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从众多从晋北搜罗回来的物件儿中,挑了一件宋婉可能最喜欢的东西放入袖中登上马车。
宋婉打发走了桃枝,独自坐在屋内,画案上摆着针线剪刀,她手中拿着帕子穿针引线,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她的眼神有些呆呆的,目光转到宋婉手中的绣帕,上面的针脚却全部是乱的。
宋婉在无意识的绣东西。
她拿着细细的针这般出神让人担忧要扎了手指,果然针尖扎入指腹,指尖的疼痛让宋婉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冒血珠儿的指尖,用手帕将指腹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紧紧按着,多日的失眠加之心中藏着事儿,让她有些迟缓。
今日宋婉信中邀约了萧珏来宫中,却并未在心中说明什么事情,信中也一如既往的关切,恐怕萧珏并不知道她叫他来是什么事情。
宋婉在腹中打了腹稿,临到关头,却又不自觉迟疑。
倒不是后悔今日的决定,当初再深厚的情谊,在这数月之中已然消磨殆尽,纵有不舍,也不难下决断。
宋婉担忧的是萧珏的性子,与萧珏相处这些年,宋婉知道萧珏不是个肯轻易罢手的人,不知道今日之事,能否顺利的了结。
宋婉兀自沉默思索着说辞。
这时,一个满头珠翠金钗的女子闯了进来,“宋婉!”
今日,因宋婉邀约了萧珏前来,是以并没有将宫门插上插削,只是虚虚的掩上,是以萧敏带来的人没费多大劲便将门推开了。
宋婉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桃枝跑在最前面,想要伸手拦住朝晖公主,但在气势汹汹的萧敏面前无济于事,桃枝有些焦急,冲着宋婉,“帝姬,奴婢拦不住。”
宋婉摇头示意没事,让桃枝下去。
萧敏见宋婉没有再将她赶出去的意思,也转头示意自己身边的宫女太监退出去。
待到房内的人都退完了,萧敏才复杂的看着端坐在窗前的女子。
宋婉生的甚美,萧敏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在自己能够清晰辨别美丑的时候,她与宋婉已经交恶,便少了这一份仔细的打量与审视。
如今看来,她当初觉得宋婉可亲,或许有几分是因为她喜欢漂亮的东西有几分关系。
萧敏心中不禁设想,若是她是萧珏,定然舍不得让宋婉难过半分。
可她不是萧珏,是因为萧珏被宋婉舍弃了的萧敏,如今看着宋婉被萧珏背叛,本该如旁人所想一般,心中痛快,却只是心中复杂。
宋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淡一些,听起来客套疏离些,道:“朝晖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萧敏收了目光:“宋婉,萧珏与卫君如之事你可知?”
宋婉诧异萧敏来找她说此事,听闻萧珏的名字,情绪稍微波动,敛下眼中的异样,垂眸道:“自然。”
“自然?”萧敏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你既知道,为何还不与他划清界限,难道你当真要与卫君如共侍一夫?!”
这话说的难听,直戳宋婉的心窝子,这六年来,若说宋婉还有什么是决计不能退让的底线,那便是不能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可萧珏偏偏要娶卫君如,于礼法而言,在这三妻四妾的朝代萧珏挑不出什么错处,可于感情而言,在宋婉眼中,萧珏这便是赤裸裸的背叛。
宋婉眼皮轻动,她眼波水光艳艳,语气低落了些,偏不细听听不出来:
“我知朝晖公主好意,但此乃我与萧珏之间的事情,我自有决断,不需旁人插手。”
萧敏听闻宋婉的语气,只觉一口气梗在胸间,却又无可奈何,看着宋婉冷心冷肺的模样,觉得一片好心喂了狗去。
气急怒骂:“宋婉,你就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我萧敏日后若是再管你的事情,便叫我不得善终!”
