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地点距离家两公里的莲花林,是凉川有名的文旅一条街,小巷两边老房、老院子、一溜小铺子,九点半左右恰逢营业准备时间,邻里相熟免不了闲谈,随着餐食的香味,市井气息鲜活。
“你自己先做光子嫩肤嘛,哎呀,我下午再过来,有点事。”电话说着,手没空闲,黎初漾有条不紊安排工作事宜。十一月底电商最忙的季节,它意味四个流量高峰期即将到来,购物节、圣诞、元旦、春节前夕。
路过一家蛋烘糕小摊,老板热情吆喝:“女娃买个蛋烘糕嘛,我们家的皮儿又薄又脆!”
“你在外面?”薛之宁在电话那头阴阳怪气,“我还以为你去工厂,结果去外面耍,哪个狗这么早约你出去?”
她朝老板微微摇头婉拒,往前走,“Threshold。”
“......不是,你昨天不是先走了,怎么勾搭上的啊?”
“他自己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了。”
“啊?”
昨晚小酌没控制好量,喝完黎初漾倒头就睡,清晨被六点半的生物钟叫醒,第一件事,抓床头的手机翻看。
工作向来小心谨慎,交谈信息从不删除,和4RealMe的聊天记录完整。
对方第一条消息,追溯2020年10月9日。
4RealMe:【你好,我是4RealMe.Records的主理人,您品牌的设计理念我十分欣赏,请问有合作意向吗?】
起初只聊工作,偶尔几句生活内容,直到2022年1月1日,00:00分的最后一条消息。
4RealMe:【新年快乐,愿好运相随。】
年关难过琐碎缠身,1月4日才整理好心情。
新年快乐和几百字的夸夸小作文得到却是红色感叹号。
说号被盗太扯淡了,究竟哪里得罪他,至今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至于答应见面的理由......
林魏赫没必要骗人,她瞳孔发散,试图回忆一张面容,却始终模糊到只有轮廓,停下脚步,“宁宁,你记得萧阈长什么样子吗?”
“萧阈?林魏赫发小?高一和你、狒狒一个班的校草?”
当时学校一二号楼文理班,艺术生的教室单独划分,细分到美术与声乐传媒。
薛之宁是传媒生,教室在校门口的三层矮楼,黎初漾几人高二上学期在理科火箭班。
凉川附高升学率全靠火箭班,当年赶上评估省重点的分水岭,半学期刷次人,学习压力负累任务格外繁重,平时课间不是刷题就是补觉,午休放学才有喘息的时间。到高二下学期艺术生的特权,可申请校外专业性更高的艺考培训机构,譬如画室、琴行等,或在家请辅导老师。
文化班和艺术班实则有壁,萧阈这种火箭班出来的校草,往往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果非同班,最多全校活动能撞面,他桃花缘极好,加上长相同样优越的林魏赫,两人但凡抛头露面,围观的女生特多。
薛之宁压根没见过萧阈几次,“我就记得他在操场打球一大堆女生围在那等着送水,具体长什么样我还真忘了。”
黎初漾沉默。
聚散无常,遗忘是生活常态。
忘记一个人,从味道、声音、面容、再到小细节,也许顺序不同,但最后在来不及反应的瞬息就只剩下特定画面的记忆了。
所以,昨日的恍惚大抵因为,样貌轮廓的相似度和现场歌词灯光的感染力,两者融合带来的微妙感觉。
“不过这人有点牛啊,高三下学期从火箭班直接转声乐,文化课不上,毕业照也不来。”
耳边传来钢琴哆来咪,她侧目,琴行橱窗的三角钢琴空无一人,呢喃:“对啊,很牛。”
“话说回来,蝉联三年校草宝座,现在绝对是个超级大帅比。你问他干嘛?碰着人了?”
“没。”
“不对啊,你们同桌没有联系方式啊?”薛之宁说完想起那时黎初漾没手机,转移话题,“说到这,我可要骂林魏赫了,兄弟这么帅,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他是一点不懂!你说咱们长得丢他人了?还是萧阈现在成了大明星音乐家逼格太高?这么多年也没说带出来玩玩,真他妈不讲义气!”
说着说着,发现对面没声音,“人呢?别告诉我你在聊工作!”
“不然聊时政吗?”
“......你先问我的,姐。”
“我问一句,你说五分钟,行了,我到了。”黎初漾笑,“争取过年前爆个单,看姐今天怎么搞定Threshold那神经病!”
“行行行,搞定他,年底带我去shopping!”
“神经病?”懒散腔调,尾音拖得特别长。
“......”
她摁掉电话,把手机揣进大衣口袋,吸气同时脚尖跟着挪动。
这哥,一如既往的潮。
深咖长款呢绒大衣,内搭鸽灰卫衣,牛仔裤配球鞋。
只不过,墨镜下的半张脸,整体是冷淡的,但唇微微勾着,十分戏谑。
“好巧啊。”黎初漾微笑,心里想着,帅是帅,这不好糊弄的劲儿确实挺像。
她的凝视,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烦躁窜涌得特别快,萧阈唇线立刻平直,臭着张脸,双手插兜,迈了一步,停在她面前。
什么意思?黎初漾眼睛弯了弯,继续搭腔:“你也才来吗?”
结果人撂了句,“怎么是你?”
