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时间里,戴维·詹特尼的活儿仅仅是审阅他认为毫无价值的剧本,他写小半页总结,本来再写两行他的意见就完了,但他常常把余下的半页纸都写得满满的。
月末,办公室主任把戴维叫到他的桌子跟前说:“戴维,我们没必要知道你有多聪明,只要有两行意见就够了。另外,别对那些作者冷嘲热讽。他们并未惹你,他们只是写剧本的。”
“但他们太糟糕了。”詹特尼说。
主任说:“当然,是这样。你以为我们让你看好一些的吗?我们有更多有经验的人手。
还有,这些你们称为糟糕的货色,每一个都是我们的代理人送来的,代理人指望靠它们挣钱,所以它们已经经过了严格挑选。因为有关法律程序,我们不直接吸收剧本,我们和出版商不一样。这样不管这些剧本多么糟糕,只要代理人送来,我们就得看,如果我们不看代理人送来的次一点的剧本,他们就不给我们送好的。”
戴维说:“我们可以写出更好的剧本。”
主任笑了,“我们也能。”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什么时候你写出一个来,让我看看。”
一个月之后戴维就写出了一个。主任在他的办公室读了读,他非常和善。他轻声说:
“城维,这不行。不是说你不会写作,而是你不懂电影是怎么回事,这在你写的概况、批评意见和你的剧本里都能看出来。听好,我想帮你点忙,真的。从下个礼拜起,你读一些已经出版、考虑可以改编成电影的小说。”
戴维礼貌地致了谢,但心里又升起似曾相识的怒火,还是那一套有权、自以为聪明的长者的腔调。
没过几天,迪安。豪根的秘书打来电话,问他是否有空和豪根先生吃顿晚饭,他感到意外,愣了一会才说有,秘书告诉他,那就告诉他,那就定在晚八点在圣莫尼卡市的迈克儿饭庄,接着她又告诉他路向,但他说他住在圣莫尼卜,知道那地方,其实他说的并不完全是真话。
不过他听说过迈克儿饭庄,看报纸杂志,在办公室里聊天,他了解到迈克儿饭庄是住在马里布地区影视、音乐界人士特别中意的一个去处。他挂上电话后,问主任说他是否知道迈克儿饭庄的确切地址,随意地提起他今晚要在那儿吃顿饭餐,他看出主任有了个印象,醒悟到应该等他吃完这顿饭之后再把剧本交上去,那时候读起来就不一样了。
晚上戴维走进迈克儿饭庄,吃惊地发现,原来只有前边的门庭部分有顶子,其余部分都是在一个布满鲜花的庭院里,院子里有一个个白色的大伞盖用来遮雨,漂亮极了,整个地方彩灯如织,鲜花飘香,四月里温馨的空气拂动,令人陶醉,甚至头顶还有一轮金黄色的月亮。这与犹他是多么不同,就在这一刻,戴维·詹特尼决定他再也不回家乡了。
他告诉了负责接待的侍者他的名字,意外的是他被直接领到了一张桌子跟前。他原计划早于豪根先来,他知道他的角色,而且准备扮演好它,他将是绝对的毕恭毕敬,在饭庄门口等着豪根的到来,陪衬出他的权威。他仍然有点疑惑,是这个人确实是个好人呢,还是这匹好莱坞的种马念念不忘旧情,因而垂青以前情人的儿子,以此看来,当然一定是,为了弥补过失?
