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
“……我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图威斯特博士正在打电话,他的语气很严肃,“您从哪儿得到的信息?”
“是李医生告诉我的,戈登·米勒爵士的家人以前都找他看病。”听筒里传来布瑞格斯警官的声音,“我认识李医生,真是走运!要不是因为我们有交情,您也知道,他可不会轻易……”
“您说是走运?算了吧,布瑞格斯,您对于自己的洞察力总是那么谦逊!您非常机智地找这位医生了解情况。要是我,我绝对想不到这个主意。另外,关于我请您调查的日期,您有什么确切的消息吗?”
图威斯特博士认真地倾听着布瑞格斯的叙述,随后他表示感谢,并挂上了电话。他久久地站在电话机旁边,面色严峻。随后,他走到了窗户跟前,脸色依然严峻。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街道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车流声,街上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盏路灯。彼得·摩尔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神秘死亡过去差不多一个星期了,围绕着那两桩悲剧的迷雾仍然没有散去。
毫无疑问,布瑞格斯警官通报的信息让图威斯特博士久久不能平静。当座钟敲响五点的时候,他甚至不想去喝下午茶。他似乎在观察着伦敦交通动脉上的车流,但是他的目光一动不动,表明他的内心中正在翻腾着更加沉重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流逝,博士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尽管还有很多未解的难题,图威斯特博士已经清晰地判断出了凶手的真正动机。刚一开始的时候,博士在这个案子中嗅到了阴险和邪恶的味道,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现在,他意识到情况比他的预计更糟糕。
六点了,大门的门铃声将图威斯特博士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一起坐在了壁炉的旁边。警官毫不犹豫地切人了正题。
“什么都没有,一直没有进展……我们知道戴维德·柯亨是如何在走廊中消失的,我们也知道他是如何在垃圾桶里重现的,我们甚至或多或少地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但是接下来,我们就碰壁了,这让人绝望。我们被迫像往常一样,呆坐在扶手椅里,无可奈何,无谓地夸夸其谈,不断地迷失在猜测当中——那些猜测一个比一个荒唐!我们在毫无意义的思考上面浪费了多少时间!……这个可恶的谜案甚至让我无法安睡!”
“我的朋友,最近几天里,我自己也很少合上眼睛,希望这能够让您获得一丝宽慰。不过,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完全错了,不能用纯粹的数学方式来思考问题。我们一直在严格地参照数学方法,这很有问题。我们被罪犯的花样翻新的骗术蒙住了眼睛,以至于我们忽视了最重要的因素——人的因素。”
图威斯特博士感到悔恨和心酸,他停了下来,伤心地摇了摇头。
“一个新的假设?”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疑惑地抬起了眉毛,但是图威斯特博士保持着沉默。“图威斯特,我觉得您向我隐瞒某些东西……”
“确实如此。布瑞格斯刚才来电话了。我曾经要求他帮我核实某些信息……”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脸立刻涨红了。
“啊!这可真妙!”警官大发雷霆,“您背着我私自调查!而另一个家伙也乐于参与阴谋!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您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我就不值得信赖了!而另一个人,固然是我的同事,却去执行秘密的调查,每天早上若无其事地向我道早安,装模作样地朝我微笑……这个布瑞格斯,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要不是因为他的年纪不小了,我早就让他滚蛋了!见鬼,真见鬼,我为什么不去找大老板,告诉他说他手下的某一位警官在滥用纳税人的钱进行私人调查……”
“请冷静一下,我的朋友,冷静。您和我一样清楚,如果没有布瑞格斯的才能和勤恳的调查工作,很多案子都会永远不明不白,您可能也不会如此声名显赫。也许您还不知道,实际上您的名声已经超越了国界……今年夏天,我在巴黎逗留的时候,我发现那里的警督都听说过您的大名。他们把您称为‘善于处理荒谬案件的警官’,也有人说是‘能够找到神奇解答的警官’。”
“这么说可是高抬我了。”警官一边回答一边轻快地把一缕不老实的头发收拢了起来。
气恼的迹象已经从他红彤彤的脸上完全消失了。
“好吧,我们再来说说布瑞格斯。我请求他帮我收集一些关于施拉小姐私生活的信息,准确地说是她前往美国之前的那段时间的情况。您知道,我对于那段时间可能发生的事情很有兴趣,我想让布瑞格斯搞清楚施拉小姐去美国的原因。布瑞格斯很有灵性,他找到了曾经给施拉小姐治病的医生。那位李医生是布瑞格斯的朋友,同时也是戈登·米勒爵士的密友。李医生透露说当时施拉小姐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在作出诊断几个小时之后,李医生和米勒夫妇进行了一次谈话。在谈话的过程中,米勒夫妇请求李医生——作为一名医生和一个朋友——帮忙把施拉从她所遭受的痛苦中‘解放’出来,同时明确地表示如果李医生能够保持沉默,他们愿意付出大笔的酬劳。李医生断然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要求他们仔细考虑一个问题:施拉当时肯定只有十七岁,难道不能找到孩子的父亲,以及他的父母,以便达成某种协议?米勒先生和太太回答说这样的解决办法不利于女儿的未来。没过多久,施拉就离开了英国……”
“让小姑娘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流产,并且让她暂时远离她的男朋友。”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替图威斯特博士说完了这句话,“可是,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李医生并不知道。他猜测施拉的男朋友是一个出身不好的男孩子,不管怎么说,是一个戈登夫妇不愿意招为女婿的人——他们的态度证明了这一点。”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揉着他的下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认为这个插曲和我们的案子有关系……”
