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酒会之后的几日,简纯仍对当日的事津津乐道,连带蒋照送简容画的事人尽皆知。
众人的好奇,在秦向鸢主动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出来达到了顶峰。
眼尖的人一眼认出,这是方行。
身为方家独子,才貌双全,又英年早逝,方行的关注度甚至要高于娱乐圈一众明星。
不过,身为他生前未婚妻的简容,只有小部分热衷于南城豪贵恩怨的人知道。
因而简容的“痴情”,也只被圈内人所知。
不过这样就够了,她不是什么公众人物,完全没必要让自己陷入舆论当中。
被议论的则另有其人。
秦向鸢一直以清高孤傲出现在人前,唯独传闻与一人纠缠不清。
至她公布这幅画,这人才露出真面目。
所有人都在怜惜她,年纪轻轻,爱人已逝,自己又伤病在身。
和方行简直是一对苦命鸳鸯。
这时候,简容没有站出来承认自己的身份,在知情人眼里,反倒觉得她的确是对方行一往情深,都这时候了,也顾全他身后的名声,只独自一人悼念。
方家。
方行去世后半年,方母郁郁寡欢,几度想要轻生,却还念及方行身前心愿没有完成。
她恨秦向鸢,却也恨简容。
凭什么她的儿子死了,简容却可以活蹦乱跳的,还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她要让简容活着比死了痛苦。
“都准备好了没有?”方母询问秘书,接着又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道,“一百万,帮我办好这件事,如果之后查到你,知道怎么应付吧?”
方母喜怒无常,秘书不敢反驳,只好应承下来。
去墓地祭奠方行这天的早晨,简纭嘱咐她早点回,晚上张绪会以道歉的名义给她打电话。
今晚简容便会讲清楚,即便简纭还在劝阻她。
松鹤园墓地。
墓前有捧新鲜的花,和简容买的是一样的。
简容蹲下身来,将自己的放在那束旁边,目光扫去,发现那捧花中藏着个盒子,盒子底下黏着张纸。
上面写着:
-至死不渝???
这三个问号饱含着送花人的情绪。
简容猜想这是方行哪个小情人送来的,毕竟他很擅长许诺。
将花放下她就离开,回到家中,吃过晚饭,想起茶室后有条长廊,常年寂静,她便坐在背靠墙的廊椅上,等待着张绪的电话。
天还没全黑,发黄的光线打在芭蕉叶上,昏沉沉的,叫人麻木。
简容柔软的头发散落在肩上,抬不起眼皮。
一墙之隔。
管家率先进来将灯调到合适的亮度,点了香炉又泡好茶,随后将门轻轻拢上,嘱咐简诚去通知他父亲,一切都准备妥帖。
今晚有贵客过来,管家换上平日不用的正装。
听到车声,简诚就跟着父亲到门口去迎接。
自回国后,他就被逼着历练,和父亲出入各种场合,人也滑头滑脑不少。
不用简旦谭介绍,他主动迎合上去,“蒋哥,”
他目测面前人比他大不了多少,叫蒋总反而把人叫老了。
简旦谭看了他一眼,还是介绍道,“我儿子,简诚。”
“我听说过你。”蒋照颔首,在点燃简旦谭递来的烟前。
也不知道真听说过还是假听说过,反正在简诚看来就是客套话。
他笑而不语。
三人进入茶室,蒋照和简旦谭开始下棋,简诚则守在一旁。
临近七点,天色渐黑,简诚最先注意到窗外还有道亮光,准备伸出头去看一眼。
窗户在蒋照身后,简诚抬腿经过他身侧,
“咔哒”一声,无比清脆,让简诚也不觉愣住,朝身后看去。
蒋照一袭灰褐色风衣,坐姿端雅,修长光润的指尖重新持了一颗黑子,恰好与滚动的喉结持平。
“下棋,讲究的是个心平气和。”蒋照忽道。
简旦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简诚,我珍藏了瓶酒在酒窖里,你跟着张管家去找找,提到蒋总车上去。”
简诚只好离开。
简容昏昏欲睡,头靠在墙上,手机屏幕也不觉熄灭。直至震动声将她唤醒。
张绪直到19:30才拨电话过来。
简容还对自己踹了他一脚而耿耿于怀,因而多等半小时也没太介意。
从茶室里透出光,简旦谭有每晚在那练书法的习惯,她也没理会,直接接通了张绪的电话。
