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科斯闵斯基的死讯似乎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但是这个消息深深地触动了菲利普·莱斯特——白房子剧场的老板。白房子剧场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歌舞餐饮馆,在里面有一个演出用的舞台。
两位侦探仔细地检查了科斯闵斯基的房间,但是他们的希望落空了——除了鞋盒子里的大笔现金,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能够作为线索的东西。他们只好离开了科斯闵斯基的房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去盘问了看门人的丈夫亨利,同样一无所获。对于那个把他撞倒的人,亨利无法给出详细的描述——和庄斯顿的说法一致。
“这个消息真是太让我伤心了!”菲利普·莱斯特哀叹道。他是一个圆滚滚的小个子,脸上装饰着一副框子很宽的眼镜,而且似乎永远都在冒汗。“任何人都是无法替代的……不管怎么说,我很难在短期内找到替代他的人。很少有人能达到他的水准——当然我是说在表演方面……而且在酬金上,他并不会狮子大开口。您肯定能理解,我的客户都是附近的居民,所以我很难像西区之类的剧院那样给出高额的报酬……老天爷!老天爷!他可把我害惨了!他死的可真是时候!您也看到了,我正在进行翻修和改造……现在可好,我开始怀疑这笔投资是否过于奢侈了。”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朝周围看了看,他们都认为这根本不算奢侈。大厅里还没有进行翻新的部分表明这座歌舞餐饮馆原先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
“您认为科斯闵斯基先生是一个很出色的魔术师……”图威斯特博士专心致志地观察着散落在地面上的各种工具。
“没错,一个非常厉害的魔术师!这样的人才难得一见!”菲利普·莱斯特骄傲地回答说,“他特别擅长隐身术。”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眼睛里立刻闪现出了关注的光芒。图威斯特博士接着说:
“莱斯特先生,我不想冒犯您,但是我确实觉得很奇怪,像他这样杰出的魔术师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另谋高就……我是说他完全可以找一些愿意付出更高的报酬的演出场所。”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您知道吗,在四五年前,科斯闵斯基先生曾经……出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意外事故。他当时表演掷飞刀的戏法,但是他和多数魔术师不同——他没有借助特技和特殊工具。一把飞刀刺中了他助手的肩膀……这一刀也葬送了他的前程。(一阵沉默。)不过在这里,我并不计较这一类细节。”
“据您的了解,他有仇敌吗?”
菲利普·莱斯特想了想。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我觉得他的兄弟应该能够明确地回答您的这个问题。”
“按照房东的说法,科斯闵斯基先生把他的魔术器械都存在了剧场里……”图威斯特博士说,“我们能去看一眼吗?”
菲利普·莱斯特表示同意,并且给两名侦探带路。过了一会儿,三个人走进了一个潮湿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箱子。
“您两位请自便。”歌舞餐饮馆的老板说,“如果您还有其他问题要问,请到办公室来找我。”
等菲利普·莱斯特离开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擅长隐身术……我有一种预感,这和某个案子不无关系。”
图威斯特博士似乎没有听到警官的话,他已经开始到处乱翻已故魔术师的各种器具,就好像是一只正在四处搜寻新鲜气味的猎犬。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平心静气地看着图威斯特博士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箱子,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器械。作为一名魔术爱好者,图威斯特对于这些器械并不陌生:镜子、绳索、刀剑、金属杆、纱巾、链条、高礼帽……
经过一刻钟的搜索,图威斯特博士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
“我的朋友,您想要找到什么?”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愉快地问道,“瘟疫医生的道具服装?您不用费心了,他们肯定已经处理掉了……”
图威斯特博士想了想,然后指着一个棺材大小的箱子说:
“您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
“等一等……两端都有开口……这不是用来表演‘锯活人’的道具吗?”
“没错。我们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房间里看到过的照片就是表演‘锯活人’。我说阿彻巴尔德,您知道其中的秘诀吗?”
“不知道,见鬼,我不知道!我曾经多次看到这样的表演,每一次我都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解释!”