但他走近桌时看见了豪根,另外还有一男一女。戴维首先意识到的是,豪根故意给了他一个晚一点的时间,这样不至于让他等候,这种小节上的友善态度使他几乎落泪,除了有点偏执狂地总以为他人的行为有说不清的邪恶动机外,戴维有时也能感恩不尽地察觉到别人的好意。
豪根从座位里站起来给了他一个家乡式的热情拥抱,然后把他介绍给了那一男一女。
戴维立刻认出了那个男的。他名叫吉布森。格伦治,是好莱坞最有名的演员之一;那个女的名叫罗斯玛丽。
布兰尔,奇怪这名字他没听说过,但她漂亮得只能是一个女明星,她留一头长发,五官匀称,看得出做了精心的化妆,身穿一件优雅的晚礼服,上面被一件小夹克衫。
他们正在饮酒,酒瓶放在一个银白色的小桶里。豪根给戴维倒了一杯。
美味佳肴,芬香的空气、安谧的花园,无忧无虑的生活,戴维感受到了这一切,每一张桌子旁的绅士淑女都洋溢着自信,他们都是把握住了生活的人,总有一天他会象他们一样的。
他自然从始至终听着,很少讲话,一边观察着他这大桌子旁的人。迪安。豪根,戴维心里断决道,看来他表面流露出的友善是真实的,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一定是个好人,他想。戴维意识到,虽然表面上是一个社交场合,但罗斯玛丽和豪根正借机说服吉布森。
格伦治给他们拍一部片子。
看起来好象罗斯玛丽·布兰尔也是个制片人——实际上也是,她是好莱坞最有影响的女制片人之一。
戴维听听,看看,他不加入谈话,只有当他一动不动的时候,他的脸才看起来象他的照片上一样漂亮。桌子旁的其他人都捕捉到了这一点,但他引不起他们的兴趣,戴维能意识到这一点。
但现在这正合他意,不起眼地,他可以在一旁窥视这个他希望要征服的世界。豪根安排了这次晚餐,给他的朋友罗斯玛丽一个机会,说服吉布森。格伦治跟她搞一部电影,但为什么?豪根和罗斯玛丽关系暧昧,除非有过一个性关系的阶段,要不然不会到这个程度,这从当罗斯丽玛过分兴奋地央求吉布森。格伦治时,豪根安抚罗斯玛丽的情形中可以看出来。有一次她对吉布森说:“你跟我拍片子比跟豪克柏有趣多了。”
豪根笑了,说:“我们是老关系了,是不是,吉布?”
那演员说:“我们都是那么一回事。”他说这话时没有一丝笑容。
在电影行业中,吉布森。格伦治是一个“生钱”明星,就是说,如果他同意拍哪部电影,制片厂就立即会给哪部电影投资。这正是罗斯玛丽苦苦求他的原因。杰布森看起来就是让人叫好,他们有加里。库用那种老式美国电影明星的风采,身体修长,有自己独特的相貌特点,如果林肯长得漂亮一些的话,他看起来可能象林肯。
他和气地笑笑,注意听别人讲话,不时讲几个他自己非常幽默有趣的轶事,这一点格外吸引人。他的穿着也很朴素,一点没有好莱坞味,宽松的裤子,棉布衬衣,破旧但显然昂贵的羊毛衫,外被一件老式夹克衫。但他仍能磁铁般吸住满院的人,这是因为他经常出现在屏幕上为千百万人熟悉的缘故吗?他的脸部后面是不是弥漫着神秘的一层气?或是别的科学不能解释的物理现象?这人很聪明,戴维可以看得出来,他听罗斯玛丽说话时流露调侃的眼色,但看起来没有一点端架子的架势,总是随声附和她,但从不许诺任何事情。
他是戴维梦寐以求要做的人。
他们慢腾腾地喝着酒,膏根要了一道甜食——法式糕点,戴维从来没尝过这么好的东西。吉布森。格伦治和罗斯玛丽·布兰水却碰也没有碰这些甜食,罗斯玛丽显出一副厌恶的模样儿,吉布森。
格伦治则微微一笑表示拒绝。但罗斯玛丽过会儿一定会顶不住诱惑,格伦治没问题,戴维想,格伦治可以一辈子再也不吃甜点,但罗斯玛丽不可避免会的。
在豪根的促请下,戴维吃了其它甜点,然后他们仍然滞留下来,喝酒、聊天,豪根又要了一瓶酒,但只有他和罗斯玛丽继续喝了一些。这时他注意到了谈话时暗中进行的一件事情——罗斯玛丽开始挑逗吉布森。格伦治。
整个晚上罗斯玛丽几乎没同戴维说过话,现在更是完全把他给忘了,使得戴维被迫和豪根闲聊犹他过去的时光,但他俩最后都被罗丝玛丽和吉布森的较量给迷住了,以至于不知不觉停止了谈话。