但电话接通后,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有些尴尬。
好在张绪率先出声,“我实话实说,你忘不了方行是吧?同样,你其实也不符合我的择偶标准。”
“我谈过的几任女朋友活泼开朗,都不是你这样的。”
简容的一声“抱歉”卡在喉咙里,语气从怯弱转变为强硬,“所以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她会找个机会把他送她的东西用另一种方式还回去。
张绪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所以我们婚后可以各玩各的。”张绪打断她的话,“你继续怀念你的方行,而我想干什么也没有必要和你支会,互不干涉。”
“但我希望我们偶尔可以尽一下夫妻义务。”
不可否认的是,简容相貌身材都是顶好。
虽然性格寡淡了点,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婚后不会管他。
简容希望自己的态度能表现得更为明确,语调却是习惯性地与人柔和,“抱歉,我不答应。”
张绪以为她只是不答应最后那个要求,“你凭什么不答应?想通过和我结婚分到家产,钱我是一分拿不到,人总要玩玩吧。”
一般人被当面这么说,早就恼怒了。
可简容,当初被方母极尽恶语相向,早就心如止水。
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和我在一起是你高攀,装什么贞洁烈妇。”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张绪语气激动,“简容你好好想想,你在简家不受待见,圈子里又到处在传你背着方行和他下属有一腿,导致公司亏损严重,现在这个关头,谁会愿意和你在一起?”
“到时候简老爷子走了,你再找不到人结婚,你和你母亲一分钱都别想分到。”
张绪最后那句话,倒是给了简容当头一棒。
她手机贴在耳边沉默不语,似是在思量。
“你考虑考虑吧,就算你想放弃,你母亲也不一定会收手,说不定到时候病急乱投医,给你找个还不如我的。”
张绪语气轻松起来,心里已经有了底。
他从母亲那里打听到,简纭得知两人间进展不顺利,又不知道受谁撺掇,居然往盛家跑了一趟。
找的还是比他们大一个辈分的盛凛。
“我过几天给你答复吧。”简容叹了口气道。
“后天。”
简容想了想:“好。”
她被张绪说动了,她的确要今早找到个合适的联姻对象,但这个人,不能像张绪一样危险。
屋内。
清脆的落棋声将人声掩盖。
每听到窗外的声响,蒋照就下一枚棋,直至简容离开。
可顾及太多,他的棋也被打乱,只得重新寻找恰当的位置落下。
不知道张绪说了什么,简容居然又重新考虑起他来。
蒋照的眸光,始终停留在一处。
“蒋总。”简旦谭又落一子,”分心了。”
蒋照轻笑,凉唇显现出弧度,“简总,谦让。”
不过是以退为进。
简旦谭虽有些恼火,却也只能看着棋盘直摇头。
一连几盘下来,最后的走向都是如此。
蒋照的棋和他本人一样,看似避锋,实则凌厉果决。
投资的事,他避而不谈,恐怕背地里早已有了决断。
任是简旦谭经多见广,也难以揣摩出他的心思。
“多谢简总款待,只是拟定合同还需要些时日,改日再请简总喝茶。”
简旦谭从茫然顿时转变为欣喜,面上挂满笑容。
“夜寒露重。“蒋照随之起身,”也不继续叨扰了。”
“只是临走前,想与简二小姐叙叙旧,不知可否。”
他记得,简老爷子共有三个子女,简纭只有简容一个女儿,简旦谭也只有简诚一个儿子,余下长居北方的那位,跟前妻生下的简纯,留在南方。
简旦谭面上显露出一瞬的诧异,便叫管家去唤人。
“恐怕这丫头今晚会兴奋得睡不着觉了。”他笑道。
蒋照因盯着窗框,未曾听到他说的话。
简容本来回了房间,简纭一通电话,又将她叫了过去。
她不敢出声,捋着裙子坐在母亲身旁。
“和张绪谈得怎么样了?”简纭问她。
又忍不住补了句,“他家世干净,人长得也俊朗,这么好的机会,你可不能放手。”
“虽然和方行比是差了点,可你觉得你能再找到一个方行?”
