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已经通知过我的父母了,所以,他们在等着我回家。他们都吓坏了,只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了被窝。但是我仍然心神不宁,根本睡不着。
我在心里暗自分析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揣测着荒谬恐怖的案情。
先是有人谋杀了鲍勃·法尔,现在又轮到了阿瑟·怀特。这两个人毫无共同点。除了亨利之外,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联系。阿瑟的死亡,不可避免地会给亨利带来好处——他可以继承一笔可观的遗产。但是,亨利没有机会,他既不可能谋杀他的伙伴,也不可能谋杀他的父亲。鲍勃·法尔遇害的时候,他还在美国;阿瑟·怀特遇难的时候,也就是二十二点左右,我、亨利和约翰都在一起。所有人证和物证都表明,亨利不可能是凶手。
约翰是在二十二点十五分离开的……约翰?不可能!不会是他!……另外,他也没有任何合理的动机。除非……因为他一直嫉妒亨利?……
鉴于所有的谋杀,都是针对亨利的,我开始做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这些谋杀,都是一个巨大阴谋的一部分,凶手想要慢腾腾地折磨亨利。
再想想看,在这两次谋杀中,谁没有不在场证明。约翰和伊丽莎白?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排除他们的嫌疑,还有帕特里克!这位目前销声匿迹的帕特里克!没错,拉提梅夫妇的匆匆离去很可疑,而且,他们是在半夜离开的!另外,德鲁特警官对于拉提梅夫妇的怀疑,是非常明显的——他在凌晨三点半,发出了寻人启事;凶手也可能有同谋!所以亨利、艾丽斯、维克多都在怀疑的名单上。哎呀!不管有多少怀疑对象,我们都面对着一个绕不开的难题:凶手是如何作案的?那个可怕的凶手,好像会穿墙术,而且,能够展翅飞翔,这个故事太荒谬了!荒谬绝伦!……
还有,这个荒谬的故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达内利夫人离奇自杀的时候?是出现奇怪的脚步声的时候?还是怀特夫人利用昏迷的灵媒,传达消息的时候?……
这个案子中,还有一个令人不解的地方——没有人听到致命的枪声。维克多可能巳经睡熟了,但是亨利、约翰和我,应该能听到动静啊!我们喝得有点儿多,这我承认。但是,我们还没有醉到耳朵嗡嗡作响的程度!
所有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都纠缠在一起,乱糟糟地挤在我的脑袋里。我想要理出头绪的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逻辑思维已经让位给了非理性思维。然后,睡意阴险地控制了我的大脑……
送葬的队伍缓缓地走向墓地,哀婉而单调的丧钟敲响了疲惫的调子,所有的人,都穿着黑色的丧服,四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抬着棺木,后面是披着丧服的男女老少。我看到了亨利、维克多、约翰、伊丽莎白、帕特里克,还有我自己!附近乡间的乌鸦,成群地在送葬队伍的上空盘旋着。突然,它们毫无缘由地陷入了混乱。它们急速地拍打着翅膀,刺耳地“呱呱”乱叫,狂乱地四散飞走了。
云层中出现了一个阴影。一只猛禽?一个幽灵?那是一个眼睛燃烧着仇恨的女人,穿着不成样子的破衣烂衫。她翱翔了片刻,然后,朝着送葬的队伍,猛扑了下来,伸出了一只胳膊,用食指指向送葬队伍中的某一个人……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父亲叫醒了我,说我的朋友来拜访了。我迅速地梳洗了一下,一方面是为了摆脱酒精的味道,更重要的是,想摆脱昨晚的噩梦。我现在要面对现实——尽管,现实比噩梦好不到哪儿去。
梳洗整齐之后,我走进了客厅。
亨利坐在客厅的一把扶手椅里。他站起身,朝我迎了过来。我们没有说话,而是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亨利穿着深色的衣服。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凄凉,但是,态度很从容。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曾经像孩子一样哭泣,几个星期闷闷不乐。但是现在,亨利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他有了足够的勇气,面对苦难。
