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朝堂上众说纷纭,对于摄政王是否叛国之事,萧丞相三缄其口,昭和帝不置一词。
冷宫偏殿内,韩烨押着一个穿着囚服的人,跪在南宫月面前。
正是先前报信摄政王失踪的内侍常风。
那日他夜叩宫门报信时,南宫月就察觉到了异常。
直到在若水河畔悄悄带回了受伤的赵宴礼,随即将计就计,扩散被刺杀的消息,将监视中的长风伪装成刺客投进了大牢里。
对外严刑拷打,逼问刺杀背后主使,对内严防死守,逼背后之人现身。
不出所料,南宫月送赵宴礼出宫那天,天牢里混进了人,将严加看管的囚犯毒死了。
常风看到那个替自己死去的囚犯,吓傻了。尽管多次受刑,他都一口咬定无人指使,可亲眼看见被人毒死的替身,他恐惧到了极点。
“陛下饶了奴婢吧,看在奴婢伺候过先帝的份上,请陛下开恩,留奴婢一条贱命吧。”
常风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停地向南宫月磕头。
“梁王、誉王还是我父皇的堂弟呢,寡人不照样砍了他们的脑袋,你一个伺候了几天的奴才,也配提我父皇?”南宫月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锋利。
话音刚落,韩烨抽出鞭子,嗖的一声抽在了常风身上,后背上顿时多出了一条鲜红的鞭痕。
常风哀嚎一声,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韩烨蹲下身子,拿着鞭子抬起他的头,“好好交代何人主使,别说些不相干的,陛下仁善,或许会赏你个全尸,不会祸及家人。”
一说到家人,常风更是惊惧地睁大了眼睛,“陛下,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啊,奴婢跟随摄政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婢死不足惜……”
韩烨不耐烦起来,抬起脚将他踹翻在地,“来人,将他的嘴堵上,带他幼妹来。”
常风被两个高大的郎卫押到窗前,看到院子里站立着的女子时,身子立刻挣扎扭曲起来。
那女子模样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穿着旧衣衫,发髻插着一根木簪,右手碗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胎记。
女子并未看到他,而是询问一旁的嬷嬷,“嬷嬷,不是说我哥哥在这里吗?怎么不见人影?”
嬷嬷举着她的胳膊问:“只这手腕上的胎记,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当然记得,哥哥临走时去街上买了我最爱吃的糯米糕,还买了两大份,他没有舍得吃,都给了我……”
常风嘴被堵住,只“呜呜呜”地发出呜咽声,眼泪鼻涕横流,手脚瘫软,呆滞的目光望向南宫月时,忽然迸发了力量,拼尽全力挣脱钳制,朝南宫月膝行而来。
……
夜幕时分,南宫月方捂着口鼻从偏殿出来,殿内的血腥味令她作呕。
常风被打得皮开肉绽,从他嘴里问出了不少摄政王的事。
赵宴礼在北疆身边无侍女伺候,在京都除了常去清风茶楼外,并未和哪个女郎关系暧昧,北越公主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反倒是念叨着一个叫“道奇”的人。
据常风说,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副道士打扮,仙风道骨,不涉红尘,不踏足俗世,能勘破前尘往事,能预知吉凶祸福。
他居无定所,随遇而安,测吉凶命运,只看有缘人。
一日游走到北疆,饥渴晕厥道旁,得一位夫人善心,赏他一碗米水。他便言夫人命中有子,一死一伤,死者不可追,伤着犹可避。给了夫人一道符签,言贴在小儿子门房,可避不测。
夫人确有两个儿子,老大早夭,老二却身强体壮,这在北疆稍微打听一下,也就能知道的事情,所以,夫人并未当真,随手将这道符签锁在匣子里。
没过两日,小儿子骑马摔断了腿,夫人这才想起那道人的话,忙不迭拿出那符签,谁知,符签一出竟然化成了烟尘,夫人追悔莫及。
这夫人便是北军守将魏仞之妻江氏,江氏将这名唤道奇的道人迎回府邸,奉为上宾。
道奇却甚有脾气,曾言若不是救命之恩,他断不能泄露天机,如今恩情未还,只肯在府里为其家业看顾一年,一年后他定要云游四海而去。
江氏心中欢喜,一年守护也可。
从此道奇常住在守将府偏院,只预测天气风向,不肯再为江氏预测吉凶。
一日炎夏,常风去守将府传信,恰好看到道奇在园中惊厥,常风好心扶他到凉亭下,他醒来向常风道谢,言他福薄无子,却能大富大贵,可惜亲人缘浅,兄妹离散。
常风在北疆已经一年有余,常听人说此人道法高深,闻言深信不疑。
常风幼年入宫,家中还有一个幼妹,最后却杳无音信。那道人为常风卜了一卦,让他在阴雨天去东方去找,找个地方躲雨,定有收获。
按照此方法,常风果然在躲雨处见到一个小女郎,女郎右手腕一处胎记,和幼妹一模一样,常风大喜,多年夙愿,一朝得偿,便将人带回了府,在茶水房当差。
半月前,幼妹突生怪病,状如疯魔,常风急得找到道奇,求仙方妙符,为小妹驱邪避凶,却在将军府偷听到摄政王失踪的消息。
道奇将一道符签给他,让他速回京都东市,一家名为仁济堂的药铺,寻一味雪头乌的草药,可解怪病,还要快,否则幼妹性命不保。
常风想着偷听到的消息,便快马加鞭回到天都,夜叩宫门进了凤栖宫,想着天亮就去寻雪头乌……
再看到院子里的女子,他才恍然醒悟过来,什么雨中遇幼妹,什么怪病需要天都的雪头乌,都是道奇给他布的局,为的就是将假幼妹安排在摄政王身边,他只称是被那道人蒙蔽,着了道,并无指使之人。
韩烨跟在南宫月身后,问道:“陛下,常风说的话是真的吗?那神棍是故意接近常风,派人潜伏在摄政王身边?就凭一个茶水间的粗使丫头?”