“很好。”侦探一边说一边拿起了一把手锯,“我现在邀请您做一个小实验,请钻进去……”
“什么?!”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惊得扔掉了他的雪茄,“您想让我钻进这个东西,然后……没门儿!”
“好吧。”图威斯特博士用最严峻的态度说,“既然如此,您就永远无法知道答案……”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咬着牙齿,为了压抑即将爆发的怒气,他猛地拉开了一个壁橱的门。他嘟囔着:
“好了……这里面是什么?我觉得是那个叫梅尔策尔的人的服装……就是那个在戈登爵士的地窖里睡大觉的国际象棋高手。”
图威斯特博士凑了过来。在小小的壁橱里挂着两套印度人的服装。
“就像戈登爵士说的。”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只要钻进去就行了……就能成为国际象棋大师!哈哈!”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愉悦之情显然缺乏感染力,图威斯特博士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博士沉吟了很久,然后他开始仔细地检查那个壁橱。壁橱里有一根横竿,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的服装。图威斯特博士又弯下腰,从壁橱里拖出一个大箱子。他打开箱子,久久地凝视着箱子里的内容——一个用铁丝和很多金属杆做成的紧身胸衣,那些金属杆的长度各异,有一些金属杆的末端还装着螺钉和螺母。
“阿彻巴尔德,如果有朝一日这个案子的奥秘能够大白于天下,那全都是您的功劳——和往常一样。”
座钟敲响了五下,随后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戈登爵士书桌上的台灯。微弱的灯光凸显出了演员和剧作家难看的脸色。他们相对而坐,凝固不动的面容似乎比周围的面具更加令人恐惧。多纳德·闰桑姆刚刚向他的朋友宣布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死讯。戈登·米勒爵士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四只钢球,在手上叮叮当当地碰撞着。除了这个动作,他一动不动,他的眼神透露出惊慌和愤怒。
“这下子可全啦……”戈登爵士最后说,“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古伊·威廉姆斯。下午的时候,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就住在斯坦利的附近,你知道的……”
“这下子可全啦……”戈登爵士用阴险的声音重复说。
“从某个角度来看,救护车的事故是天意……”多纳德·闰桑姆叹息着说,“他……现在他什么都不能说了。”
“天意?!难道你把警察都当做傻瓜?!本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是科斯闵斯基,可是现在……他们怎么可能不联想到那个案子上?!你站到他们的位置上考虑一下!我们怎么向警方解释?说我们不认识科斯闵斯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不是真的。还有你昨天告诉警方的故事——接到一个女仰慕者的电话,我一想到那个故事就……我的朋友,如果你明智一点儿就不应该那么说……”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告诉他们给我打电话的人的名字?”
“不行,当然不行……那样更糟糕。”
“顺便说一句,当时我可根本无法预料有人想要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命。”
“嗯,你当然不可能预料到。”剧作家忧心忡忡地表示同意,“但是,那个电话到底是什么用意?袭击者到底是谁?”