现在他没有亲人了,只有我这个朋友。我一直是他的朋友,可以说是半个兄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在学校里坐同一张长椅,一起玩耍,一起干蠢事,一起分享面包片。亨利深情的眼神充满了信赖,他在用眼睛清楚地告诉我:只有我,一直是他的朋友,一直是他的家人。
父亲清了清嗓子,以掩饰他激动的情绪。
“詹姆斯,亨利要在咱们家住几天。他会住在伊丽莎白原来的房间里。那个房间里有很多纸箱子,里面都是你妹妹不会再穿的衣服。你们必须把箱子搬到阁楼上去。我跟她说过多少次了,让她搬走,可是,她就是置之不理!……”
我兴奋地答应了下来,为了避免过分表露出感情,父亲愉快地问道:“孩子们,来点儿白兰地?有没有意见?……无声就是默许了!……”
他打开酒柜。随后,是一阵沉默,最后,我的父亲开口了。
“见鬼!白兰地瓶子已经空了!……我们只能将就喝……老天!威士忌瓶子也是空的!……”
亨利的嘴上是浅浅的笑意。他看着我,张嘴想要说话,但是我用一个手势,让他不要做声。
父亲继续说:“借口说为了我的健康着想,我那位亲爱的夫人,已经从我的酒柜里,拿走了好几瓶酒……瞧瞧,这回她把酒都倒掉了!……这是可耻的、让人无法接受的行为!……她这是滥用权力!我要立刻去找这恼人罪行的责任人,要当面表达我的感受!……”
父亲义愤填舰离开了客厅。
“等我一下。”我对亨利小声说道。
我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找出一瓶威士忌——那是我以防万一的私藏。
接着,我回到了客厅。
“詹姆斯!”亨利惊诧地问,“你不会是要……”
“你猜对了。”我一边回答,一边走到酒柜旁边。我找到了昨天晚上被喝空的两个酒瓶,把我带来的威士忌倒了进去。然后,我迅速地跳到亨利旁边,把倒空的酒瓶藏在我的背后。
动作很及时,我刚准备就位,房门就被推开了。父亲扯着母亲的胳膊,走了进来。母亲跟着他,满脸惊愕。父亲打开酒柜的柜门,狠狠地瞪着母亲,用一种少见的语气质问。
“是谁把白兰地和威士忌瓶子倒空了?”
母亲非常疑惑,她朝酒柜里看了一眼,仔细地端详着父亲,眼神越来越惊慌。
“爱德华……”母亲结结巴巴地说,“你应该去看眼科医生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亨利,他在艰难地忍耐着想笑的冲动——我的目的达到了。
“眼科医生?……”父亲彻底糊涂了,“我?一个纯正的斯蒂文斯家族的后裔,去看眼科医生?……要知道,我们家族从来没有人戴眼镜,不管是夹着鼻子的眼镜,还是挂在耳朵上的眼镜!我的祖父,他活到了九十八岁,他一辈子都没有……等等,亲爱的,为什么让我看眼科医生?……难道,你想要暗示:我的眼睛开始不好用了?……”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酒柜里拿出父亲声称被倒空的两个酒瓶,举到父亲的眼前。父亲抓过酒瓶,把它们稍稍举起,以便更仔细地观察。然后,他愣住了——一副难以置信、疑惑不解的样子。
母亲转身准备走了,她对我们说:“午饭准备好了。来吃饭吧!”
在离开客厅之前,母亲又看了一眼仍然在对着两个酒瓶发愣的丈夫。
在饭桌上,尽管父亲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活跃气氛,但亨利一直沉默不语。不过,等咖啡端了上来之后,我的朋友又活跃了起来。因为父亲谈起了他的一个叔叔,他说他这个叔叔认识胡迪尼。
“您的叔叔认识胡迪尼?”亨利惊叹地说道。
父亲猛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心满意足地吐出了一片烟雾。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说:“理査德曾经是一名记者,他移民去了美国,为芝加哥的一家报社工作……我不记得是哪家报社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胡迪尼刚刚完成了一次惊人的逃脱术。理査德负责报道这件事,随后,两个人就成了朋友。”
我和母亲都感到震惊,盯着父亲。他从来没有向我们提到过这个叔叔。我非常怀疑他是在编故事,以吸引亨利的注意力。
“我的叔叔理査德,后来回到了英国。”父亲显然对于亨利表现出来的满腔热情非常满意,他接着说,“他向我提到了胡迪尼。伟大的胡迪尼——逃财之王——一个奇人!”
