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
每天按固定路线巡逻的警察会产生一种第六感,知道谁身上藏着一把枪。有经验的老巡警会告诉你,这也没什么秘诀,就是看嫌疑犯携带枪械的样子——重要的不在于枪的重量,而是有武器接近你时所产生的一种压迫感。也就是那把枪能够对你造成的压力。
冒着被逮捕的风险是一种压力。带着一把非法枪械在纽约游荡能让你抽中“杰克爆米花”里的奖:进监狱去蹲上几天。你藏了武器在身上,就得花点时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阿米莉亚无法明确地说出原因,但她就是知道,在非洲裔美国人文化及历史博物馆边的街道上,那个倚墙站着的男人身上有武器。他抱着双臂,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睛盯着警戒线、警示灯和警察们看。
就在接近犯罪现场时,萨克斯碰到纽约市警察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金发小伙子,这么年轻,一定是新手。他说:“嗨,你好。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警察。我——”
萨克斯微笑着低声说道:“不要看着我,眼睛盯着街上那堆垃圾。”
新手盯着她,眨了眨眼:“什么?”
“看垃圾,”她再以一种严厉的口气小声重复,“不要看我。”
“抱歉,警探。”这位年轻人说。他一头修饰整洁的头发,看来很有精神,胸前名牌上的名字是R.普拉斯基。光鲜的名牌上没有一点污渍和剐痕。
萨克斯指着垃圾:“耸耸肩。”
他依言耸肩。
“跟着我,一直看着它。”
“嗯——?”
“笑。”
“我——”
“换一个灯泡要多少警察才办得到?”萨克斯问道。
“我不知道,”他说,“要多少?”
“我也不知道。这不是一个笑话,但你要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
他笑了起来。有点紧张,但的确是在笑。
“继续看。”
“那些垃圾?”
萨克斯将外套的扣子解开。“现在不用笑了。我们在关心这些垃圾。”
“为什么——?”
“看前面。”
“好。我现在没笑,我正盯着垃圾。”
“很好。”
那名带枪的男子依然懒散地靠在墙上。他大概四十出头,身材很结实,头发是用剃刀刮的。她看到他屁股上鼓起来一块,知道那是一把长手枪,可能是左轮,因为它有弹膛,所以才会这样隆起。“情况是这样,”她用轻柔的声音对那个新手说,“两点钟方向的那个男人,他带着枪。”
上帝保佑这个新手——小男孩似的粗硬头发,就像焦糖一样闪着浅褐色的光泽——他继续盯着垃圾,“是嫌疑犯?你觉得他就是那个嫌疑犯吗?”
“不知道。不要管,我注意的是他带着枪这件事情。”
“我们要怎么做?”
“继续走。我们经过他身边,看着这些垃圾,作出没有兴趣的样子,掉头朝犯罪现场走。经过时你放慢步子,问我要不要咖啡。我说好的,然后你绕到他的右边。他会盯着我。”
“他为什么会盯着你?”
真是天真无邪。“他就是会。你往回走,靠近他,再弄出一点儿声音,比如清清嗓子什么的。他会转身,这时我从他身后上去。”
“好,我知道了……我应不应该,你知道,先拔枪出来对着他?”
“不。只要让他知道你在那里,并且会站在他后面。”
“如果他拔枪呢?”
“那你再拔枪对着他。”
“如果他开枪呢?”
“我不认为他会这么做。”
“但如果他这么做了呢?”
“那你就开枪。你叫什么?”
“罗兰德,可以叫我罗。”
“执勤多久了?”
“三个星期。”
“你会干得不错的。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走到垃圾堆旁,察看了一番,认为这不是个麻烦,然后便折返。普拉斯基忽然停下脚步。“嘿,要不要来杯咖啡,警探?”戏太过了——他永远当不了“演员工作室”的来宾——但在目前的情况下,还算是不错的表演,“当然好,谢谢。”
他加快脚步,然后又停下来,问道:“你要怎么样的?”
“嗯……要加糖。”她说。
“几块?”
天哪……她说:“一块。”
“知道了。嘿,要来块丹麦饼干吗?”
好,冷静,她的眼睛这么告诉他。“只要咖啡。”然后她开始走向犯罪现场,觉察到那个带枪的男人注视着她梳成马尾的红色长发。他先盯着她的胸部,然后是臀部。
他为什么会盯着你?
他就是会。
萨克斯继续走向博物馆。她看了一眼街对面的一扇窗户,注意到那里面的影子。当那个吸烟的人去注意普拉斯基时,萨克斯迅速转身上前,像枪手一样将外套下摆推向一侧,以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迅速掏出她的格洛克手枪。
“先生,”她语气坚决,“请将你的手放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照这位小姐的话去做。”普拉斯基站在那个家伙的另一边,手就放在武器旁边。
那人注视着萨克斯。“那一招还挺棒的,警官。”
“两只手都不要动。你带武器了吗?”
“是的,”那名男子回答,“而且比我以前在三五时带的更大。”
这个数字代表一个警察分局。他以前是警察。
也许是。
“在当警卫吗?”
