夜幕黑沉,半月如钩,北风凛冽,带着阵阵寒意。
南宫月披着厚厚的红狐披风,亦步亦趋地跟在赵宴礼身后,天地间仿佛只余宫道上的两个人,这条路漫长得没有尽头。
刚刚,也不知赵宴礼在他们身后站立了多久,她和逄斯年的话,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南宫月步子渐渐慢了下来,怎么有种自己偷情被抓的感觉,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和逄斯年的对话,并无什么不妥啊。
赵宴礼做什么甩脸色给她看啊,可恶的是,她偏偏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一样。
自那日她从重华宫走后,就刻意躲着赵宴礼。
她还在介意着赵宴礼的态度,那种冰冷冷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疏离,既然想要和她保持君臣关系,那她也没必要往他面前凑,离了他赵宴礼,她的朝堂还是照样运转。
可这一切,被赵宴礼的一个眼神,打乱了。尤其是,赵宴礼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她的心忽然怦怦直跳起来。
像有什么东西从她心里流逝一样,她满脑子都是必须追上赵宴礼,和他解释一番。
她立刻打发了走了逄斯年,转身再追赵宴礼,越追越心里越憋屈,脚步自然慢了下来。
赵宴礼似乎有所察觉,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她,挑了下眉毛,
“陛下?”
南宫月许久未动,隔着黑夜,无声地望着赵宴礼。
赵宴礼败下阵来,一边恼恨自己不争气,一边走向南宫月,喉结滚了又滚,轻声问:“陛下用膳了吗?”
南宫月心酸又委屈,赌气道:“未曾。”
“那去重华宫用吧,臣已经命人去传膳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南宫月想都未想,点了点头。
赵宴礼暗自松了一口气,侧过身,跟在南宫月的身后,转道去了重华宫。
……
重华宫内灯火通明,曲廊下挂着一排宫灯,将宫内各处照得亮如白昼。
宫灯上画着花草鱼虫等各式纹样,无一不精致可爱。
南宫月一边走一边瞧,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种制式的宫灯了。父皇在时,她每年冬季,都会制作几盏,讨父皇欢心。
母后喜欢养猫,所以,她就画各式各样的猫在宫灯上,借此告诉父皇,她想着母后,也提醒父皇莫忘了母后。
直走到殿外,看到廊下挂着的花猫戏蝶图案时,她停住了脚。
这一盏猫戏宫灯,特别像她制作的样式,是她做的?
南宫月不自觉上前,想看个究竟,没发现脚下的台阶,突然脚一滑,向后跌去。
“陛下小心。”
身后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她的腰。
南宫月没有站稳,借着腰上的力量,回身胡乱地伸手,才发现跌进了赵宴礼怀里,胳膊攀上了他的手臂。
她讪讪地后退一步,想要问宫灯的话,抛到了脑后。
“喵~喵~”殿里突然传出几声猫叫。
“有只猫?在哪里?”
南宫月立刻抽身往殿内走,循声就去找猫。
赵宴礼垂眸,将手指卷进手心里,暗暗摩挲,随即也跟着进了殿。
南宫月进殿就看到一只胖嘟嘟圆滚滚的大橘猫,肉鼓鼓的小脸上,瞪着绿汪汪的圆眼睛,冲着她喵喵地叫,毛茸茸的尾巴摆来摆去。
“啊,它怎么这么可爱,眼睛竟然是绿色的,好好看,啊,好重。”
南宫月将它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揉了又揉。
橘猫柔顺地趴在南宫月怀里,喵喵叫着,半眯起了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赵宴礼跟在身后,脸上也不自觉带出了笑容。
橘猫这时看到了赵宴礼,忽然起身,冲他喵喵直叫唤。
南宫月回眸,和赵宴礼四目相对。
赵宴礼嘴角噙着笑意,眉目舒展,眼眸氤氲着柔光,如冰雪消融,春风送暖,温润得如一汪清泉,沁人心脾。
“你乖一点。”他低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还在南宫月怀里的小猫。
两人一个抱着猫,一个俯身逗趣,像一对新婚夫妇刚刚得了个儿子般,男主人帮着女主人哄着孩子。
南宫月耳尖悄悄发热,低头就看到怀里的小猫咪因他一句话,刚刚还在活蹦乱跳,突然就安静下来,还拿脑袋轻轻蹭了蹭赵宴礼的手。
“陛下给我吧,它太重了。”
南宫月依依不舍交出去,顺道又摸了一把,问道:“是小王叔养的吗?叫什么名字?”
“它叫绿珠,是在北疆无意间得的,前日才送回来。”
北疆啊,南宫月想到了楚瑀那封信,想到了北越公主耶律婧。
南宫月迅速将猫的事情抛开,问道:“北疆的大军都已经安置好了吗?”
前日北疆大军已经顺利到达天都,按惯例,摄政王这个主将应该安置好大军,将虎符交还给她。她不提,赵宴礼居然也不主动提,他在想什么?