亨利听得如痴如醉。
“另外,胡迪尼还不乏幽默感。”父亲露出了一个梦幻般的笑容,“每次他给我讲胡迪尼趣闻的时候,他自己都笑得直不起腰。听听这个故事吧——有一次,一个俱乐部邀请胡迪尼去参加一个关于犬类的展览会,胡迪尼邀请我的叔叔,陪同他一起去。他们到了展览会的会场,发现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夫人和女士,在骄傲地展示她们的小宝贝……”
现在我可以肯定了:父亲在编故事。他就喜欢编这种类型的故事。
“在晚会即将结束的时候,要放映一部电影——我忘了是什么电影了,这不重要,所有的狗,都被临时关在了一个房间里,每个动物都有单独的笼子。电影刚刚开始不久,观众们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声,但不是狗的叫声。实际上,那是类似老虎的吼叫声。我用不着描述当时的景象了:精心打扮,戴着花哨的帽子,有些过时的老妇人们,都乱哄哄地挤向出口——就像有人在鸡窝里放进了一只豹子!”
母亲再也无法忍受丈夫的谎话了,猛地站了起来。
“亲爱的,请你把白兰地拿来。”父亲换了一个口气,然后,他又对我和亨利说,“随后,她们发现,原本关在笼子里的可爱小狗,都变成了小猫!你们想想看,她们有多么惊恐!甚至有人昏倒了,被迫叫了救护车。
“胡迪尼是如何实现这个惊人的戏法的?理査德一直没有搞明白。因为在晚会的过程中,胡迪尼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
“胡迪尼肯定是找了帮手。”亨利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一个帮手……”父亲思索着,“用四十多只猫,替换同等数量的狗,而且,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我不知道你们考虑过没有……”
母亲回来了。她把三个杯子和那瓶出名的白兰地放在桌子上。父亲给三个酒杯都倒上了酒,然后,继续编造他的传奇故事。
“这还没完!过了一会儿……”他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又发生了更加惊人的事情:所有的狗,又回到了它们的笼子里了,但是,所有的猫都不见了!这真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胡迪尼成功地实现了第二次替换……”
父亲的声音突然停止了。他皱起眉头,然后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一瞬间,我觉得他的眼睛,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亲爱的,看来你说对了……”父亲嘟囔着,“去找个医生来……我的健康状况很糟糕……刚才,我的眼睛已经出了毛病,现在……我已经分不清白兰地和威士忌了!”
下午的时候,我和亨利去荒原上敢步。我们平静地在这一大片雪白覆盖的、耀眼的荒原上闲逛着。尽管阳光很明媚,但又干又冷的寒风,仍然刺痛了我们的面颊。
“詹姆斯,你不应该戏弄你的父亲……”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亨利说道,“况且,又是我们喝掉了他的白兰地!”
“他这是活该……”
亨利朝我笑了笑。
“你把白兰地变成威士忌的戏法,属于作弊……不过,我觉得把猫换成狗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也许只存在于你父亲的想象当中……”
“你了解我父亲的脾气。”我回答说,“他也许真的遇到过一个熟悉胡迪尼的记者。剩下的都是胡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理査德叔叔。”
亨利松了一口气。我意识到父亲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成功地分散了亨利的注意力,这是父亲的主要目的。
“胡迪尼!”亨利用幻想的口气念叨着。他突然兴奋了起来,“他真是了不起!一个令人眼花镣乱的大师!詹姆斯,你知道吗,昨天我阅读了德鲁特警官拿来的那本书,我读了一遍又一遍……”
“我想问一个问题。在那天晚上,当德兽警官对你做出可怕指控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怨恨他吗?”
“我不恨他。”亨利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德鲁特警官只是在做他的本职工作。另外,他很聪明……非常聪明,他对于密室谋杀的解答,非常出色。但很遗憾,他没有完全解开这个难题。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离真正的答案,已经不远了……”
“亨利!”我惊恐地喊了起来,“难道,你想说你就是……”
“不是,当然不是我。但是,我知道这个怪异的谋杀中的关键点,这还要归功于你。”
“归功于我?”