这是因为,天渐渐晚下来,酒喝得越来越多,罗斯玛丽加紧了毫无遮掩的诱惑,她展示了令人惊奇的强烈感情和赤裸裸的欲念,使出了浑身的招数。先是她的脸和身体开始动,她的衣服不知怎地一下子敞开到了腰间,胸部露出一大块。接着她的腿也开始动,一会叉住,一会又分开,然后把衣服撩起露出一丝大腿。她的手也在动,说到激动的地方,就拿手碰一下吉布森的脸。她显示她的聪颖,讲些趣闻轶事,又显得很敏感脆弱。她漂亮的脸蛋儿十分生动地显露出各种感情,她对同事的喜爱,对家人的担心,对朋友的关切。她表达了对迪安。豪根她自己的爱,说到老好豪根怎样帮助她在事业上取得成功,提供了不少建议和施展了影响。这时老好豪根插话说她值得这样的帮助,在他手下工作勤奋,对他忠心耿耿,他说这话时,罗斯玛丽长长地、感激地瞥了他一眼。戴维完全给他们吸引住了,这时不由说道,这对他俩一定是段了不起的经历,但罗斯玛丽急于追求吉布森,竟截断了他的话。
戴维对她的粗鲁稍稍感到吃惊,但奇怪的是并不怨恨。她是这么漂亮,这么专注于实现她的欲望,而她的愿望现在越来越明了起来,她今天晚上非把吉布森弄上她的床不可,她的欲望单纯直露得象个小孩,这使得她的粗鲁不礼貌地变得可爱起来。
但是最令戴维感到羡慕的是吉布森。格伦治的举止,这位明星完全能意识到发生着的事情,他注意到罗斯玛丽的粗鲁,试图做出弥补,说:“戴维,有机会咱们再聊聊。”似乎是代表名人对那些尚未成名的人道歉,为名人的自我中心主义感到歉疚。但罗斯玛丽把他也给打断了。于是吉布森礼貌地听着她呗派地说,不只是礼貌,他有种与生俱来,与他的生命浑然一体的勉力,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毫不躲避她的目光,当她碰他时,他用手拍拍她的背。他这么做毫不犹豫,他喜欢她。他嘴边总是微微张开,自自然然地显出一丝甜甜的笑意,使他的冷峻的脸融化在一副幽默面罩后面。
但他显然不是以罗斯玛丽所希望的正确方式作出反应的。她碟煤不休,令人乏味。她又喝了一口酒,使出了最后一张牌,她倒出了她内心深处的感情。
她一直跟吉布森讲,完全不理会桌上的其他两个人,实际上她把身体靠得与吉布森非常近,把他俩与豪根和戴维分隔开来。
谁也不怀疑她感情真挚的叙述,她眼里噙满了泪光,她把心掏出来给吉市森,“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她说,“我真想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不想搞电影,这并木能使我满足,我想为改善这个世界出点力,象特丽莎嬷嬷或马丁。路德。金,我现在做的事情对世界一点用也没有,我本来可以做一个护土或医生,做一个社会工作者,我讨厌这种生活,旅行、开不尽的会议,晚会,拍他妈的这些电影不能帮助人类,我想干点实事。”
说着她倾倾身子,拉住吉布森。格伦治的手。
戴维大开眼界,目睹格伦治如何会成为一个电影界的巨擘,如何在影幕上恰如其分地把握各种角色,他叹为观止。只见吉布森。
格伦治一下还把手放在罗斯玛丽的手中,一下不知怎地把椅子挪开了她身边,一下他又控制了这一幕戏的中心,罗斯玛丽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应,他温柔地朝她笑笑,接着把他的手抽了出来,慢慢滑到桌子边上,这样可以面对戴维和豪根说话。
吉布森。格伦治充满感情地称赞说:“她嘴儿真巧。”
迪安。豪很放声哈哈大笑,戴维也忍不住笑了,罗斯玛丽不知所措,然后嗔怪地戏弄说:“吉布,除了你那些下流影片,你还有个正经没有?”为了显示她没有恼,她伸出一只手,吉布森。格伦治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些人都让戴维惊奇不已,他们是这样狡猾,这样微妙。他尤其敬佩吉布森。格伦治,能抵挡住象罗斯玛丽·布兰尔这样漂亮女人的男人,实在是令人畏惧,而且他那么轻松地智胜了她,不可思议。
一整个晚上,罗斯玛丽完全没有理会戴维,但戴维默认了她这样做的权力,她是这个国家最耀眼的行业里最有影响的妇女,她能接近远比他有价值得多的男人,她有权对他这么粗鲁。戴维知道她这么做仅仅是当他不存在,并不是出于恶意。
已至午夜时分,饭庄里只剩下了他们,他们都吃了一惊。豪根站了起来,吉布森。格伦治帮助罗斯玛丽重新穿上她的夹克上衣,刚才她说得激动的时候曾把它脱了下来,罗斯玛丽站起来,摇摇晃晃,半醉半醒。
“呕,上帝,”她说,“我可不敢自己开车,这里的警察真吓人,吉布,你能送我回我的旅馆吗?”