哦,搞半天,还不知道她是谁。想到LCC紧凑的演出时间,黎初漾快速估计他身上衣物饰品价值,觉得他八成败家现在是缺钱了。
“那不是很好吗?我不止是合作伙伴,还是你的粉丝。”
他呵了声,擦肩而过。
莫名其妙。黎初漾心里默念三遍财神爷,跟上去,抬头的瞬间怔住。
他笔直后颈的纹身样式,是一群展翅翱翔的鸽群。
因为皮肤色调偏冷,阳光下呈现的灿白恰好填进纯线勾勒的鸽子。
飞鸟象征自由,白鸽象征love&peace,嘻哈文化经常提到。Threshold这样不羁散漫的人,作为拥护者,纹类似图样很正常。
巧合而已。
迅速收拾发溃的心绪,她面色如常地说:“你上次的新歌真好听,肯定废了不少时间吧。”
他指间挂着耳机盒的环,漫不经心晃着,“随便写的垃圾。”
她笑,“随便写的都这么好听。”
“是吗?”
“当然。”
“怎么个好听法?”
“Flow顺滑。”
“就这?”
“......”
—那你还想怎样?
想呛回去,但不能。这玩意和舞台上完全是两个人,黎初漾筛选鱼种入塘碰见刺儿一般直接pass。她忍了忍,嘴上继续吹捧:“情感饱满,让人了听了深受触动。歌词充满智慧和深度,非常有思想,非常有灵魂。”
绞尽脑汁,不留余力,最后补充:“最主要你声音好听。”
萧阈眼梢上扬,嗓音平直:“还有呢?”
黎初漾想一脚踢死他。
似乎意识自己太作,他问:“对比Taktak如何。”
这么小的破事一直记着,果然小心眼,咋,LCC成员那么多,只能喜欢你不成。
她说:“当然是你的好。”
“行吧。”勉强满意的语气。
公是公,私是私,今天主要目的不是钓人。
黎初漾懒得再找话头聊,低头之际,余光在萧阈的球鞋停留一秒。
果然脚长和身高成正比。
手伸进荷包摸出手机,她飞快敲了行字。
赚钱路上:【我真服了,第一次见到听见当面吹捧脸不红心不跳的人。】
宁大美人:【哈哈哈哈哈!打字?在人家背后吐槽小心又被抓个现形!】
狒狒王:【谁啊?】
赚钱路上:【Threshold。】
狒狒王:【......】
宁大美人:【我不是告诉过你,高阳说Threshold就这吊样,没事的,我相信你,加油把他弄进鱼塘好好调.教。】
狒狒王:【......】
赚钱路上:【等我把店铺的事儿搞定再说。】
宁大美人:【黎姐加油!百万单奖杯和年终奖等着你!】
鞋底轧到不同触感,黎初漾收起手机,知道目的地到了。
莲花林有很多水吧,这家在街道尽头,种满了苦谏树,五月份来时,指甲般大小的淡紫小花团团簇簇,纤弱而淡雅的清香隔老远都能闻到,十二月果期,花瓣落尽,黄色果实坠压弯树梢,红尾尖喙的灰雀啄几下,嘟噜坠了满地。
因此名字带树名,据说是老板亲自取的。
黎初漾眼珠一转,“苦谏信尽,这家店名字听起来好文艺,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前面的人回头,脖颈挂着的链子晃了几下。
反光刺激得眼睛生理性地一闭,随后听见他慵淡的嗓音,缓缓道来:“南朝宗懔的‘始梅花,终楝花’,苦楝花开,标志一百二十天的二十四番花信风结束。”
再打开眼帘。
他伸出了手臂,修长的两指正在拽枝桠。
叶隙间的落下细碎阳光洒侧脸,鼻梁几乎透明,唇红润。
瞳孔外圈波纹散开,是她自己未曾发现的微颤。
他摘下颗果实,拈在指尖,歪着头,朝她抬了抬下颚。
迟疑一秒,她伸手,五指松开。
“苦谏花开,花信尽。”
他的声音和那颗圆润的果实一并落了下来。
植物自带的湿漉沾到手心,鼻腔沁润的清香中带苦带涩。
萧阈转身,握住扶手,“意思是,花期来了,夏天便不期而至。”
黎初漾回神,不知道说什么,就哦了声。
“哦?”明显不满意这反应。
真难伺候,她有点不耐烦,简洁道:“现在冬天,果期。”
黎初漾其实就想多说点话,和萧阈显得熟络些,毕竟被无缘无故拉黑过,他看起来像那种喜怒无常不讲道理的人,她要不提前做个铺垫打下太极,等会儿谈合作,如果发生不愉快面红脖子粗怎么办?没想到他挺爱唠。
萧阈敏锐地察觉语气改变,心想才聊多少句就没耐心,那天跟年轻小男生聊那么多,要多开心就多开心,到他这儿,自己开的头不接了。钓人有这么钓的?还是换了新目标?哦,对,还有个体制内男友。他昧道德昧良心,她倒好,撩一下不管了。
萧阈面无表情回头,睨着黎初漾,偏要说:“那些贪食的鸟看见了吗?吃果子就吃果子,还到处不负责任的播种。”
她浑然不觉暗喻,“看见了看见了。”
够敷衍,真行。他用力拉开水吧大门,“前些年这里只有一棵苦谏,”想到什么,语声稍顿,扯了下嘴角,“等回过神,就变成了一片。”
终于可以商讨赚钱大计,黎初漾没客气,急不可耐先脚迈进槛,随口扔出句:“好厉害啊,这都知道。”
他慢悠悠,“因为我有文化。”
“......”
作者有话要说:黎姐:无理取闹。
阈子哥:又醋又气又爱又委屈。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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