“没错。”
“让我看你的证件。用左手,右手不要动。”
他掏出钱包交给萨克斯。他的携枪执照和安全警卫证书都整齐地放在里面。但她还是打电话查了查这个家伙。他是合法的。“谢谢。”萨克斯放松下来,将证件还给他。
“没问题,警探。看起来,你这里有现场需要处理。”他朝向那些由警察巡逻车所封锁的博物馆前街的方向扬了扬头。
“过一会儿才会知道。”不要明确表达任何意见。
那名警卫收起钱包。“我干了十二年的巡警。因医疗问题而退休,都快疯了。”他用头指了指身后的建筑物,“你可以看到其他几个家伙带着枪在附近晃,这里是纽约市最大的珠宝营业处之一。它是美国珠宝交易所钻石区的附属建筑,我们每天都有来自阿姆斯特丹和耶路撒冷的宝石,价值好几百万。”
她朝那幢建筑物瞄了一眼。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富丽堂皇,和普通办公大楼一样。
他笑了笑:“我以为这个工作会很轻松,结果和以前上班时一样累。好吧,祝你们在现场顺利。”他转向新手,说:“嘿,小子。”朝向萨克斯的方向点点头,“工作时,在人前你不该称她‘小姐’,她是‘警探’。”
新手有点不安地看着他。但是,她可以看出来他听懂了——本来萨克斯就准备在两个人走远一点后再告诉他这件事。
“抱歉。”普拉斯基对她说。
“你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这句话可以作为每一个警察训练场所的格言。
他们转身离开。那名警卫又开口了:“哦,喂,新手!”
普拉斯基转身。
“你忘记咖啡了。”他露齿一笑。
在博物馆的入口处,朗·塞林托一边巡视着街道,一边在和一位警察说话。这位大侦探看了看这小伙子名牌上的名字,问道:“普拉斯基,你是第一个到场的警察?”
“是的,长官。”
“什么情况?”
小伙子清清嗓子,指着那条巷子说:“我正在马路对面,大概在那个位置,进行日常巡逻。大约在八时三十分左右,被害人,一名十六岁的非裔美国女性,向我靠近,并且声称——”
“你用口头语说就行了。”萨克斯说。
“当然。好的。情况是这样:我大概就是站在那里,那个女孩子跑来找我,情绪非常激动。她叫吉纳瓦·塞特尔,高中二年级。她可能是在五楼写学期报告之类的东西。”他指着博物馆,“一个家伙攻击她。白人,六英尺高,戴了一个滑雪面罩,企图强奸她。”
“你怎么知道?”塞林托问道。
“我在楼上发现了他的强奸用品袋。”
“你查看袋子里了吗?”萨克斯皱着眉头问道。
“是用一支笔拨了一下。就这样,我没有接触它。”
“很好,继续。”
“那女孩逃脱了,从逃生楼梯一路往下,冲进巷子里。他还在后面追她,但转上了另一条路。”
“有谁看到他后来怎么样了吗?”塞林托问道。
“没有,长官。”
他仔细地看着街道。“是你设定的媒体界线吗?”
“是的,长官。”
“呃,太近了,可以再退五十英尺,把他们隔得越远越好。媒体就像水蛭一样,记住这一点。”
“是的,警探。”
你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他急忙离开,开始将界线往后移。
“那个女孩在哪里?”萨克斯问道。
那位警察是个西班牙裔男子,有着一头浓密的灰发,身材结实。他说:“有一位警察带她和她的朋友到中城北区。他们打电话给她的父母。”他身上戴的各种金饰在强烈秋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在和他们取得联络后,会有人带她们到莱姆队长那里,对她进行询问。”他笑称,“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什么?”
“她觉察到可能会有麻烦,于是就给模特儿穿上自己的运动衫、戴上自己的帽子。趁嫌疑犯去对付它的时候,利用这点时间脱逃。”
萨克斯笑道:“才十六岁?真聪明。”
塞林托对她说:“你负责现场,我要去进行详细调查。”他走到人行道上的几个警察身边,要他们——包括一位穿制服的警察及两位穿着便服的反犯罪警察——到附近对人群以及商店和办公大楼进行询问,寻找证人。他又召集了另外几个人,去访问周围的五六个手推餐车小贩,他们有的人现在还在卖咖啡和甜面包圈,而其他人已经在准备热狗、椒盐脆饼、希腊薄饼包烤肉以及埃及豆粉煎饼等午餐食品。
一阵喇叭声传来,萨克斯转过头去。一辆从皇后区犯罪现场小组总部开来的犯罪现场鉴定车抵达了。“嗨,警探。”司机钻出车子,和她打招呼。
萨克斯向他和他的搭档点点头。她从前办案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些年轻人。她脱掉外套、除去手枪,穿上白色的特卫强防护服,以求将现场的污染减至最低。然后,她想起莱姆对他的现场鉴定小组的一再警告:仔细搜查,小心背后。她将格洛克手枪插在后腰上。
“可以帮我拿这些箱子吗?”她问,提起一只金属箱子,里装着基本的证据搜集和转移设备。
“没问题。”一名犯罪现场鉴定技师一把拎起了其他两只箱子。
当罗兰德·普拉斯基完成媒体线后移的工作回来时,她已戴上了耳机和麦克风,并且将它的线接入她的小型对讲机。普拉斯基领着萨克斯及其他犯罪现场鉴定人员进入建筑。他们在五楼走出电梯,向右,走到上方挂着写有“布克·T.华盛顿阅览室”牌子的一扇双推门前。
“这里面就是现场。”萨克斯和技师打开金属箱,开始将设备拿出来。普拉斯基继续说:“我很确定他穿过了这道门。唯一的其他出口就是经逃生楼梯出去,但是你不能从外面进入,而且它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所以,他是经过这一道门,将门锁上,然后再去追逐那女孩。她是从逃生门逃脱的。”
“是谁替你打开前门的?”萨克斯问。
“是一个名叫唐·巴里的人,他是图书馆的主任。”
“他和你一起进去了吗?”
