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滚开!”

震怒的咆哮充斥在整个大?殿之中,他挥舞的双臂,像是要驱赶开什么。

尖锐的声音如锋利的刀尖在琉璃上划过,让人奇痒难耐,他捂着耳朵,可不论怎么用力都阻挡不住烙印在记忆中的声音,像千万只虫蚁一样?爬进耳蜗。

姜肆看到萧持摇晃的身躯,眼中震惊,就在刚刚,她通过三?穴让他入睡,想通过催眠的办法?进入困扰他多年的噩梦,弄清楚到底什么才是他解不开的心结。

她随他到了那天的雨夜,通过他的口得知那日被追兵追杀的凶险,进了天王庙,喝了那碗粥。

原本?一切都按她所想进行?,却没想到陛下会突然发狂。

这种医治的方法?本?是游老告诉她的,姜肆在这之前也查阅了大?量古书典籍,虽算不上十拿九稳,也能说是胸有成竹。

可陛下忽然这样?,让她坚定的心有了些?动摇。

萧持拂开了案几上摆放的珐琅宝瓶,带刺的花枝散落一地,连同水渍和破碎的瓷片,他好像极度痛苦,理智全无,喉咙间溢出的低吼犹如一个挣扎着却逃脱不出囚笼的困兽。

姜肆看到他的手快要摁到地上的碎片,赶紧上前去扯住他的衣袖,她想将他拽回来,却没想到萧持一把?甩开了她。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姜肆猛地撞在背后翻倒的桌案上,后腰一麻,手心也传来刺痛,她低头一看,手心上扎了一块碎瓷片,鲜血流了出来,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将瓷片拔出一扔,踉跄着爬起身抱住萧持的腰身,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到一旁,同时用脚扫开那些?碎片。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姜肆做完这些?尚且来不及喘息,赶紧翻身起来,扶住萧持的肩膀,低头唤他。

“陛下,你?看看这里,这里是养心殿,不是天王庙了!”

姜肆接连喊了几声,急切的呼唤好像有了作用,躺在地板上的人似乎有一瞬的失神,猩红的双眸在空处转了一圈,在意识逐渐恢复的过程中,他不停地喘息着,直到视线落到姜肆脸上。

萧持脸色微顿,眸中的狂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望之无际的深邃。

就在姜肆以为他恢复理智之时,萧持忽然伸手一把?掐住姜肆的下巴,半坐起身将她拽到自己?身前,厉声质问:“是谁给你?胆子让你?查这件事的?”

姜肆下意识把?住他的手,看他前后的转变也知道是另一个他又出现了,心中默念不能激怒他,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却让她几乎不能思考。

“不是谁……是我……为了……为了医治好陛下的病……”

那人的眼神一顿,像是听到了让他不能忍受和理解的话,手心向上一提,他贴在她耳边:“你?是说,我的存在是一种病?”

姜肆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忽然感觉到背后扫过一阵凉气,涌遍全身的寒意直达心口,剧烈跳动的心猛然一缩,某一瞬间,她好像连害怕都忘了,就是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怜。

“不……不是。”

她扶着他的手,发现他已经在渐渐撤去力道了,只是没有放开她。

前殿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有人跑了进来,惶急中奔进后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狼藉又混乱的画面?,张尧顿住步子,眼中布满震惊,殿内昏暗一片,只有一盏残灯亮着,陛下掐着女人的下巴,脸上戾气未退,他心中暗道糟糕,刚要说话,耳边就炸开一声冷漠到极致的呵斥。

“滚出去!”

张尧看了看姜肆,在陛下再次传来怒喝之前,只得道:“是……”

他只是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害怕陛下出事,想要进来一探究竟,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虽然担忧姜娘子的安危,但他害怕激怒陛下只会让姜娘子的处境更加艰难。

“出去!”他转身催促同他一道赶进来的宫人,快速退了出去,大?殿门“咔咔”声响,两?壁一合,彻底关上。

萧持从始至终都未挪开过视线,目光一直锁在姜肆的脸上,他伸手拔掉身上剩下的针,拿在手中看了看,唇边的冷笑有几分锋利,声音更是嘲讽。

“为什么对他这么上心?你?明知在他身边很危险,还是坚持想要治好他的病?”

姜肆抬着下巴,眼睛只能看着他,她轻轻地呼吸着,不知为何,觉得鼻腔发酸,连喉咙也似被堵上了东西,难受地泛上来一阵阵酸意。

她还记得眼前的人醒来之前,痛苦问出的那句话。

“娘,这碗粥,你?下了毒吗?”

人被困在绝望无助的深渊中时,一定有两?种念头最为强烈,一个是死?,一个是活。

脆弱的人想死?,坚强的人想活。

而一个人如果真的从深渊中逃匿了,再次沐浴阳光下的那个人,披上了盔甲,变得无坚不摧,得以站在此处,是因为有人替他承受了那些?不见天日的折磨。

姜肆摇了摇头,张口,语气坚定:“不是他,是你?。”

怕他不明白,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要治好你?。”

萧持眼中错愕一闪而过,俯下身时气息灼烫,带着浓浓的警告:“你?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时时刻刻暴露出他的危险,仿佛恐怕别人接近,她想起平时看到的那个陛下,虽然也经常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他会温柔地笑。

可他不会。

因为所有困守于心的梦魇都留给他了。

“一样?,是一样?的。”姜肆轻轻重复着,眸中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而那份坚定似乎刺痛了萧持的双眼。

“你?治好他,无异于杀了我,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萧持贴着她的面?,浓浓的威胁意味如绕藤的蛇纠缠而上。

姜肆还是那副神情?,认真而又坚定,她对他说:“救他,也救你?。”

救他,也救你?。

萧持的眼瞳微缩,胸口处的跳动停滞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把?攥住,呼吸也牵动着疼痛。

她说,救他,也救你?。

在她眼中,他不该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坏东西吗?