南宫月沉吟道:“怕不止一个,他们能这么精心谋划,怎么可能就安排一个棋子?至于是不是真话,倒是一个好故事。”
那道长定是熟知常风的身世,又了解摄政王,这人不是摄政王身边人,就是宫里出去的。
联想到近日关于摄政王“降越”的流言,南宫月神情一紧,这就是赵宴礼“失踪”的原因?如果她不曾见到回京的赵宴礼,是不是对他“降越”一事深信不疑?
是谁,暗中操控这一切?能将赵宴礼陷进北越,绝不是泛泛之辈,萧氏一族没有这个脑子,也没有这个实力。梁王和誉王早就被她砍了,怀德王偏安一隅,这几年尚且安分。
没了赵宴礼谁的受益最大?
南宫月脚步顿住,最应该除掉摄政王的是不是她这个国君?联想到在若水河畔相遇时的情景,眼睛忽然瞪大,赵宴礼不会以为是她下的御令吧?
……
此时的赵宴礼站在清风茶楼,望着天边的一弯新月淡淡出神。
一巷之隔的满春楼,华灯高照,欢声笑语。
从后巷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裹着披风戴着围帽,趁四下无人,疾步穿过巷子,来到茶楼门口,立刻有一个黑衣劲装侍卫,将她引到了三楼雅室。
一进门就看到窗边一个岳峙渊渟的身影,一袭玄黑蹙金蟒纹大氅,仿佛嵌入夜色里的山峰,孤绝高傲,睥睨一切。
“属下见过王爷,”她双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丝欣喜,“主子何时回的天都?”
她将围帽掀起,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庞来,赫然是名动大雍的名妓,满春楼的头牌仙玉琼。
摄政王这才转过身来,淡淡道:“起来回话。”
仙玉琼起身,恭敬道:“主子,传言您入了北越王室,北疆的消息迟迟传不进来,属下们都很担心。”
赵宴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坐到茶桌后,“宫中可有消息?”
仙玉琼跟着坐在一旁,一边熟练地洗茶煎茶,一边回禀,“朝中大臣谏言,要发檄文征讨主子,太皇太后重病久未临朝,陛下留中不发,萧丞相也闭门谢客,各路诸侯蠢蠢欲动,互相串联,趁着太皇太后寿宴,准备进京贺寿。”
“朔州的怀德王呢?”
“怀德王称病,王妃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其他一切如常。”
仙玉琼双手奉上将煎好的茶,赵宴礼伸手接过,拿在手中,轻敲杯沿,沉默不语。
“主子,可要人去一趟朔州?”
“不,去一趟涿州。”
涿州和朔州搭界。
涿州是晋国公慕家的地界,晋国公以前是大雍赫赫有名的战将,却在征战西戎时吃了败仗,折了一条腿。同样那一仗,身为副将的赵乾,赵宴礼的父亲,身中数箭,壮烈牺牲了。
仙玉琼连忙应下,疑惑道:“主子是想追查当年西戎一事?还是想查晋国公慕家?属下听闻,慕家就要出一位凤君了。”
难道主子想替陛下查查慕凌风的底细?
作为多年的细作,仙玉琼很清楚主子对陛下的不同,这两年主子不在京都,关于陛下的一切,均需事无巨细地回禀,如果慕凌风选为凤君,主子定会查一查的。
赵宴礼将茶杯重重放下,“西戎和慕家,以及朔州的怀德王,事无巨细,查实来报。”
仙玉琼领命,戴上围帽转身出了茶室,和匆匆而来的章平擦肩而过。
“王爷,刚刚收到宫中急报。”章平俯身耳语道,“凤栖宫中急召了太医令进宫……”
赵宴礼闻言,心突地猛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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