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
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横眉冷目的中年男子,发根已有些灰白,一双眼却仍旧凌厉,下人奉上茶,他无心饮下,接过茶盏放到桌上,扭头去看旁边的韩氏:“那日你去了将军府,不是见过那个姓姜的女子吗?她如何?”
秦栾语气过重,明明是问话,偏像埋怨似的,韩氏脸色有些不自然,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就是一个没有教养的村野农妇,能如何?”
啪地一声,秦栾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得韩氏一激灵。
秦栾站起身,对她横道:“你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什么吗?陛下不近女色多年,偏偏对一个臣下之妻青睐有加,清心寡欲这?么多年,陛下这?次恐怕要‘破戒’了,你说她只是一个没有教养的村野农妇,那陛下是瞎了眼吗?”
秦栾突然发火,下人都没遣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韩氏没脸,她也有些下不来台了,抬头瞪着他道:“你对我发火做什么?一个将军的下堂妻值得你这?么紧张?”
韩氏也是出身名门,秦栾多少要顾及她背后的家族,自知失态,给下人打了手势,屏退众人之后,他叹息一声,对她道:“夫人,你仔细想想,我们的绾儿将来是要进宫做皇后的,有太后照顾,她今后的路也不会难走,所幸陛下不贪恋美色,那不管是谁都撼动不了咱们绾儿的地位。”
他敲了敲桌子,提点韩氏:“可现在无缘无故出了一个姜氏,既为臣子之妻,陛下却丝毫不避讳,听说昨日宫城换防,姜氏错过出宫时机,陛下还特意为她在太医院安排了一个住处,以往他对谁这?样偏爱过?以后若是真让她进了宫,就是绾儿最大的阻力,你说我紧不紧张!”
韩氏被他三言两语点醒,恍然大悟,也跟着认真起来,迟疑道:“你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那个姜氏,模样确系绝色,气度也的确不像小地方出身的,可她说到底都是再嫁之身,后面还跟了一个拖油瓶,单凭这个出身,就算进了后宫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怎能比得过咱们绾儿?”
秦栾摇了摇头,若有所思:“我这?个好外甥,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么多年来他隐忍蛰伏,连太后作为他生母都看不透他,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这?些外物阻挠,于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正说着,二门槛忽然闪过一抹衣角。
“爹!娘!”
一个身穿青色劲装的女子匆匆行进,脸上洋溢着欢笑,她腰上束着革带,衬得身形颀长,着干净利落长靴,头发高高束起,腰间配着一把宝剑,英气逼人。
韩氏一看来人便从椅子上起身,高兴地迎上去,握住女子的手:“绾儿,你怎么这?么就回来了?仆从呢?护卫呢?”
秦姝绾将头发撩到背后,满不在乎地道:“他们都在后面,我急着归府,快马加鞭就回?来了,放心吧娘,我没事。”
她正要说什么,韩氏身后的秦栾冷哼一声,张口便是一句训斥:“名门闺秀,你看看自己穿得什么样子?哪一点像秦氏嫡女。”
秦姝绾一怔,不知父亲的气从何处而来,韩氏护着女儿,转头对他道:“绾儿一路奔波,回?来连口热茶都没喝上,你就开始摆架子教训人了,好歹让她喘口气儿。”
秦栾现在是看秦姝绾哪里都不顺眼,秦姝绾也不想在这时触父亲霉头,便没看他,而是从胸口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韩氏:“对了娘亲,方才女儿回府时,看到门房那里有个女子有东西要交给你,我见了,就直接将东西收下了,你看看。”
韩氏一头雾水,将信封拆开,上下看了看,眉头渐渐皱起:“是谁送来的?”
“她说她家夫人姓姜。”
秦姝绾说完,两人俱是一怔,韩氏瞬间变了脸色,嫌弃地将信纸篡成团丢掉,低声咒骂一句:“晦气!”
“怎么了娘?这?写的什么啊?”秦姝绾说着就要蹲下身将那团信纸捡起来,韩氏赶紧去拽她,道:“你别管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秦栾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秦姝绾道:“真是从小让你娘给你惯坏了,遇事不长脑子,什么东西你都能收下吗?如?果?有人要害你娘呢!”
秦姝绾小声嘟囔:“一封信能有什么危险……”
“混账!”秦栾大骂一句,将两人俱是吓了一跳,韩氏知道秦栾是真的生气了,走过去想要安抚住他,秦栾却无视韩氏,命令道:“赶紧回?去把这?身衣服脱下来,这?几?日那也不许去,过些天便进宫去陪你姑母,丢了的礼数给我一点一点学回?来!”
说完,秦栾拂袖离去,秦姝绾不情不愿地甩了下袖子,抱怨道:“我才不想进宫呢……”
皇帝表哥那么可怕的一个人。
“这?两日别惹你父亲了,先听他的话吧。”韩氏也劝她,担忧地看着秦栾离开的方向。
“哦。”秦姝绾应了一声,踱步到后面,脚上踩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飞快地拿起来塞到怀里。
转眼三日过去,姜肆没有收到将军府的任何消息,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跟霍岐耗不起也不想再等了,便亲去府衙递了诉状,可京兆尹一看状告的人竟然是霍将军,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便随便找了个理由给姜肆搪塞过去了,让她回?去等消息。
姜肆害怕京兆尹是个和稀泥的主,如?果?他找到霍岐,霍岐仍是不愿意和离而故意拖着她,两个人沆瀣一气的话,姜肆没有任何办法。
除非,她找那个人帮忙。
这?不更遂了那人的意吗?