朝晖公主怒极而去,宋婉看着人影消失后才收回视线。
她知道萧敏来找她说这些是好意,只是她与萧珏的事情,不欲将更多人牵扯进来。
朝晖公主来她这里闹过之后,宋婉没有再拿起已经绣废了的绣帕,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萧珏看了信若是要来,这时候恐怕快到了。
想到萧珏,便是想好了要说清楚,心中仍旧忍不住抽痛,她的目光从绣帕上移开,落到床头梳妆台的匣子上,匣子半开着,里面躺着一把华美的匕首,那是萧珏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隔了半响,一定楠木鎏金马车停在了宫门外头。
守着宫门的侍卫认得这是谁家的车马,见车马到了跟前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硬着头皮将马车拦了下来。
为首的侍卫走上前去,微微弓着身子,告饶讨好:“宣王殿下,马车不得进入宫内。”
禄喜将马车停到一边儿去,宫里头的规矩萧珏自然是知晓,他没有为难侍卫,从马车里头钻出来。
萧珏身形高大,加上近几年来日日闻鸡起舞,身形如修竹,却肌肉紧实,平日里穿上剪裁妥帖的衣服,远远看着还不觉,若是走的近了,便觉得无形之中生出一股压迫感。
虽然如今这位宣王殿下待人看着和蔼,可京畿处里的传闻又不是空穴来风,谁能不怕?
侍卫稳住了心神才未当场跪下,抬眼儿瞧见这尊煞神没有怪罪,方才松了一口气。
旁人眼中的煞神萧珏没有为难侍卫,只扫过一眼抬脚快步朝着宫里头走,禄喜将马拴在了宫门一侧,吩咐侍卫帮忙看顾着后连忙跟上去。
侍卫恭送着将人送走后,才会到宫门口守着,是不是转眼去看一眼萧珏的马车是否停的好好的。
宋婉坐在窗前,萧珏的身影出现之时便映入她的眼帘,她的目力极好,看清楚萧珏此时是沉着脸的。
转个弯走近些再看,他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
这般的变化,也让宋婉清晰的意识到,萧珏在她面前的做派,恐怕都是装的,她花了这么些年,直到如今要抽身离开时才看清。
恐怕传言中的萧珏,才是真正的萧珏,他这般性子的人惹怒了他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等会儿她所说之言,须得再委婉些,宋婉在心中暗暗叮嘱自己。
萧珏瞧见了靠在窗前坐着的宋婉以为宋婉专门坐在此处等他,脚步顿了顿勾起了一抹笑,走上前:“婉娘,不生气了?”
宋婉的目光扫过萧珏,看了骗了的从他脸上移开,萧珏今日穿了一声月牙白的衣袍,头发上冠了玉冠,腰间系着一条玉腰带,刻意假装的笑被他拿捏的恰到好处,看着少年意气。
萧珏的打扮全都是依照着她喜欢的模样装扮的,就连嘴角的笑容,也似乎是刻意扮做宋婉喜欢的模样来的。
萧珏越是这般,宋婉想到今日她要做什么,心中便越觉得不安。
但,即便是不安,也拦不住宋婉的决心,萧珏既然要娶卫君如,宋婉就绝不会再同他有什么瓜葛。
宋婉微微垂着头,面上没有往日的高兴。
灵犀宫里头的风景很好,种的花草都是萧珏寻来品相极好的,在宋婉的悉心照料下又长的茂盛,只这经过精心雕琢的景色,落在萧珏眼中只有他的婉娘。
长在深宫之中,擅长察言观色的萧珏目光微微下沉,他脸上的笑意却未变,绕过窗户从正门进去,目光落到屏风上,随口夸赞:
“婉娘还是那么心灵手巧,这些时日未见,可曾给我做了什么?”
