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查出杀死米莎和米莎的母亲—也就是杀死你姐姐的凶手。”不认为自己家庭富有,也不认为自己很贫困。因为周围的人也都过着这样的生活,甚至连她的父母、祖父母也是如此。如果她的家乡没有变成战场,安娜现在可能已经成为母亲,在一套简单的公寓里过着普通的日子。结婚、生子,几百年不变。而她对这些也不会产生任何疑问。
而在日本,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私家车,家用电器齐全,甚至连孩子都有手机。大家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地球,同一个时代,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
安娜认为,无论是电视,还是现在流行的网络,都是罪孽。饿着肚子的人看到电视里播放着孩子满口汉堡的画面肯定会发火。这就是恐怖袭击的原因。
为什么我会饿肚子?
对所有媒体播放的画面能够泰然处之的,只有那些饱食汉堡、腰间长着几十斤赘肉的家伙。没有食物可以吃,只能睡在街上的人绝不会这样。饿着肚子的人面对眼前的肥肉,伸手去拿想要放进嘴里,何错之有?
门铃的声响打断了安娜的思绪。坐在餐桌边的女人站起来,走向玄关。
安娜看着女人的背影,心想她为什么会协助辛迪加呢?女人穿着一条质地柔软的碎花裙子,上身套着一件紫红色的开襟毛线衣。地板上一尘不染,而她却穿着拖鞋,真是不可思议。玄关的门开着,安娜听见了女人开门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交谈,因为说的是日语,所以安娜一点也听不懂。昨天下午,她从苏卡的研究室出来后,就被带到这个高层公寓里。到达二十层的房间时,她看到了这个优雅的中年女人。引导人只说她是一伙的,留下安娜后就离开了。一会儿,传来玄关门关上的声音,女人走了回来。当她回头看到正抬着脸的安娜时,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是当地的警察。”
即便提到警察,安娜也没有丝毫的惶恐。并非因为她信任提供场所的辛迪加,而是因为她早已经看淡了自己的生命。说她想死,可能更准确吧。如今她渐渐能理解弥留之际的克里切库夫总是提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的心情了。
“他们问有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我说没有,然后他们说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和车辆,或者有一点不正常的地方,要马上与警署联络。”
女人说着举起了手里的传单。黑白的传单上写着许多小字,但安娜只看懂了纸上那个大大的“CAUTION”。安娜点点头,目光再次转向窗外。
女人说这几天每天上午和下午都会有警察来查问。安娜昨天下午到这儿,今天上午就来查问了。即便不能理解她所说的内容,听她的声调就能清楚情况紧不紧张。
在她的视线前面有一座露天体育场,她所要暗杀的对象将要作为嘉宾来这里的演奏会现场。从体育场到她现在坐着的卧室——也就是视线的两侧,高楼林立,正好形成一个山谷的样子。对狙击来讲最担心的是侧风,而与射线平行的风向无论逆风还是顺风,影响都很小,所以警察才会再三排查。安娜的藏身之处有二十层高,全部的卧室都是朝南的。尽管要狙击体育场,需要一定的高度,这把警方的排查范围稍微缩小了一些,可是任务依旧严峻。而且在体育场周围的楼群中找出狙击手是极其困难的。
在体育场的周围一直有警车川流不息,不停闪烁的红色警灯一直在提醒这里处在警备当中。行道树上罩着塑料布,连店铺前的幡旗什么的也都收了起来。日本应该也有自己的狙击手,他们也知道在远距离瞄准目标的暗杀者是怎样观测风向和风速的。
然而,这样的警戒好像有些矫枉过正了。可能是日本以前实在太和平的缘故吧,看得出发生在高速公路上的一次自杀式爆炸袭击给这个国家和人民带来了何等的恐慌。对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经历巷战的安娜来说,爆炸并不是那么稀奇的事情。安娜将目光转向南方,而后眯起了眼。一座直插入云的摩天大楼进入她的眼中,据说这座楼将是亚洲第一高楼。如今还在建设当中,顶部露出了红褐色的钢筋,最上面安放着三台巨大的起重机。换作安娜的家乡,再过二百年也不会建造这么高大丑陋的建筑吧。
门铃再次响起,打断了安娜的思绪。
走出玄关的女人的声音与之前完全不同。安娜站了起来。女人带了个男人进来,是一个亚洲人。安娜看着男人手里拿的箱子,形状呈细长的四角形,看上去像是吉他箱。里面的东西不难想象。
这个男人肯定就是安娜的接头人。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盯着安娜。
“你是安娜·莱姆卡妮娅?”