“部分已经安置好了,留在北越善后的将士还未归来,今日收到飞鸽传书,说他们路遇了太仓令刺使团,准备护送刺史团一起返京,还需要些时日。”
他说话不疾不徐,交代完这些,赵宴礼顺道让人将蓝珠抱走,吩咐摆膳。
南宫月却站着未动,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追问了一句,“也收到瑶华公主和北越公主的消息了吧?耶律婧来天都后,如何安排她?”
“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就如何安置,灭国之女,不足以陛下为之费心。”
“可她之前,毕竟和你有过婚约,如果当初不是我,她现在应该是你的王妃了吧?”
南宫月还是说出了口,心底也不知是存了什么思绪,总之酸溜溜不是滋味。
“怎么?”赵宴礼回眸,目光凝着她道:“陛下后悔了吗?”
后悔吗?在每次大臣们弹劾摄政王拥兵自重时,她总会自我暗示她不后悔,联姻并不能很好地解决两国之间的冲突,昔年为稳住北越,已经牺牲掉了瑶华公主,怎么还会走联姻这条路?
况且,她并不愿意耶律婧和赵宴礼成亲。
她怕赵宴礼和北越来联手,也怕失去一个呵护她的人。难道她对赵宴礼,不仅仅是依赖,还有更深层次的想法?
昨夜庄玄素那句“何不选摄政王当凤君”的话,又冒了出来。
南宫月一个激灵,肃穆道:“寡人不后悔。”
“那便好,陛下既然不后悔,就不要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一切有臣在呢。”
……
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自黑夜中而来,停在了丞相府门口。
侍从放好轿凳,从车上下来一个满身酒气,醉醺醺的少年郎。
他一身华服锦缎,头戴金冠,手持玉扇,双颊潮红,眼神迷离踉踉跄跄往府里走。
“公子小心。”
“放开我,我没醉,我要撕了逄斯年那张嘴,他凭什么和我萧景云争,陛下是我的表姐,是我的……”
话未说完,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丞相萧弘化阴沉着脸,看着他,斥责道:“放肆!”
萧景云立刻酒醒了一半,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口中狡辩道:“爹,这次不是孩儿生事……”
萧弘化岂容他狡辩,立刻吩咐管家,“将三郎带去祠堂,跪到醒酒为止。”
“爹,”萧景云嘴上还在叫喊着,就被管家领着人将他拖回了府。
萧弘化一甩袖子出了门,坐上马上就出发了。
马车在夜色里七拐八拐,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小院门口,从门内走出一个精瘦的人影,正是先前在书房见过的老者。
“裴肃见过萧爷,人已经带到,还请萧爷入内一观。”老者拱手道。
萧弘化下车戴上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警惕地看了眼四周。
老者道:“萧爷放心,此处极为安全。”
小院里荒芜一片,像是久未居住,正屋三间上的瓦片也破破烂烂,窗棂破了个洞,大门半开着,冷风飕飕地往里灌。
屋内点着一根蜡烛,将地上蜷缩的人照得模模糊糊。
“谁?” 那人影听到动静扭头,朝脚步声方向看去。
说是看,其实他已无双目,只留下两个血淋淋的洞,看着十分可怖。
萧弘化一看到他的模样,呼吸一滞,倒退了一步,用眼神无声地示意裴肃。
裴肃:“此人便是道奇,相爷可还认得?”
“相爷?”道奇顶着两只血洞,寻着声音,本能地朝萧弘化爬去,“相爷,您就饶了小人吧,您交代的话,小人一句话都没说啊,相爷,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人吧,呃……呃……”
萧弘化未等他近身,直接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插进了道奇的胸口。
裴肃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相爷威武,裴某佩服。”
萧弘化抽出匕首,拿出帕子,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利刃上的血迹,慢条斯理道:“说吧,你家主子想要做什么?”
“相爷是个爽快人,我家主人只是想拜托相爷,寿诞那日,安排几人进宫即可。”裴肃道。
萧弘化的手一顿,慢慢将匕首收到铁鞘里,“你们想干什么?行刺太皇太后?还是?”
“相爷放心,主子是绝对不会对太皇太后下手的,此后事成,相爷居首功,主子承诺仍不会变,封王划疆,定不食言。”
等萧弘化悄悄回府,已经是三更时分了,而本应该跪在祠堂的萧景云,此刻正依偎在母亲田夫人怀里,哭喊着要杀了逄斯年,吵吵着要娶南宫月。
“母亲,陛下不是自小与我订了娃娃亲了吗?怎么不算数了,我不管,我就要娶她。”
“逆子!”萧弘化推门而入。
却没有发现屋顶暗处一黑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夜深人静后,黑影快速回到清风楼,跪在摄政王身前,赫然就是经常神出鬼没的章武。
“主子,事情已经办妥。只是,萧三公子吵嚷着说和陛下订过娃娃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