萧珏知道宋婉喜欢什么,往日好的时候,宋婉总要求他打扮做澄澈少年模样,不许他恶狠狠唬人,让他端着虚假的笑容,为了哄宋婉开心,萧珏便扮做如此模样。
萧珏喜欢宋婉,自然讨她欢心,面上装作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笑的明媚灿烂,心里头却盘算着如何将他的婉娘带入怀中以解这数月的相思之苦。
宋婉躲开他直白热烈的目光,起身将窗户关上,邀他进屋,声音仍旧温和道:“琢衍,你莫站在此处,进来吧。”
只细听,里面没有了以往的亲昵。
而宋婉让萧珏进入屋内,是因为灵犀宫里头除却小桂子,还有其他宫的眼线,宋婉早就知道此事,但并没有什么妨碍,便也没有再管。
可今日要说的事情,在宋婉看来,并不适宜传出去。
萧珏得了宋婉的邀请并没有喜色,他的目光落在宋婉的脸上,不知道是否是瞧出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宋婉今日心中揣着事情,并未察觉到萧珏的情绪不对,走到门口将房门带上,却又吩咐了桃枝候在门外。
她越过高大的萧珏,丝丝软玉香钻入萧珏的鼻子中。
萧珏与宋婉交好这几年,虽时有情动之时,却往往克制,除却临去晋北之前那一克制的吻,不曾做出过什么逾矩的举动。
但今时不同往日,宋婉要找萧珏说的事情,恐会激怒萧珏,为了确保万一,宋婉多留了一个心眼。
但这等明显的举动,如何瞒得过萧珏,此时他眼中的笑意已经全然消失,夹杂着丝丝的寒气。
宋婉未曾去看萧珏的脸没有发现这些,她走入屏风内,坐在铜镜之前。
宋婉自己都不曾察觉,铜镜之中的侧颜已然紧绷,昔日温和的眼眸与脸庞不自觉沾染了戒备,却还强装镇静无事。
这等拙劣的演技,自然瞒不过萧珏的眼睛。
他垂着眸子,掩盖住眼中的寒意,嘴角扯着笑,问到:“婉娘今日叫本王来所为何事?”
萧珏的语气终于教宋婉察觉出了他的不高兴,宋婉的心跳微微快了两拍,却又强自镇定冷静下来,她今日本就是来与萧珏说开的,如何还顾得上他是否高兴。
无论如何萧珏今日都不可能高兴。
便是他当真喜欢上了卫君如,恐怕以他骄傲的性子,也不能容忍她先将这件事情说开。
宋婉微微吸了口气,从匣子里面拿出一直木簪子,簪子模样普通,除却簪身上刻着的纹路,并没有什么特别。
宋婉递到萧珏面前,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木簪,道:“这是我亲手雕刻的,希望琢衍不要嫌弃。”
到底是真心喜欢了四年的人,当真要说开了自此无关,心里头到底有些酸楚,宋婉勉强自己笑,片刻后又觉得笑的应该太过难看,便不再笑了。
萧珏看着宋婉手上的木簪,打磨的极其光滑,雕刻的纹路从未见过,但却看得出来雕刻之人的用心,眼中的寒意稍散,接过摩挲,语气中带着好奇:
“不曾逢年节,婉娘为何突然想起赠予本王礼物?”
明明情绪不对,却还赠送他东西。
这根簪子宋婉雕刻了许久,原本打算在萧珏的生辰宴上赠予他当做生辰礼物,可惜还未曾等到他生辰,便……
宋婉抬起目光,仍旧是温婉的模样,只是这回目光中没有怜爱与心软,夹杂着严肃与决绝,道:
“琢衍,我们分开吧,你的生辰我恐怕去不了了,这木簪便……”当做最后的礼物赠与你。
眼前人少见这么绝情的模样,便是当年与萧敏绝义都是心平气和的,萧珏变了色。
宋婉的话未说完,剩下的话咽进了口中,只因她赠与萧珏的木簪子被他生生的折断,木屑划破他掌心的皮肤,渗出鲜血来,将木簪子染红。
萧珏脸上的笑意全无,他冰冷的看着宋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琢衍,我与你不合适,我们分开吧。”
再一回,宋婉说了顺畅了许多,宋婉压下想去拉着他的手看他手上伤口的冲动,再度重复她的决定。
萧珏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他满心期待来与她和好,袖中还揣着从晋北带回来哄她开心的玩意儿,她却想着与他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