多纳德·闰桑姆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摇了摇头。
“说实话,我毫无头绪。”
戈登·米勒爵士站了起来。他拿来了一个威士忌瓶子和两个杯子,然后一声不吭地倒上了酒。
“我在自问,”倒完酒之后,戈登爵士说,“我是否应该告诉他们关于彼得·摩尔的所有实情。”
多纳德·闰桑姆抬起了头,唇边是一个浅浅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你的说法都无法改变他应得的报应。他在那个故事中添枝加叶的做法证明他是一个狡猾的骗子。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入室盗窃的行为不合时宜……我希望你想清楚后果,如果你坦白我们的小把戏……你的行为即使不是预谋杀人,也会显得非常可疑。”
“我很清楚,我又不是傻子。”戈登·米勒爵士反驳说,“可是,现在形势对我们不利。我们陷入了谎言的泥潭。如果光是我们自己倒也罢了,但是现在施拉也被牵扯了进来……警方只要稍稍审问她一番,我们就会麻烦缠身。”
多纳德·闰桑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过一会儿,我会和施拉谈谈。”
“我已经禁止她出门了。”
演员用手缓缓地抚弄着他的金发,若有所思。他又抓起了他朋友的一只钢球,他看了一会儿钢球,然后说:
“我很想知道图威斯特博士和那个愚蠢的警官对我们有什么看法。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认为我们真的在进行那场了不起的决斗,正在誓死相搏……”
晚上八点左右,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蓝色得宝牌轿车缓缓地开上了克莫西亚街。街道上一片寂静,弥漫着浓雾,为数不多的路灯变得难以辨认,同样稀少的行人在墙上留下了几个模糊的影子。
“图威斯特,我不知道您想清楚了没有。”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趴在方向盘上说,“我们没有去骚扰多纳德·闰桑姆和戈登·米勒爵士,而是来到这个街区——因为我们的案子都发生在这附近。古伊·威廉姆斯的房子就在伦敦金融城的边上,稍远一点儿是维纳街,步行到国瑞街只需要五分钟——戴维德·柯亨就住在国瑞街上,那个不幸的莱斯特先生的歌舞餐饮馆就在不到一英里之外的地方。莱斯特先生告诉我们,可以在附近找到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兄弟——他总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十口钟酒吧里。”
图威斯特博士的脸色阴沉,他盯着窗外白教堂地区的房子。
“我不知道这个街区是否会重复半个世纪之前发生过的可怕的故事。”图威斯特博士用沉重的声音说,“看看这些阴森恐怖的房子,这些墙壁,这些红砖——似乎仍然在渗出鲜血的味道……那是被魔鬼选中的、不幸的受害者的鲜血……”
“您非要现在回想那个可怕的系列谋杀案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压抑住了颤抖,他低声地抱怨着。
“每一块石头似乎都在向我们提醒那个血淋淋的秋天……杀手的影子还在附近徘徊,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
“够了,够了!要是您再多说一个字,您就自己去盘问约瑟夫·科斯闵斯基吧!老天爷,您完全被那个案子迷住了!您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回忆那个系列杀手!图威斯特,别不信,如果不是因为我认识您很多年了,我肯定会认为您的精神失常了。您好像是中了魔,甚至可以说是仰慕那个嗜血的疯子!”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让我动心,他曾经成功地把苏格兰场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们认为他是一位艺术家。或者更进一步,他是一个纯粹主义者。他总是用刀械‘工作’,总是在同一个街区,也就是……这里,更绝的是,作为一个有荣誉感的艺术家,他每次都向当局发出谋杀通告,拱手送给警方一个抓住他的良机……阿彻巴尔德,他没有发疯,至少不是您所指的那种疯狂。另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在不久前向您说过同样的话……不说了,我相信我们已经到了。”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把车子停在了斯必塔菲尔德教堂附近,那座教堂的灰色正立面矗立在迷雾当中。他们刚关上车门的时候,教堂的钟楼上敲响了八点。最后一下钟声似乎惊醒了附近的一条狗,它嗥叫了起来。在前面的街角上,一个玻璃拱窗透出了浅黄色的灯光,里面传出了含糊不清的笑声。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朝着十口钟酒吧的方向走去;而图威斯特博士站在原地,他的目光迷失于教堂对面的昏暗小巷子里。
“就是这里,就在这条小街里,他完成了最后一桩谋杀……最恐怖的谋杀……一场真正的屠杀。”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被迫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发出了一串狂躁而无奈的抱怨。
当他们走进气氛欢快的小酒馆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烟草和啤酒的怪味儿。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辨认出了约瑟夫·科斯闵斯基,他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很像,但是身材矮小一些。他有健壮的肩膀,黑色的、浓密的头发,四方形的脸盘,脸上有深深的皱纹,目光坚定而无畏。他用胳膊支在吧台上,身边有一个朋友。警官请约瑟夫·科斯闵斯基喝了两杯,这种善意立刻驱散了所有的疑虑。几分钟之后,两位侦探和受害者的兄弟一起坐在了大厅一角的桌子旁边。
约瑟夫·科斯闵斯基在斯必塔菲尔德的市场工作,他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关系很亲密。斯坦利是他在英国唯一的亲人,他们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见面。兄弟的死讯让约瑟夫既难过又惊讶,但是他根本想不出有谁会要害死斯坦利·科斯闵斯基。
“请相信我,如果我能够帮上忙,我肯定会尽力的……但是,我已经仔细地想过了,我真的想不出有谁会想要他的命。”
“您知道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紧紧地盯着约瑟夫·科斯闵斯基,“您的兄弟在他的房间里藏了一大笔的现金。”
“这么说是遭到偷窃?”