“是的,我这么认为。实际上,这段故事合理地解释了施拉小姐的行为举止……至少是作出了部分解释。”图威斯特博士沉默了半晌,然后又说,“我亲爱的阿彻巴尔德,我现在请求您保持耐心。解开这个谜团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我可以向您保证,您会了解到所有的细节——至少是和人的因素相关的细节,因为很多其他问题目前仍然模糊不清。布瑞格斯还告诉了我一些其他的‘小事情’……哎呀!那些事情证实了我所最不愿意看到的故事。请注意,我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情。它们汇总起来,让人心生疑惑。阿彻巴尔德,真是糟糕透了。我们当然不应该姑息这起阴谋的始作俑者,但是在极端情况下,我们又面临可以为他推托责任的情境……除了这最后一点,凶手绝对是不可饶恕的,是最卑鄙可耻之徒。这个凶手已经多次犯案,但是他最邪恶的罪行并不在这些谋杀案之列。那桩罪行令我义愤填膺,令我对他无比厌恶,您根本无法想象我的愤慨程度!我凭我的灵魂和良心起誓: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肮脏、如此丑恶的案子。阿彻巴尔德,我决定继续在某些问题上保持沉默,因为以您的性格,当您面对凶手的时候,您的表现会暴露出您内心中的感情——这可能会让凶手逃脱正义的惩罚。您瞧,我们现在很难用‘具体’的证据来指控他,那个凶手很狡猾,他不会给我们留下把柄。
“现在,说说我交给您办的小小的调查工作——就是关于我们的单身汉和鳏夫的私生活,有什么结果?”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满情绪——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想要扭断他朋友的脖子——但是他最终屈服了。
“我先说说戈登·米勒爵士……自从他的妻子去世之后,他从来没有和其他女人来往,连偶尔的偷情都没有发生过。有人声称他曾经在晚上去找娼妓……但是都无法证实。
“多纳德·闰桑姆的情况正相反。他是一个著名的花花公子——至少在他和施拉小姐交往之前是这样的。他曾经有很多情人,都很年轻……”
“都很年轻。”图威斯特博士望着远方,低声重复着,“这很奇怪……您还记得吗,上个星期天的晚上,当我说到他和施拉小姐的年龄差距的时候,他突然气急败坏地认为我有所暗示。在我看来,这一点很说明问题。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可是看起来很年轻。问题是,他已经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您注意到他敏捷的动作了吗?他的轻柔而果断的步伐,还有欢快的笑声?也许这都是下意识的表现,但是他肯定是想要显得朝气蓬勃、富有活力——就像一个年轻人……有点儿像是那些断然拒绝衰老的人,给自己创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就连他的公寓……”
“您到底想说什么?”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迷茫地问道。
在夹鼻眼镜的后面,图威斯特博士的瞳孔收缩了起来。
“当大幕落下、幻觉消失的时候,重新面对现实的那一刻可能会极端危险。我想要说什么?没有任何意思。我在思考,就这么简单。不过,说到个性和特点,请告诉我您对于演员和他的朋友有什么看法?或者说您如何分析他们近期的行为举止?”
“戈登·米勒爵士很不安,这是明摆着的。当然了,他试图要表现得很平静,想要装出无辜的样子,但是他给人以焦躁不安的感觉,他处于恐慌的状态下……您注意到他转动钢球的动作了吗?我认为他已经撑不住了,马上就要全部供认了。多纳德·闰桑姆也不像以往那么自信了。不过,他的表现要比戈登爵士强……您还记得吗,在我询问他是否认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之前,他一直很有自控力。听到我的问题之后,他就像一头困兽一样试图用空洞的长篇大论来摆脱困境,他的态度咄咄逼人,而且放肆无礼。简而言之,他那天的表演有辱他的鼎鼎大名。和戈登·米勒爵士一样,他似乎对局势失去了控制,就好像一件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突然挡在了他们的眼前……不过,那些狡猾的家伙还没有被打垮。如果在近期找不到新的线索,我担心他们会全身而退。现在需要趁热打铁。”
“挡在了他们的眼前……一件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图威斯特沉吟着,“阿彻巴尔德,您说到点子上了。如果……”
博士突然举起了手,就好像在请求警官保持安静。然后他站了起来,在壁炉前面不停地踱步。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转晴了。
“您说得没错。必须要采取行动,而且要快。”
“可是,老天爷,我们采取什么行动?”
“阿彻巴尔德,您很熟悉我的风格。您知道,在通常的情况下,我不会使用卑鄙的手法。但是这一次,我要破一次例。我要攻击对手最薄弱的地方——施拉·弗瑞斯特。她会坦白的,我敢肯定。您再一次立了大功,您明智的分析帮我解开了疑窦:‘一件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有一件事情破坏了凶手准备的精致的陷阱!您还不明白吗?救护车的事故,科斯闵斯基死于车祸——凶手根本没有策划这个情节!”
在那一瞬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怀疑他的朋友是否精神失常了。
“可是……凶手想要杀死他,不是吗?”警官犹犹豫豫地提出了异议。
“凶手并不想杀死科斯闵斯基,这就是要点。凶手希望他还能够说话。我仔细地想了一下,我发现自己的做法正是凶手所期望达到的结果。所以,我们要沿着凶手在我们面前铺设好的道路摸索。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我已经看穿了他可怕的诡计。他的计谋出类拔萃,即使是我这样的犯罪学家也必须向他脱帽致敬。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不择手段,如此复杂、如此曲折、目标如此邪恶、线索如此混乱的案子——我们就像瞎子一样盲目地落入凶手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圈套中。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我们的对手是一个心灵扭曲的怪物。就是他,而且是他独自一人,谋杀了戴维德·柯亨、谋杀了彼得·摩尔、袭击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更不要说他正准备实施的另外一桩谋杀,他还有另外一项罪行——可能是所有这些罪行中最邪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