“归功于你的证词。你还记得吗,你说第二次爬上顶楼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种奇怪的感觉……是的,我记得很清楚,但是我一直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的眼睛,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问题……但是,你的头脑拒绝接受眼睛看到的信息。”
我极其恼怒地说:“亨利!现在是时候揭露凶手了,你不这么认为吗?这个恶魔已经谋杀了你的父!你这样保持沉默,等于是犯罪,会给这个可怕的杀手继续作案的机会……”
亨利表情严峻地看着我。
“你很清楚,凶手就是我们很熟悉的某一个人……”
一阵寒意再次蹿上了我的脊梁。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迷雾,接着,很多张面孔在我眼前闪过:约翰、伊丽莎白、维克多、艾丽斯、帕特里克……他们之中的一个就是凶手。不对,不可能是约翰,也不可能是伊丽莎白,更不可能是维克多,他们都不会是凶手!那么……是拉提梅夫妇!
“亨利!”过了一会儿,我说,“德鲁特警官很怀疑拉提梅夫妇,他认为,是拉提梅夫妇谋杀了你的父亲……”
亨利没有做声,而是摇了摇头,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往回走的路上,我们两个人都很少说话。不过,亨利向我谈到了比例的问题。
“比例的问题?”我吃惊地问,“什么比例?”
“啊,就是比例的问题。”亨利的&睛里闪过了狡黠的光芒,“你奇怪的感觉,其实很简单,就是:比——例!……”
我的脑子完全停转了。亨利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我完全搞糊涂了。我的心脏肯定也停止跳动了,因为在那一刻,我对于亨利的怜悯,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感情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我想要当场掐死他!……
当天下午,警方把达内利家的房子包围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德鲁特警官坚持不懈地要求手下的警员去“感受”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在房子的后面,有一个警员在发牢骚。接着,我听到德鲁特警官怒吼着:“你站不直了?是谁,给我派来了这样的蠢货!”
“抱歉,头儿,我踩到了什么东西……这层雪把地面完全盖住了……找到了,是一个弹簧!……”
“我要这个弹簧干嘛!你最好给我打起精神!”
“我们的首席警官,总是这么彬彬有礼!”亨利嘲讽地说。
我们听到了维克多的声音,他想要向冻僵的警员们提供热茶。德鲁特同意了,他说:“我还是有良心的。”
德鲁特警官为了损失的时间,感到气恼,但是,他也忍不住跑进厘子里暖和一下。
气氛平静下来了,至少是暂时平静下来了。
在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出奇的安静。我还在生亨利的气,因为他自称知道“密室谋杀”的迷底,却不肯告诉我。
在这个凄惨的、十二月的星期天的晚上,谋杀的故事不会有什么结果——我知道没那么容易。我所期望的“大揭秘”,绝不会发生在今晚。所以,我垂头丧气地盯着自己的盘子,脑子里反复想着“比例”的问题。
父亲也失去了引以为豪的自信心,垂着头,艰难地咀嚼着每一口食物,显出苍老的样子。出于怜悯,我向父亲坦白了“白兰地神秘地消失,又变成了威士忌”的秘密。
父亲一言不发,但是他挺直了胸膛,恶狠狠地瞪着我。
亨利忍住了笑,但是,母亲笑得前仰后合。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让父亲难以忍受的事情,那就是遭到妻子的喇笑。
“我的儿子,你这么做可不好。”父亲一本正经地大声说。然后他站起来,昂着头离开了餐厅。
“他会整整一个星期都板着脸。”恢复平静之后,母亲说道。然后,她意识到刚才的大笑有些不合时宜,尤其是当着刚刚失去父亲的亨利。
“请原谅我的失礼,亨利。”母亲用诚恳的语气说,“我刚才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斯蒂文斯夫人,请不要这么说。”亨利深受感动,低声地说,“我还没有感谢您的热情招待呢。自从我的母亲死后……”他的声音哽咽了,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外面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詹姆斯,是找你的……”
我赶紧走向门庭。在父亲关上客厅的门之前,我瞥到了他的脸色。父亲的怒气比我想象的要大。
在放着电话的小桌上,电话听简已经被摘了下来,我赶紧拿起听倚,脱口而出:
“伊丽莎白?你想要打听消息?……”
一个声音冷冷地作出了回答——那根本不是我妹妹的声音。
“我是德鲁特警官。”
“啊!警官先生!我……”
“年轻人,你能来一趟吗?顺便叫上你的朋友。”
“好的,没问题。但是,您让我们去哪儿?”