姜肆心中烦闷,却也知道自己一旦选择这条路,就注定走上一条荆棘丛生曲折坎坷的路,早就做好觉悟,所以也不曾后悔,就是有时会觉得精疲力竭。
她这些时日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脖子上拴着一条绳子,绳子不停收缩,勒进她的肉里,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那绳圈又松开些许,给她喘口气的机会便再次收紧,这?样循环往复,像是故意捉弄她一般。
等她费力转过头,沿着绳子一路看过去,就会看到绳子末端被一个男人攥在手里。
那个男人,有时候是霍叔叔,有时候是霍岐,有时候是陛下,有时候又是看不清样貌的一团黑雾,发出残忍又顽劣的笑声,但她就是无比确信,那是一个男人。
连续几日从噩梦中惊醒,姜肆的精神不足,白日里也经常打瞌睡,这?日在皇宫的养心殿里,她奉命前来问诊,陛下案头还有一些政务尚未处理完,便让她在一旁稍作等候。
姜肆站着站着就觉得眼皮子沉甸甸的,脚底打?滑,她身子倏地一歪,瞬间有一阵风直冲头顶,她立刻站稳了身子,再一抬头,竟然发现萧持正看着她,一双黑眸如无底深渊。
她脸上一热,慌张垂下头:“民女失仪,陛下恕罪!”
为什么她总是在他面前出糗?
萧持手心摊着奏疏,看了她半晌,忽然将奏折合上,起身走到她身前。
“身体不适?”
姜肆摇摇头:“没有……”
萧持沉默半晌,抬脚往内殿走,姜肆见状,用力晃了晃头,这?大殿里到处点着沉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让人心如?止水,困意也如?潮水般袭来。
她拍了拍脸颊想保持清醒,抬脚跟上前去,到了后殿才发现萧持已经坐在榻上了,青色榻帐一半放下一半收起,男人坐姿有几?分随意,见她进来,便躺了下去。
姜肆早已轻车熟路,也不觉有什么,她走过去,坐在榻前的凳子上,净好手之后,覆手于他额顶,轻轻按揉。
“陛下这?几?日可有觉得头痛有所缓解?”
萧持闭着眼,淡淡“嗯”了一声。
陛下话少,姜肆与他一问一答也多是讨论病情,说着说着便没话了,姜肆总是重复同一个动作,渐渐觉得眼前模糊,意识也开始断断续续。
萧持闭上眼,触觉便愈加敏感,感觉到头顶的力道慢慢变小了,他缓缓睁开眼,神色忽然一顿。
姜肆手肘支在他脑侧的玉枕上,身子前倾,不知不觉间凑得越来越近,她闭着双眼,红唇微张,一脸祥和,早已经神游天外,萧持不禁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却在下一刻感受到温热的呼吸,身子猛然间僵住。
红润的唇瓣像饱满诱人的樱桃,慢慢靠近,拨动着心弦的那簇火也燃烧得越来越旺,在失衡的边缘,一颗心也跟着提起。
某一刻,姜肆的力道全然消失了,萧持飞快伸手攥住她胳膊,姜肆往右边一滑,懵懵懂懂地回过神来。
反应过来之后,她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看着萧持,哑口无言,已经有两次失礼,这?次再找借口也没用了吧。
萧持看着他,忽然坐起身,期间没有松开她的手臂,姜肆被带得向?前一倾,趴到了榻上。
姜肆急忙跪坐起身,萧持却按着她手腕,眉头皱起:“你是医女,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在意?”
姜肆一怔,不知他为何比她自己还着急,便小声说:“我只是……”
萧持转头,对外喊张尧,让他叫太医过来。
姜肆心中更为震动。
叫什么太医?她自己不就是?
“不用了!陛下,我真的没事!”
姜肆赶紧制止陛下,见他蹙眉扭头看过来,明显一脸的不相信,便左手搭到自己右手上,放到他眼前,让他仔细看个清楚:“我这?就看……嗯,脉象细沉弱,精力不足,是这几?日没睡好,休息两日就好了。”
萧持眉头没有松展,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流转,开口道:“为什么睡不好?”
姜肆顿了顿,没回答,萧持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半晌后沉声道:“你回?去吧。”
姜肆猛地抬头:“嗯?”
“这?两日都不用进宫,先把自己医治好,再来医治朕。”
听他的口气,像是嫌弃她了。
姜肆抿了抿唇,站起身告退,陛下都已经发话了,她不好不遵从。
“民女告退。”姜肆恭谨地端平手臂行礼,退后数步之后转身离开。
萧持静静坐了一会儿,很久之后脸上才浮现一抹懊悔之色,他将张尧唤进来,语气中有几?分焦躁。
“宣霍岐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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