简容和方行,是高中同学,当时简家的社交圈内,就只有他俩是同龄,就顺理成章地玩到了一起去,后来大学的时候,关系变了味,方行追求简容,简容答应了,两人成为恋人。
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后,订婚也只是水到渠成。
但订婚后,因为从来没有看见两人一同出席过公共场合,方行暗下与秦向鸢拉扯不清,明面上还多次被拍到于其他人举止暧昧,各种传言纷飞。
简纭问简容,简容只回答是自己不想去,因而简纭从来没有怀疑过二人之间的感情。
“快一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妈也不是强迫你一定要和方行在一起。”简纭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左右你自己好好想想,不过要是真不喜欢,趁早跟妈说。”
然后再给她介绍另一个?
简纭表面上说着为她好,但真为她好,就不该在这时候想尽办法让她找个人结婚。
简纭是经历过流言蜚语的,不应该不知道这些。
她只是不在意。
简容刚想出声,却见管家匆忙进来。
“二小姐在吗?”
“你说简纯这丫头?”简纭稍加回想,“今天一整天没见着她人呢。”
简容也没在今日见着她这个表妹,随口附和,“确实不在。”
管家唉声叹气。
二小姐要是错过今日,恐怕会大发脾气。
“有什么事?”简诚从酒窖出来后,也识趣地没有再进入茶室,而是到简纭身边来,给张绪探着消息。
简纭会找上张绪不是他一手促成,但也有吹耳旁风的功劳。
他巴不得,简老爷子的财产,一分都落不到自己手里。
“蒋总在跟先生下棋,临走前特地提出来要见二小姐一面。”
“这……”简纭戳了下简诚,“赶紧给你二姐打电话,她喜欢蒋照这么久,错过了指定伤心。”
简纭很是着急。
简容清楚,简纯是被简纭带大了,两人说是亲母女也不为过,所以她帮简纯抓住机会,合情合理。
简容低下目光,指尖停在发出键上方,犹豫片刻后还是将手机放下。
“电话没接。”简诚放下手机,唇边浮出笑意,“二姐今天不知道和谁鬼混去了,没到凌晨估计不会回来。”
管家只好失望地去转告。
被这一打岔,简纭露出失望的神情,“这孩子给她机会都不能把握。”也无心再继续劝诫简容,“你去书房把我白日里抄写的《僧伽吒经》拿来。”
简容担心出去会碰上人,但此刻屋内的气氛显然不适合她继续待下去,还是出门。
管家:“二小姐出门有事了。”
蒋照听完,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杯壁,眸色微微暗沉。
难道是她不愿意见自己?
简旦谭:“不如等蒋总何时空闲,我带人亲自上门拜访?”
这一来一往,关系不就熟络了。
“简总的时间金贵。”蒋照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还是不必了。”
他拢了拢风衣,简旦谭递上支烟,他只是接过,掐在指缝里。
简容到书房里去要路过茶室,一眼便看到在里面坐着的人,
管家出来的时候,她问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棋的?”
管家:“七点出头。”
简容心里一慌,但没有人来提醒她,里面的人大概也是没听到。
低着头赶紧走过去,却与出门的人正面撞上。
避也避不开。
“舅父,蒋总。”与人正好四目相对,蒋照的目光中还残余与人谈判时的凌厉,让简容低下了眸。
简旦谭跟随他抬眼的角度望去,以为两人没有过交集,“这也是我外甥女。”
“不是说出门有事?”
简旦谭还想解释,管家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补话,“是我没注意,以为二小姐出去了,我现在就去跟二小姐说说。”
蒋照从简旦谭困惑的表情上猜测到了事实。
简容是被半路接回简家的,简纭一开始不认这个女儿,后来实在没办法,才把人接回来。
有些根深蒂固的认知,确实没这么容易改变。
“不用了。”他将烟放进口袋里,便朝简容过去。
简旦谭皱眉:“蒋照要见的人是简容?”