“就在旁边,到达内利先生的房子里来……你的妹妹和妹夫都在这里……”
“明白了。不过,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
“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算了,还是赶紧过来吧。我会向你们解释的……”
“好,我们马上就到。”
“最后,提醒你一句:在路上要小心!……虽然,我们已经确定了凶手的身份,但他还没有被绳之以法,所以,小心为上……”
“明白。”我抬头看了一眼小桌子上方的镜子,里面那张惊恐的脸,把我吓了一跳。
五分钟之后,我和亨利一起朝维克多的房子走去。
夜幕已经降临,硕大的雪花,缓缓地飘落了下来。街角的电灯,射出苍白的光芒,但是又被雪花朦胧化了,根本不足以照亮周围的环境。
一个威严的黑影呈现了出来,那是维克多家的房子。那些高耸的山墙,也逐渐清晰了起来,每个尖顶上都有白色的帽子。
我打着哆嗦,推开了栅栏门,顺着一条有篱笆的小路,走向了房子的大门。
维克多来给我们开门。
“快进来,把大衣给我!……其他人都在客厅里,二楼的客厅。”
我们走进了门厅。维克多抱着我们的衣服,用充满忧伤的蓝眼睛,探寻地看着亨利。
亨利垂下眼皮,深深地吸了口气。
“别担心,达内利先生,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的好朋友走向楼梯,我紧随其后。我们走进了二楼的客厅,壁炉里的炉火,正在噼啪作响,散发出舒适的暖意。
房间里的状态,却让我大吃一惊。这间客厅散发着病态的味道!艾丽斯从哪里找到了如此可怕的千纸?而且铺满了整个墙壁和天花板!怎么说昵,墙纸看起来就像是髙档服装里面使用的黑色的、棉质的或者丝绸制成的衬里。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摆着一张硕大的沙发,上面覆盖着明晃晃的红色天鹅绒。在沙发的右侧,壁炉台和一把扶手椅,也覆盖着相同颜色的天鹅绒。对面的墙上只有一扇窗户——本来有两扇窗户,但是,右侧的一扇被遮挡住了;房门的左侧是一个小箱子,上面有古色古香的、花纹繁杂的银质扣环。在房间的另外一侧,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独脚小画桌,桌子上盖着一张镶着银边的黑色天鹅绒,天鹅绒上摆着同样必不可少的、引人注目的水晶球。在小桌子的周围,摆着几把带软垫的椅子。窗帘是用厚重的黑色的天鹅绒做的,同样镶着银边,被两个银色的镂空束带,拢在窗户的两侧。窗户的上方,还有配套的帷幕,整个房间就像是一所殡仪馆。
房间里的主要光源,是天花板上的一盏圆形顶灯,乳白色的灯罩里,散发出来的光芒也是乳白色的。在墙上,还有一些火炬形状的壁灯,这些微弱的光源,形成了一种怪异的气氛。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是房间中央的一张血红色的地毪。
但是,这个房间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沙发上方的一辐巨大的画板——正好挡住了另外那扇窗户。这很可能是帕特里克的作品:在深蓝色的背景之上,一只疯狂的画笔,涂抹了大片的黑色,一个苍白的月亮,在空中飘动的模糊的人影,古怪的面具,还有做出恳求姿势的手臂。这是一幅令人不快的“杰作”。
对了!我还忘了说那两根假的大理石立柱了,它们就在放着水晶球的小圆桌的另一侧的墙边。
有理智的人,怎么会被这种怪诞的布置所迷惑!维克多也许是有点头脑发晕,他太老实了,根本想不到欺诈的可能性。但是,怀特先生也信以为真了?