“科斯闵斯基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
“嗯……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儿。他曾经含糊地提到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十多天前……”约瑟夫·科斯闵斯基突然警惕了起来,“可是,警官先生,您不会认为是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放心。偷窃似乎并不是作案的动机,而且钱还在他的房间里。不过,请您详细地说一说这笔钱的问题。”
科斯闵斯基皱起了浓密的眉毛,就好像在用力搜寻记忆。
“有一天晚上他来找我,请我到一家餐厅吃饭,他说是有人请客。‘约瑟,我今天搞定了一笔买卖!而且根本不用费力!’我问他是不是签了新的演出合同,他回答说:‘完全不是……不行,我不能说!不能告诉你详情……’他笑了起来,然后故作神秘地说:‘这是一个不太光彩的故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我没有刨根问底。我的兄弟喜欢开玩笑,我不知道他是在逗我还是在说真的。”
“我现在要问您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我请求您深思熟虑之后再回答。那一大笔钱,是否有可能是不正当的所得……比如说勒索?”
刚一开始,约瑟夫·科斯闵斯基显得很不高兴。但是在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不断逼迫之下,他被迫承认这种猜测也不无可能——考虑到那笔钱的数目和斯坦利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的怪异态度。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约瑟夫无法提供任何相关的信息。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又请约瑟夫喝了一杯啤酒,然后问道:
“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算是您兄弟的朋友吗?”
约瑟夫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的。他曾经向我提起过这两个人……”
尽管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在期待这样的回答,但是他还是张大了嘴巴,表现出惊讶和狂喜的神情。
“科斯闵斯基先生,您能否具体说说他们之间的关系?”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语气异常温柔,就好像他在询问一个梦中的精灵——生怕一点点的惊吓都会把精灵吓跑。
“嗯,实际上……他们最近不怎么来往了,我觉得他们以前经常见面。很可能是为了讨论演出和魔术方面的问题。据我所知,那两个人和我的兄弟一样喜欢胡闹。您要知道,斯坦利特别喜欢捉弄别人。对于他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条件反射。当然了,考虑到他的职业,这也很正常。我只能告诉您这么多……”
“最近不怎么来往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斯坦利最近不和他们见面了?”
“啊,这我可说不准。我只知道,他最近几个星期都没有跟我提到过他们。”
“大概两个月的时间?”
“嗯,差不多……”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两个月前,也就是九月初。科斯闵斯基先生,请努力回忆一下,在那段时期,您的兄弟是否曾经提到与戈登爵士和那个演员相关的戏法儿、闹剧或者类似的东西?”
这时候,酒吧的服务员送来了他们的啤酒。约瑟夫·科斯闵斯基立刻灌下了半杯啤酒,这似乎唤醒了他的记忆。
“是的。”他皱着眉头说,“我好像有隐约的印象……不过,我不敢肯定是与戈登爵士和那位演员有关。那大概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我去斯坦利的公寓里找他,他打开了一瓶杜松子酒……差不多……当晚就被我们干掉了。我们当时都不太健谈。他坐在床上,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话,因为他的话让我很好奇。大概是这样的:‘没有痕迹……没有痕迹……没有血迹……应该有血迹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心烦意乱。我的问题立刻把他从昏昏沉沉的状态惊醒了,他好像很不高兴。他回答说:‘没事,约瑟,没事……只是一个闹剧最后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