“没有。”
“这个巴里现在人在哪里?”
“在他的办公室——三楼。我在想,会不会可能是内部的人干的?所以我要求他将所有白人男性雇员的名单列出来,并且说出她受攻击时,这些人在何处。”
“很好。”萨克斯本来就计划要做这件事。
“他说一写完就拿下来给我们。”
“现在,告诉我,我会在里面找到什么?”
“她当时是在缩微胶片阅读机那里。很近,就在右手边,你很容易就能看到。”普拉斯基指向一个满是大书架的房间的尽头,书架后面是一块开放区域,萨克斯可以看到穿着各个时期服装的模特儿、绘画、一箱箱的古董珠宝、皮包、鞋子、配件——是那种落满灰尘的博物馆展示品,会让你瞪眼看着,但心里却在盘算,享受了文化大餐后,该去哪家餐厅吃顿饭。
“这里的安全系统如何?”萨克斯抬头寻找天花板上的监视器。
“没有,没有监视器,没有安全警卫,没有联络簿。你可以随便进入。”
“从来都不容易,是不是?”
“是,女……是,警探。”
她想要告诉他,“女士”不像“小姐”,还算可以接受,但不知道如何解释两者的区别。
“一个问题:你把楼下的逃生门关上了吗?”
“没有,它和我到的时候一样,开着。”
“所以这现场可能很烫手。”
“烫?”
“嫌疑犯可能会回头。”
“我……”
“你没犯什么错,普拉斯基,我只是想了解一下。”
“呃,我猜他可能会,是的。”
“好吧,你待在门口。我要你注意听。”
“听什么?”
“嗯,例如,那个家伙对我开枪。不过最好是你能够先听到脚步声,或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你是说,替你看着后面?”
她眨眨眼。然后开始向现场走去。
现在,她到犯罪现场了,汤普森·博伊德想着。他看着那个女人在图书馆里来来回回走着,研究地板、寻找指纹、线索,以及任何他们想要找到的东西。他并不担心她可能会找到什么。和以往一样,他非常小心。
汤普森正站在一幢建筑物的六楼上,隔着第五十五街与博物馆相对。在那名女孩逃走后,他绕了两个街区,然后进入这幢建筑,从楼梯来到了走廊,此刻他就在此处俯瞰着街道。
几分钟以前,他本有第二次杀掉那个女孩的机会;她在街上待了一会儿,就在博物馆前和警察说话。但附近警察实在太多了。不过他还是在她和她的朋友被带进一辆巡逻警车里往西驶去之前,用手机拍了一张她的照片。除此之外,汤普森在这里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所以他先来占据了这个有利位置。
在监狱时,汤普森对执法人员就很了解。他可以轻易看出谁懒惰,谁胆小,谁愚笨且容易上当。他也能认出有才华的警察,聪明的警察,以及会带来威胁的警察。
就像眼前他正在密切注意的这个女人。
就在他替那有老毛病的眼睛点眼药水时,汤普森忽然发现自己对她很好奇。她在搜寻现场时,眼睛里有一种专注,看来像是某种虔诚,就像汤普森的母亲有时在教堂才会显露出来的表情。
她从视线中消失了,但是汤普森依然轻轻吹着口哨,紧盯着窗户。接着,那一身白衣的女人又回到了视线里。他注意到她做任何事情都非常精确,走路也异常谨慎,她拾起或检查东西时非常灵巧,不会损害证据。另一个男人可能是为她的美丽、她的身材而倾倒:即使是穿着连体工作服,也很容易让人想象出她的身材。虽然他相信和过去一样,爱慕的感觉并未在他心中停留片刻,不过他感觉到自己在看着她工作时有某种小小的享受。
过去的一些事情向他袭来……他皱着眉,看着她走来走去,移前退后……没错,就是这样。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从前,当他和父亲一起到得克萨斯州阿马利诺城外他们拖车住家附近的沙地去打猎,或者去散步,当时父亲指给他看的响尾蛇。
看着它们,儿子,看着。它们是不是很漂亮?但是,你绝对不能靠得太近,它们轻轻一吻,就会要你的命。
他斜倚着墙,研究着这个一身雪白,前前后后、来来回回不停移动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