吉布森朝她笑笑,“你是说去比佛利山?啊那不行,我和豪根要去马里布我的家中去。
戴维可以送你一程。行不行,戴维?”
“当然行,”迪安。豪根说,“你不介意吧,戴维?”
“当然不。”戴维·詹特尼说,但他的脑子在转,怎么会弄成这样?老好豪报看上去有点尴尬;显然吉布森。格伦治是在撒谎,不想带罗斯玛丽回家抵挡她的引诱。豪根感到尴尬是因为他得顺着这个谎言走要不然就会得罪一个大明星,这是一个电影制片人不惜一切代价所要避免的。接着戴维看见吉布森朝自己会意地微微一笑,他马上理解了这位明星的意思,当然这正是人家成为大明星的原因,他可以凭他的一颦一笑一动来让观众明了他的意思,仅仅是刚才这一笑,一个眼神、。他实际上是对戴维·詹特厄说。“这个母狗一晚上没有理体,对你如此非礼,现在我把她交到你手里惩罚惩罚她。”他这一招真是绝了,但他没有恶意。戴维看看豪根,他已不再尴尬,也在乐,好象他也看出了大明星的心思。
罗斯玛丽急忙说,“我自己会开车。”她说这话时看也不看戴维一眼。
豪根平静地说:“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走,罗斯玛丽,你是我的客人,我确实让你喝了不少酒,如果你不愿意让戴维开车送你,那我送你回旅馆,然后我打一辆的士到马里布。”
这真是,戴维意识到,绝了。他第一次察觉到了豪根话中的不真诚。罗斯玛丽当然不能接受豪根的好意,如果她这样做,那将是对她的老朋友的年轻朋友的污辱与伤害,会给豪根和格伦治带来很大的不便,而且这样一来,她想让吉布森送她回家的初衷反正还是不能实现,她陷进了一个两难境地。
吉布森。格伦治火上浇油,他说,“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豪克,再陪伴你回到马里布,我就在后座打个盹儿得了。”
“不,没关系。”戴维说。豪根拍拍他的肩膀,吉布森。格伦治朝他眨眨眼,兴高采烈地笑了。这一眨眼给戴维传达了一个信息,表明他们俩作为男人站在他一边,我们男人中的一位同伴受到了一个孤独、厉害的女人的羞辱,现在我们要惩治她。再说,她今晚对吉布森的进攻太过分了,在这样的强力较量中本来就没有女人的地位,而她还要抢足风头,于是他们精心给她的自我表现主义以令人叫绝的一击,把她推回到她该有的地位上,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优雅、礼貌、忍俊不禁的谈笑风生中完成的。还有另一个因素,这两个男人仍然记得他们也曾象现在戴维这样年轻而默默无闻,所以他们请他一起吃饭,以显示他们功成名就之后并不冷落他们的男性伙伴,这是古已有之,免遭嫉妒报复的一条神圣而行之有效的规则,但罗斯玛丽却没有对这条规则予以应有的尊重,她忘了自己曾有过的无权无势的时光,而今晚他们要提醒提醒她。然而戴维是站在罗斯玛丽这一边的,她漂亮得叫人木忍伤害。
他们一起走出去到停车场,两个男人钻进豪根的波尔舍车一溜烟开跑了,戴维把罗斯玛丽领到了他的破丰田车旁。
罗斯玛丽惊叫说:“哎呀,我可不能在比佛利山宾馆门前从这破玩意儿中钻出去。”
她巡视了一周,“我得找找我的车。听好,戴维,你不介意开我的梅赛迪斯送我回去吧,车就在这儿附近,到宾馆后我给你叫一辆的士,这样我不用明早再来取我的车。我们这么样行吗?”她朝他甜甜地笑一笑,接着又在她的小包里找出眼镜戴上,她指了指一辆车说:“在那儿。”院子里已不剩几台车了,戴维出来的时候就一眼认出了她的车,他感到迷惑不解,随即醒悟到她一定是非常近视。也许正是由于近视她在吃饭时忽视了他。
她把梅塞迪斯的钥匙交给他,他从她坐的那一侧车门把她扶进去,他能闻到那股儿酒气和香水混杂在一起的味儿,感到她身上象焦炭一样灼烫的热浪。接着他又走到驾驶员座那一边,他刚准备开门,罗斯玛丽从里边为他打开了,他有点意外,他本想这种举动不符合她的性格。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梅塞迪斯是怎么驱动的。他喜欢浅红色皮座散发的味儿——
皮子味就是这样呢?还是她往座位上喷了某种特别的皮革香水?车开起来非常顺手,他第一次知道了有些人开车确实是纯粹的享受。
梅塞迪斯稳当当地滑过昏暗的大街,戴维沉浸在驾驶的愉悦中,到比佛利山宾馆半个小时的路程似乎一眨眼就到了。罗斯玛丽一路没跟他说话,她摘下她的眼镜放进小挎包里,然后静静地坐着,只有一次她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琢磨拖,然后又直盯着前方。