算起来,简容确实排行第二。
只是,圈里除了方家,她大概是都不大认识的,她如何认识的蒋照?
两人在这里思忖,蒋照已经遮拦在了人身前。
他看清楚了简容这条裙子,卷边的衣领和袖口,将人衬得雪白柔软。
“不愿意见我?”
简容抬头去看人,半晌才察觉出,“我吗?”
她总觉得面前人喜欢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说不清是何种感觉,像是,一定要和她扯上某种关系。
“我最近买了新房,不知道该在露台栽种什么花,听说你在家栽培了一大片蔷薇,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这大概是方行告诉他的。
既然是家中贵客,简容还是领着他前往。
进到蔷薇园之前还有一条小路需要经过,只有路灯亮着,靠近路灯,才能看清对方的身形相貌。
因而这次,简容还能平和地与对方说话。
简容小声地介绍蔷薇园的布局和栽种的品种,昆虫的鸣叫声要盖过说话的声音,蒋照压根没有听清。
进了蔷薇园,里面交错复杂,简容小心翼翼地走着,嫌头发遮挡视线,她便停了一停,边和蒋照说话边将头发用发圈扎起来。
“其实是我母亲喜欢蔷薇。”
“我才去专门学了如何去栽种。”
“嗯。”也不知身侧的男人听没听她说话,她都有礼貌地介绍着,生怕冷场。
即便是开着灯,能看清的花也没几朵。
她不知道蒋照是如何有兴致的。
还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便是方行,简容其实不大愿意将方行提起,她干脆深吸口气,像是避之不及:“蒋总,我有些头晕,况且晚上也看不清楚,不如我明天拍几张照给您?您要是喜欢,我就剪下几支送给您?”
“真的头晕?”蒋照观察她的面色,见她在灯下也是红润得能掐出水来。
骗子。
“也不是。”想对方也不是傻子,简容直白道,“就是觉得和您无话可聊。”
这回说的是实话了。
“那和谁有话聊?和张绪?”蒋照也不和她绕弯子了,“你应该谢谢我,不然你舅父听到你和张绪的通话内容,还不知道有什么感想。”
“蒋先生。”简容看向他,“您是想威胁我吗。”
话虽这么说,但她其实想不出蒋照有什么威胁她的必要。
蒋照立即撇清,“如果我想威胁你,大可用你踹了张绪一脚,导致他重伤进医院的事。”
“那您把我叫出来,是真的为了看花吗?”
“你可以告诉我,怎么样你才不会考虑张绪吗?“
简容抬眸看到他秀颀的颈和凸出的喉结,不敢再往上。
“我和蒋先生并不熟识,似乎不该谈论这么多。”
“并不熟识?”
一声轻叹从她头顶传来,紧接着转变为意味不明的笑。
“那你跟张绪呢?才几面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你跟他知根知底吗?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即便有着和方行的这么一层关系在,简容也觉得对方不应该对她干涉这么多。
“那你知道张绪是想拿到遗产之后去还赌债吗?”
简容感到微微的惊讶,又听蒋照接着道,“再包括他在海外投资的项目,赔到血本无归。”
张绪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不然蒋照也不会放心地让他和简容相亲。
一瞬惊讶过后,简容就冷静下来。
她之所以不再考虑张绪,就是意识到对方看不上她却颇为主动,那就是从她身上有所图谋。
如果真和他在一起了,那就是在害整个简家。
她在沉思,蒋照在等她等反应,空气中就只剩长久的静谧。
想了会儿想不明白,但眼下蒋照好意提醒她,简容觉得至少要给人道个谢。
“谢谢您。”
这些语气要比刚才柔软许多,蒋照将她这幅乖巧的模样敛入眼底,不觉挑眉,“但你觉得我像是个大善人吗?”
简容抬头,目光撞入他深不可测但黑眸。
她屏气敛息,不敢去看对方精致的五官。
“我不是为了提醒你。”蒋照关注着她的紧张,一字一句道,“我只是想让你换一个选择。”
“你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