伊丽莎白坐在沙发上——靠近壁炉的那一端。她蜷缩在约翰的怀里。像往常一样,德鲁特警官站在壁炉旁边,用胳膊支着壁炉台,嘴角叼着一根香烟。
“你们终于来了。”德鲁特警官开口说道,“斯蒂文斯先生,我能够看出来,这个房间的风格,让您感到吃惊!”
“确实如此!”我老实地承认了。
德鲁特对刚刚走进客厅的维克多说:“他们就是在这里搞降灵会吗?”
“警官先生,对于您无法理解的东西,请不要随意嘲讽。”维克多用微弱的声音说,“拉提梅夫妇,确实是仓促地离去,这我承认,但是就因为这个,指控他们的……”
“仓促地离去?”德鲁特警官冷笑了一声,“我看,不止如此。除了一些私人物品,他们留下了所有的东西……达内利先生,今天下午,我们花了不少时间,仔细勘査他们租住过的两层楼,发现了不少属于拉提梅夫妇的贵重物品,更不要说,成套的西服和裙子……事实非常清楚:他们不是平静地离开,而是匆忙逃走了。”
德鲁特警官停顿了一下,我借机坐到了沙发上,就在约翰的旁边。我做了一个鬼脸:这个吓人的东西,坐上去一点儿也不舒服!这让我回想起了他们的旧沙发。那其实不是正经的沙发,只是一个床架子和一个床垫子。帕特里克在床架子下面,挡上了打过蜡的木板,从而伪装成了沙发,我们屁股下面的沙发,好像就是那个旧沙发,只不过,疲劳过度的床垫子,被换成了三个厚厚的坐垫。帕特里克还在另一侧做了改进。他用一块木板,钉在床架子上,上面铺上了红色的天鹅绒,做成了沙发的靠背,然后又放了三个坐垫,让客人靠着。真可惜,他们没有进一步改进,这个沙发还是不够舒适。
我向伊丽莎白表达了我的惋惜。她毫不客气地说:“华而不实!这完全符合他们的风格。”
德鲁特警官严厉地看了我们一眼,示意我们保持安静,然后他说:“他们已经失踪两天了,而且,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整个英国的警察,都在积极地搜寻这两个人。到目前为止,还是一无所获,我们的‘小鸟’销声匿迹了……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肯定会揪住他们的脖领子的!还有一件事。在过去的三年里,也就是从他们在这里落户开始,他们银行账户上的存款,出现了可观的增长!我能够猜到他们的收入来源——艾丽斯·拉提梅太太在作法的同时,收取高额的佣金!而且,有很多人愿意付钱,来找自封的‘灵媒’咨询!达内利先生,我说得对吗?”
“自封的灵媒!”维克多恼怒地说,“警官先生,您想错了。拉提梅太太确实有特殊的法力……如果您亲自参加一次,她主持的降灵会,您就会相信的。在用法力帮助别人的同时,她有权利收取一定的费用,这很正常……”
“在来到这个村子之前,拉提梅夫妇就已经在做类似的勾当。他们利用民众的无知和轻信,牟取利益……”德鲁特警官反驳说,“我们的调査受阻,就是因为他们用了假名宇……今天早上,我刚刚得到了消息……”
“您是说,他们是江湖骗子!”伊丽莎白万分惊诧地嚷了起来。
“没错!……”
“哦!老天!帕特里克!……他一直彬彬有礼,一直富有魅力!……”
约翰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然后模仿伊丽莎白的声音说:“哦!老天!……艾丽斯!……她一直那么漂亮,一直……”
“够了!……”伊丽莎白喝止了约翰,“你无休止的嫉妒,开始让我厌烦了!”
约翰立刻不吱声了。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亨利说,“您认为他们是凶手?”
“没错。”德鲁特警官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们谋杀您的朋友和您的父亲,逃亡的行为,就是一个明显的证据。”
“可是,为什么?”我插了一句,“他们又是怎么作案的?”