戴维既没有转头看她一眼,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他专心做着自己甜美的梦,带着一个美女,开着一辆漂亮的车,行驶在世界上最迷人的城市市区,真乃心旷神怡。
到了比佛利山宾馆门口,他把车停在宾馆大楼前门厅处,取出发动机打火的钥匙,递给罗斯玛丽,接着他下车走过去给她开门,就在这同一刻,他看见一个停车场的男仆从铺着红地毯的门前台阶上走下来,罗斯玛丽把钥匙递给了他,戴维意识到他应该把钥匙留在车上才对。
罗斯玛丽登上红地毯台阶准备走进入口,戴维知道她完全把他给忘了,自尊心使他没有张嘴提醒她叫一辆的士送他回去,他看着她,在绿色的门前庭大盖底下,在馨香的空气、金黄色的光线中,她象一个失魂落魄的公主,突然她停下转过身来,他可以看见她的面庞,她美丽的面庞几乎使他停止心跳。
他以为她想起了他,想让他跟着进去,但她又转过身去,想使劲跨上门口的那三个红台阶,霎时她绊了一下,她的小挎包从手中脱出,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戴维一步跨上红地毯扶稳她。
那包里的东西似乎无穷无尽,不可思议地自己哗哗往出走,零七八碎的唇膏;一个化妆品的盒子掉出来打开,各种名堂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有一串钥匙落在地上立刻就散了,至少有二十把钥匙洒得满地毯都是;还有一瓶阿斯匹林,几小瓶各种不同的药,一个粉红色的大牙刷;一个打火机,但没有烟;还有一小瓶口香水,一个小塑料袋,装一条绿色短内裤和一些有些吓人的小玩意儿;还有数不清的硬币,一些纸币;一条脱乎乎的白亚麻布手帕;一幅女式金丝边眼镜,戴在罗斯玛丽古典美的脸庞上,还有几分淑女的味道。
罗斯玛丽惊骇地看着这一切,急得要哭了。戴维跪在红地毯上把那些东西一古脑儿全揽在一起,罗斯玛丽站着没动,一个门警走出来,戴维让他抓住皮包的口儿,然后他自己把东西全倒了进去。
终于他把每样东西都放了进去,他从门警手里接过鼓鼓囊囊的包儿交给了罗斯玛丽,他看出她的羞辱,觉得有点奇怪。她抹一把眼泪说:“到我的房间去坐一会儿,喝点东西,等车来。我一晚上还没机会跟你说话呢。”
戴维笑了,他想起了吉布森。格伦治说“她嘴儿真甜”的话,不过他毕竟按捺不住好奇,想进去看看著名的比怫利山宾馆,并呆在罗斯玛丽身边。
他想,这么一个高级宾馆的墙涂成了绿色可真是奇怪,看起来极肮脏。但当他们走进宽敞的套房时,他被打动了。房子内装饰得很漂亮,而且还有一个巨大的阳台平台,屋里一角还放着酒柜。
罗斯玛丽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饮料,然后问他要什么,他只要了淡淡的苏格兰威士忌,她给他倒了一杯,但他几乎没有喝,感觉有点紧张。她打开通向阳台的滑动的玻璃门,把他领到外面,平台上放一张玻璃面的小桌子和四把白椅子。她说:“坐这儿等等,我去卫生间,过会儿咱们聊聊。”她返回房间内。
戴维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吸一口威士忌,他底下是比佛利山宾馆内的庭院,他看见有游泳池,网球场,绿树成荫,游廊环绕,一块一块的草地在月光下格外发绿,宾馆的粉红色墙灯火辉煌,这一切构成了一个超现实的环境,宛如在梦中一般。
不到十分钟,罗斯玛丽重又返回,她现在穿一条松松垮垮的白色长裤,一件白色开土米羊毛衫,她把羊毛衫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儿以上。她拉一把椅子坐下,喝一口饮料,向他莞尔一笑,这一笑令人眩晕。她洗掉了脸上的化妆品,他觉得更喜欢她这个模样,她的嘴唇不再那么妖艳,眼睛不再那么盛气凌人,看起来年轻了一些,而且有些纤弱,她开口说话时,声音也变得平和、温柔了起来,不再那么厉害。
“豪克告诉我说你是个剧作家,”她说,“你有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吗?你可以送到我的办公室去。”
“没这回事儿。”戴维说,朝她回眸一笑,他可决不会让她看他的剧本后再被她拒绝。
“但豪克说你已写好了一个,”罗斯玛丽说,“我一直在寻找新秀作家,现在要找点象样的东西真是太难了。”
“是不容易。”戴维说,“我写了四五个剧本,可实在太差劲,我把它们都撕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戴维更愿意缄默不语,他觉得这比开口说话要感觉好些。终于罗斯玛丽说:“你多大了?”