安娜点了点头,男人冷漠地说道:
“我是卡伊。”
说完,他用下巴指了指放在卧室中间的沙发。
“坐下。”
安娜发现他已经习惯命令别人,而她也顺从地从窗前站起来走向沙发。卡伊把他带来的箱子放在地上,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看着他刚才和那个女房主用日语说话,安娜猜他可能是日本人。安娜根本不能区分韩国人、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区别,反正她也不在乎卡伊的国籍。
卡伊让女房主离开卧室。在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女人的脸色非常苍白。
卡伊浅浅一坐,挺直后背后探出身子。
“说起来,苏卡博士那儿挺爽的吧。”
“不好不坏吧,”安娜倚着沙发背,盘着腿,“每天除了接受模拟训练之外,就是吃饭睡觉了。”
“那机器也没那么神吧?当然我也没有试过。”
卡伊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一般亚洲人说英语的时候会胡乱地卷舌,或是分不清L和R,而卡伊的英语堪称完美。只是有些装模作样的英式发音,多少感觉有些刺耳。
安娜看着放在卡伊身边的箱子。
“这是给我带的吧。”
“当然,虽然也是费尽周折。这就是你在中东调整过的ADDR05。俄罗斯的步枪制作就是好啊,真是佩服。”“武器只能选捷克产的或俄罗斯产的。要是关键时刻哑炮了,有几条命也不顶用啊。”
“确实是这样。美国生产的步枪或许价格不菲,但是感觉附带了太多的附属品,可能这是最近的流行趋势吧。有种故弄玄虚的感觉。而日本生产的零件过分精细,有点太神经质了。只要一进沙子,立刻就哑火了。”
安娜目不转睛地看着卡伊。
“你是日本人吗?”
卡伊嘴角微微一笑,没有作出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你只要知道我叫卡伊,是你的联络人和观测手,这些就足够了吧。”
“嗯,是吧。”
“不过你竟然能从那场事故中全身而退,真是了不起。”“事故你个头!”
安娜在心中骂道,但她依然表情平静地回答他:“只要事先知道爆炸的时间,就不难逃脱了。”
“不愧是有实战经验的人,一身是胆。不过即使那样的事故就让你丢了性命,你也完成不了这次的任务吧。”安娜丝毫没有被夸赞的感觉。卡伊这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因为对辛迪加来讲,安娜除了扣动扳机之外,没有任何价值。
安娜看了一眼刚刚女人出去的门口,然后视线又回到卡伊身上。
“倒是难为你们找到了一个这么合适的地方。”
“相当费事呢。”
“还有那个女人,听说是房主,她为什么会帮我们?”安娜环视了一下房间,“日子过得好好的,看起来不缺钱啊。”“你说得没错。家底殷实的她是不会主动协助我们的。我们并不是请求他协助我们,是我们制造了让她不得不主动协助我们的条件。”
安娜皱起了眉头。卡伊的视线落到了桌子上,轻轻点着头:“她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她家人的性命。她丈夫和她的两个孩子。”
“绑架?”
安娜的舌根感觉一阵苦涩。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就三四天的事情。我们让她给她丈夫的单位打电话请假了,就说他得了风疹,公司那边也说让他好好休息。”
安娜舔了舔嘴唇,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她的丈夫和孩子没事吧?”
“你这个在狙击手的天国里杀过那么多波斯尼亚士兵的人,居然会问这种问题,真是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根本不管别人死活呢。”
安娜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卡伊。
“也罢,我们也不会随便杀人的。他们都好着呢,只要任务完成,一切恢复原样。应该会给他们相应的酬劳吧。”安娜心想,她能相信他吗?这家人只要活着就可能会改变主意,而考虑到这次任务的内容,无论成功或者失败,日本政府都会彻底清查的。
不,不只是日本政府,美国也不会袖手旁观。美国方面不仅仅只是简单地调查而已,可能还会进行报复。
卡伊轻轻吐出一个词:
“米莎。”
安娜紧锁眉头,瞪视着卡伊。
那是安娜外甥女的名字,才三个月大的时候就在萨拉热窝街头的枪战中丧命。对安娜来说那天的战斗就是噩梦的根源。“我们会给你一个特别的奖励啊。”
卡伊斜着身子说道:
“我们已经查出杀死米莎和米莎的母亲—也就是杀死你姐姐的凶手。”
“我们是指?”
“就是之前说过的辛迪加。你不想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吗?”安娜一动不动地看着卡伊。
感觉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了。
一会儿,安娜开口说道:
“说。”
在货车的载物台上,空调的凉风只是奢望。男人在闷热的空气中抱着膝坐着。
由于载物台内部刚刚贴上了胶合板,所以里面不仅闷热,而且充满了呛人的木材味道。
轮胎的震动直接击打着男人的臀部。坐了两个多小时,男人甚至感觉有些疼痛。出发前曾叫他坐到驾驶席上去,但是因为这个东西一刻不能离开他的视线,所以他拒绝了。在他眼前的木箱里装着他辛苦了一年的成果。箱子下面放着垫子,用来减少震动的冲击。箱子里的东西也严严实实地包着,为了保证东西不会晃动,箱子里塞满了缓冲物。男人苦笑道:“这些东西比我还重要啊。”
这个东西本是在南非共和国制造的产品。刚刚被送出工厂后就被拆开,分别从欧洲、俄罗斯、南美等地输送到日本国内。单单运输时间就花了六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