德鲁特警官薄薄的嘴唇弯成一个喇讽的笑容:
“为什么?……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有人发现了他们作假的把戏……怎么作案的?我暂时还没有明确的答案。等抓住他们之后,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地供认,我保证……
“目前,关于怀特先生进害的案子,我可以向你们透露一下,我的一些想法。先历数一下我们已知的线索:凶案发生在二十二点左右,停止降雪,是在二十一点左右;房子的周围,没有任何脚印——当然,除了发现受害者的几个人;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凶手已经不见了……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尽管看起来不可思议,凶手的确已经逃离了房子。
“我要提醒诸位:通向花园的后门是开着的。在五米之外,有一棵果树……稍远的地方还有一棵果树……更远的地方也有……这些树都相隔不远。凶手可以预先准备绳索,把后门和果树连接起来,再从一棵果树连接到另一棵果树上……于是,凶手可以脚不沾地地离开犯罪现场!凶手可以系一种特殊的绳结,只要手法得当,他一抖就能解开另一端的绳结……”
“非常巧妙。”亨利狡酷地笑了一下,“但是有一个问题:绳子脱落的时候,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凶手可以用一根长杆勾住绳子。”德鲁特小声地挪嚷着,“这只是一种假设,我也不敢肯定……年轻人,你是杂技演员,你有什么高见?”
“说实话,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亨利回答说,“除非使用非常复杂的装置……另外……必须预先把装置安装好,同时又不能被别人发现……整个下午,我和父亲都在房子里……还有一个间题:凶手无法预知降雪开始的时间,也无法预知降雪停止的时间,他甚至无法预知是否会降雪。所以说,这有些……嗯……怎么说昵……碰运气。”
“年轻人,我以为你说得有道理。”德鲁特警官不无遗憾地承认道。顿时,房间里一阵沉默。
其实,拉提梅夫妇作案的动机并不充足。他们有可能谋杀阿瑟·怀特——他也许掌握了什么特别的证据,威胁到了拉提梅夫妇。但是,他们有什么理由,要除掉鲍勃·法尔呢?他们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个人!不对,德鲁特警官肯定是搞错了,需要考虑其他嫌疑人……就是这个房间里的嫌疑人!
伊丽莎白突然打破了沉默。
“约翰,你的手冰凉!”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
德鲁特警官在壁炉前面走来走去,仍然在思索着。他把烟头扔进了壁炉,然后用力清了清嗓子,以便引起我们的注意。
“你们现在巳经知道,谁是凶手了。我们知道,他们已经逃跑了,但是,他们会去哪儿呢?这是问题的关键——也许,他们还藏在附近什么地方!我今天把你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提醒你们:他们已经是‘困兽’,是‘惊弓之鸟’,非常危险……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继续痛下杀手。所以,你们要加倍小心!
“不过请放心,他们很快就会落网的。”德鲁特警官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等被我抓住了,他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他们能活下来,就算命大了!……”
“说这些大话有什么用!首先要找到他们……”我暗想。
可恶,这个沙发也太硬了!里面的填充料肯定不合格。
“约翰,你怎么这么冷?你的手冰凉?!”
约翰被惹恼了,他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转身对他的妻子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是不是冰凉的?!”
德鲁特警官没有理会约翰和伊丽莎白之间的争执。他继续念叨着。
“等被我抓住了,他们会生不如死!能活下来就算命大……”
他盯着紧握着的拳头,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的?!”约翰继续嚷着。他把两只手都摆到了伊丽莎白的鼻子跟前。
伊丽莎白突然呆住了,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像雪一样白。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念叨着:“……手……冰凉……”
约翰突然开始往后倒退,他咬紧牙齿,眼神慌乱。
我跳了起来,凑到我的妹妹身边。真可怕!伊丽莎白握着一只手——从沙发靠背和坐垫的缝隙里伸出的一只手!……
我的妹妹昏了过去,我抓住了她,把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德鲁特警官粗暴地把三个垫子都扔到了空中。
凶手再度作案了!在坐垫下面,在拆去了弹簧的绷带上,躺着艾丽斯和帕特里克的尸体!……
荒谬绝伦的故事!我们肯定是在一个噩梦里。我感到头晕目眩,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也许这很荒谬,但是,我非常肯定——凶手就在这间客厅里。
嫌疑犯的圈子越来越小了,用一只手就能够数清楚:一、亨利;二、伊丽莎白;三、约翰;四、维克多;五……为什么不可能是德鲁特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