戴维撒谎说:“二十六。”
罗斯玛丽朝他笑笑,“老天爷,我真希望能还象你这么年轻。
你知道,我十八岁到这儿来,想做一个演员,刚开始就给人捧臭脚,你知道就是电视上那一两句话的角色,什么卖货姑娘啦、吸毒少年什么的玩意儿,知道吗?后来我碰到了豪克,他让我做了他的行政助理,教我种种事情,帮我拍了我的第一部片子,那些年自始至终他都帮我。我真喜欢豪克,我以后也会。但他太硬气了,象令晚上,撺掇吉布森一起整我。“罗斯玛丽摇摇头,”我常常希望我能象豪克一样厉害,“她说,“我学他的样子。”
戴维说:“我觉得他是个非常和气的好人。”
“那是他喜欢你,”罗斯玛丽说,“真的,他告诉我的,他说你真象你母亲,举手投足都跟她一模一样。他还说你挺实在,不象有些年轻人咋咋呼呼的。”她碰了一下,接着说,“这点我能看出来。你不知道我包里的东西掉出来之后我有多难堪,然后我看见你把东西一样样捡起来,没看我一眼。你这人真好。”她倚靠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他能闻到她身上现在洒了一种更好闻的香水。
她突然站起身走进了房间,他跟在后面,她关紧阳台的门,锁好,然后说:“我给你叫一辆车。”她拿起电话筒,但没有按键钮,而是手举着话筒看着戴维。戴维在离她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站着。她说:“戴维,我想问你件可能听起来奇怪的事,你愿意今晚和我呆在一块儿吗,我觉得好无聊,我想有个伴儿,不过你得答应我你不做任何事情,我们能象朋友一样一块儿睡吗?”
戴维十分惊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美女会要他这号人,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气有些头晕目眩。但罗斯玛丽泼了点冷水,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有个你这样的好人陪我一晚上,你得向我保证你不干任何事情,否则我会大大生气的。”
戴维给搞糊涂了,他傻笑笑,象是没太明白似的,说道:“我就坐在阳台上,或是躺在客厅这儿的长沙发上就行。”
“不,”罗斯玛丽说,“我只想有个人抱着我睡觉,不想孤单单的一个人。你能保证吗?”