萧持低眸轻轻笑了一声,笑意里毫不掩饰的嘲弄,抬眸,他看着她,颤动的烛火投来昏黄的光,影影绰绰的人影少了几分真切。

他凑近来,用气音道:“朕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不一样?。”

说完,他俯身吻了下来。

姜肆的唇瓣不经意间一凉,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口中的气息就已被他虏获,吞进,咽下,她猛然间睁大?了双眼,伸手捶打他的肩膀,他却顺势握住她手臂,翻身将她压在地板上。

身上覆着难以撼动的重量,她犹如置身水中,再多的推拒挣扎都一一被无形化解,久而久之,侵吞呼吸变成救赎,唇齿相依变成濒临溺死?之人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思绪停滞了,理性退却了。

暗影浮动,香意缭绕,昏昏沉沉的空气中带了微醺的醉意,连同醉死?的人一起沉沦在海底不肯醒来。

直到腰侧传来热意,姜肆瞬间睁开眼,下意识按住腰上的手,隔了几层衣物,那只手犹自向上,她便也跟着向上,却因为太用力按到了伤口,疼得她闷哼一声。

只是轻轻一声,萧持却抬了抬头,见她紧咬红唇,眉头紧锁的模样?,微微皱起眉,顺着视线向下一看,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口,连衣服上也都是血迹。

萧持似是很烦躁,重重出了一口气,手从衣服中拿出来,将她从地上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半跪在床边,抬起她的手看了看:“什么时候弄伤的?”

姜肆脑子还有些?昏沉,刚刚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她却好像不能从自己?沉溺的那一刻中回过神来。

一切都发生地猝不及防,就好像她在催眠他之前没说明真相,他在亲吻她时也没经过她的同意,她把?他引了出来,又送不回去,越过了那道界限,再想收回迈进的脚,当做无事发生,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她突然后悔自己?为何要给自己?挖坑,自己?跳。

“你?把?插花的宝瓶打碎了,我怕你?受伤,想拽住你?,却被你?甩开了,摔到地上时,我手伸手一撑,没想到摁到了碎片上。”姜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得这么详细,她就是有些?忍不住,甚至是带了些?控诉的意味,把?受伤前前后后的来龙去脉都说得清楚,声音里却有一丝哽咽。

萧持捧着她的手,眼皮一掀:“既然知道我很危险,为什么不离我远点?”

姜肆一怔,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这种时候怎么还会问出这种话?

萧持与?她四目相对,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忽然别开眼,起身,他走到翻倒的案几旁,将她的药箱提起,转身走了过来,姜肆吸了下鼻子,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

他蹲在她身边打开药箱,动作有些?急躁,在里面?翻找了很久,才不耐烦地转过头来,问她:“哪个是止血的伤药?”

姜肆看了半天,突然破涕而笑,她踩了踩脚踏,挪着屁股到他那边,弯下腰:“我自己?来吧。”

萧持按住她伸出的那只右手,放回她腿上,又问了一遍:“哪个是?”

姜肆抬了抬眸,水光在眼中打转,莫名?的感觉抓挠着内心,让她的动作都变得迟缓,她抬手指了指:“你?右手边那个翠色的瓶子。”

萧持低头一看,很快找到她指的那个,又吩咐外面?候着的宫人端上一盆清水,张尧战战兢兢进来又战战兢兢退出去,看到姜肆没出什么事,微微松了一口气,人走后,萧持用手巾蘸了清水,给她清理了伤口。

姜肆看他的动作并不笨拙,反而很娴熟,沉默了半晌才张口问:“你?也会包扎伤口吗?”

她声音很低很小,要很仔细听才能听到,但她只要一出声,那人的全身就会绷紧了,下意识去倾听她的声音。

“以前在军营里,经常做。”萧持回了一句,听起来漫不经心的。

“哦……”姜肆觉得他有些?不耐烦了,也不再开口,直到他将她的伤口包扎好,起身的那一刻,姜肆抬头看着他,“我可以告退了吗?”

萧持身形一顿,嘴边忽然弯起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是声称要治愈好朕吗,现在就打退堂鼓了?”

“不是,”姜肆极力否认,解释道,“只是今日不宜再继续了。”

他出来了,那个理智一点的陛下不在,姜肆不敢贸然行?动。

只是按她以往的经验,这个陛下并不会存在太长的时间便会变回去,所以姜肆还没有那么恐惧。

可是那人却忽然俯下了身,近在咫尺的脸放大?在眼前,让姜肆的呼吸一顿。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次恐怕非你?所愿了。”

“来人!”

姜肆瞪大?了眼睛,看到张尧躬着身走进来。

萧持擦着手,将东西随手扔掉,吩咐张尧道:“把?她带到含英殿,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她踏出去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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