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忠站在那幢高大的门楼下,眼前所有的事物都显得陌生而遥远。竹林边的一排歪倒的竹篱围着一畦菜地,院中的那口枯井边栽着几棵刺梨树,几只白鸡在树根下刨翻着泥土,对面那带粉墙有一半沐浴在阳光之中,灰暗的廊下挂着一扇湿漉漉的渔网正朝地面啪嗒啪嗒地滴着水。
麻脸人坐在门槛上一声不吭地吸着烟,一个年老的仆人在院中铺着的一张竹席上翻晒着玉米,翠婶站在梅梅卧房的门前不安地搓着双手,在她身后,门洞中垂下的珠帘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对于梅梅的突然出走,事先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直到昨天傍晚,大窖庄的那个媒婆匆匆忙忙赶到赵家大院来找人,赵少忠才知道了这件事。
前一天,村里的更夫天不亮就来到了院中,他神色不安地告诉赵少忠:昨天晚上三更天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人影在赵家的院墙外转来转去,“看上去像是梅梅。”更夫说,“我看见她怀里抱着一只青布包裹在冷风中冻得直打哆嗦。”
“你一定是看错了人。”赵少忠不假思索地搭讪了一句,就将更夫打发走了。随后,镇上一个卖花的老女人悄悄告诉他,昨天晚上她看见赵家的墓地上有一片火光闪动了很久,好像有人在坟堆上烧纸。起先,赵少忠对这些怪异的说法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过于留心。但是,那天晌午,哑巴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钻了出来,指手画脚地冲着他咕噜了半天,他的头发被融化的冰碴淋得湿乎乎的,他慌乱的神色引起了赵少忠的警觉,也许昨夜发生了一件异乎寻常的事,他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聋哑的仆人一下子变得衰老不堪,他的行为越来越让人不可捉摸,他一刻不停地在院中絮絮叨叨,谁也听不懂他到底想说些什么。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从床上爬起来,在院中弄出一些奇怪的声响。
“这个骚婆娘说走就走了。”麻脸人说,“事先谁都没有想到。”
“她也许到西乡姨妈家去了。”赵少忠说。
麻脸人将烟锅在廊柱下磕了几下:“我已经让人去那儿打听过了,谁都没有看到过她。”
“这些日子,大窖庄出过什么事没有?”翠婶说。
“能出什么事?”麻脸人苦笑了一下,“那天她从集市上回来,脸色看上去有些吓人。也许她在集市上看到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人。”
“会不会……”翠婶说。
赵少忠打断了她的话:“梅梅临走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天晓得她说了些什么。”麻脸人说,“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一个劲地哭,几天之后就突然不见了人影,我还以为她回了娘家呢。”
“说不定过些日子她还会回来。”翠婶说。
“回来?”麻脸人冷笑了一声,“这一带每年都有女人被官塘镇来的鸨母骗走,她们在妓院里一呆就是几十年,到她们年老的时候,口袋里揣满了鼓鼓囊囊的银子,领回来一大帮野种。”
翠婶像是被麻脸人的话刺痛了,她木木地站在廊下,半晌没有话说。
“女人全都是骚货。”麻脸人骂骂咧咧地说。
“没准哑巴知道这件事。”在回家的路上,翠婶说了一句。
“哑巴?”
“自从赵虎死后,他突然变得唠唠叨叨,碍手碍脚,他也许看到了什么。”
“他一定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赵少忠说。
天已经黑了下来,赵少忠感到翠婶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跟着他,她的羞涩一如往常,他想起当初将她领回子午镇的时候,她也是这副躲躲闪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