戴维听到自己说:“我没穿的东西,在床上,我是说。”
罗斯玛丽欢快地说:“冲个淋浴,光着身子得了,我不介意。”
客厅和卧室之间的门庭处另外有一个厕所,罗斯玛丽告诉戴维进那儿去淋浴,她不想让他使用自己的盥洗室。截维冲了身子,然后用肥皂和手纸刷了牙齿,门后边挂着一条浴巾,浴巾上用蓝丝线缝着几个耀眼的字“比佛利山宾馆”,他扯了下来,裹在身上。他走进卧室,发现罗斯玛丽还在她的洗盥室里,侍女已经铺好了床,但他不想先上床去,尴尬地在地上站着。终于罗斯玛丽从浴室中出来,她穿着尘兰绒睡袍,特别切身,优雅,她看起来象一个商店里摆的洋娃。“来吧,上床。”她说,“你要Valium或安眠药吗?”他立即知道她已服过了药。她坐在床沿上躺进去,最后戴维也上了床,但他仍然裹着浴巾。他们并排躺在床上,她拉掉了台灯,一片黑暗。“抱抱我。”她说。他们抱了好长一会儿,然后她转身过到她那一边,愉快地说:“做个好梦。”
戴维仰身躺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他不敢拿掉浴巾,他不想让她以为他想赤身着躺在她床上。他心里盘算,下次见到豪根是不是该告诉他这件事情,但他明白,他要是说他和这么一个漂亮女人在一起睡过却什么也没有干,他们会以为是开玩笑,或许豪根会认为他是说谎。他后悔没吃罗斯玛丽给他的药,能听到她轻微的酣声,她已经睡着了。
戴维决定回到客厅去,他下了床,罗斯玛丽醒了过来,迷迷糊糊说:“你能给我一杯Evianwther吗?”戴维走到客厅,和了两杯Evianwater,加了一点冰,他拿起来喝了一气,又填满,然后他朝卧室走去,借着客厅的光,他看见罗斯玛丽裹着床单坐在了床上。他关了灯,走进卧室,她伸出一只赤裸的胳膊接杯子,但在黑暗中他递给她杯子时却碰到了她上身,才明白她是赤身裸体,她喝水的当儿,他让身上的浴巾落在地板上,钻进了床。
他听见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他伸出手触摸她的皮肤,他摸着光滑的背和柔软的臀部,她滚进他的怀里,乳房压在他的胸脯上,胳膊缠住他,他们抱在一起……他们无声无息地做爱,仿佛有人偷听一样。
终于她轻声说道:“好了,睡觉吧。”她温柔地亲亲他的嘴角。
他说:“我要看看你。”
“不。”她小声说。
戴维把手伸过去打开台灯,罗斯玛丽闭着眼睛,她睡姿优美,尽管卸去了各种修饰;
妩媚妖艳,聪颖灵巧;尽管情欲被满足,神情倦慵,但她现在确有别具风味的美。
他做爱是出于动物本性和亲近的需要,是他肉体的自然表达;她做爱则是出于她内心或脑海深处的某种需要。
戴维醒来一伸手,她已不在了。他三下两下把衣服套在身上,表戴好,是早晨七点了,他发现她在阳台里面,穿着一件红色运动服,一头长发显得愈发地黑。宾馆侍者已把一辆带轮的桌子推进了屋子,桌子上有一个银咖啡壶、一个银牛奶罐、一排盘子,上面都盖着保温用的金属盖。
罗斯玛丽对他笑笑说:“我为你订的,我正准备叫醒你呢,我在上班之前先得跑一圈。”
他在桌旁坐下,她给他倒了一杯咖啡,揭开一个碟子,里面是鸡蛋和切碎的水果。然后她喝一口她的橙汁,站起身来,“你呆一会儿,我得走了。”她说,“多谢你昨晚在这儿住。”
戴维希望她能和他一块儿吃早餐,希望她能表白她真的喜欢他,他想有个机会跟她说话,跟她谈他的生活,告诉她能使她对他感兴趣的事,但她往头上别了一个白发夹,又系好运动鞋,站起身来。戴维不知道他因为感情激动而脸变得扭曲,说道:“我什么时候再见到你?”他一说完这话就知道他犯了个错误。
罗斯玛丽已走到了门口,停了下来,“以后这几个星期我要忙得要死,我得去纽约,我回来后给你打电话。”她没有问他的号码。
然后她好象又想起了什么,她拿起电话,给戴维要了一辆回圣莫尼卡的出租车,她对他说:“钱我以后会付的——你有没有给司机小费的钱?”
戴维只管盯着她,看了好长一会儿,她抓起钱包打开说:“你需要多少给小费的钱?”
戴维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他不知道他的脸恶毒、仇恨地扭曲得吓人,他污辱说:“你比我知道价钱。”罗斯玛丽合上钱包走了出去。
他之后再也没听到她的消息。后来有一天,在电影制片厂的院子里他看见她和吉布森。
格伦治以及迪安。豪根从豪根的办公室走出来,他等在靠近豪根的车停的地方,这样他们会和他打招呼,豪根走过来抱了他一下,说他们准备去吃饭,又询问他的工作怎样,吉布森握握他的手,友好、狡黠地朝他笑笑,英俊的脸上洋溢着他惯有的随和幽默,罗斯玛丽看着他,没有一丝笑容,而真正使截维受到伤害的是,她真把他给完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