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我可以说从一开始就对那位访客的身份有所怀疑,而且在他和戈登爵士谈话的过程中,有很多迹象都表明他在恶作剧,而恶作剧的作者只可能是一个人:多纳德·闰桑姆。但是当时,我和戈登爵士一样瞠目结舌——我的雇主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我猜测在那一刻,罗纳德·闰桑姆的心中也感到惴惴不安:他的闹剧是不是太过分了?这会不会破坏两个人的友情?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的雇主也跟着大笑了起来,笑得喘不上气来了。罗纳德自然也用笑声作为回应。两个人足足笑了好几分钟,他们都笑弯了腰,试着说话,但是试了好几次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瞧瞧我,一直蒙在鼓里……”戈登爵士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一边倒了两杯酒,“我经常在剧院里向你鼓掌致敬,多纳德,但是这一次……你超越了自我。我现在明白了一件事情:在营造神秘气氛的技巧上,我还有很多可学的东西……尽管我在这方面已经很出色了。”
“我有一种感觉,我会遭到可怕的报复……”
“让我想想……我很难想到比这个更加出色的戏法……而且很难找到像我那样天真的受害者!老天,我真想给自己一拳!一个神秘案件的大师居然被这样粗浅的戏法蒙骗了!”
两个朋友无声地碰了一下酒杯,交换着默契的微笑,相互表达着赞许,一个人自称被了不起的骗局迷惑住了,另一个人则发现他精心设计的戏法得到了应有的好评。
“请允许我再一次表示祝贺。”戈登爵士说,“在我们曾经搞过的闹剧当中,这一场无疑是最出色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和我的几个演员朋友串通好了,让我相信要进行一场演出……可是,等我登台的时候,发现剧院里空无一人!”
“啊!没错,有这回事!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么就说说那次晚会的故事,在喝过我的波尔多葡萄酒之后,半数的客人都疼得弯着腰……”
“嗯。”戈登爵士不无自满地承认说,“那一次的戏法也不错。最妙的是,你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不过,我说多纳德,你是怎么想到今天这个鬼主意的?”
多纳德用手捋着棕色的头发,犹豫着说:
“嗯,是这样……我当时很担心,害怕你会反感这个玩笑。把安娜悲惨的意外事故说成是谋杀,而且把你当做谋杀犯,我承认这个主意并不妥当……但是你也知道设计骗局时的金科玉律:选择最佳的方式来惹恼目标受害者,以便更好地迷惑受害者……”
我的雇主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又拿起了桌子上的钢球,转动了起来。
“具体到你的问题,”演员继续说道,“我是在一个月前想到这个主意的,也就是老哈德卡斯特来拜访我的那一天晚上。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在谈话的过程中,我们曾经提到了安娜……当时哈德卡斯特看着你的眼神有些怪异。我敢肯定,在那一瞬间,他在考虑你谋杀安娜的可能性。”
“我没有注意到……不过,我要找个机会让他闭嘴。这个老猫头鹰太多疑了,根本算不上是诚实的人!”
“他可能只是偶然的感觉,而且肯定没有当回事。而我,我在这个基础上添枝加叶。我记得你曾经丢过一个钢球,实际上是你自己向我提到了这件事情。你认为可能是丢在海滩上了,因为你在发生悲剧之后的几天里去过那个海滩——当然你并不肯定。”
戈登爵士拍了一下脑门,喊了起来:
“我真的老了,老家伙!我本该记得这些细节的!”
“你瞧,这个主意就慢慢地成型了。剩下的部分是一点一点补充上去的,我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控告你谋杀妻子……其实,我并不是在沙滩上找到了这个钢球……行了,我用不着多说了。在编织故事情节方面,你是专家,用不着我班门弄斧了!”
“那么杰克表兄和他的绵羊,是真的吗?”
“施拉认为她父亲的兄弟至少有一个儿子。至于他是不是叫杰克,是不是在苏格兰乡间牧羊……这就不好说了。”
随后两个朋友都大笑了起来,他们又一次举杯,祝愿杰克表兄身体健康,当然也没有忘了他重要的绵羊。
这时候,我想起了清洗宾利轿车的任务。我准备要悄悄地离开——有些羞愧于不得体的偷听行为。不过我并不感到后悔,因为在刚才的半小时里,我目睹了令人称奇的,非常有趣的故事。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戈登爵士的脸色再一次引起了我的注意。多纳德·闰桑姆一边笑着一边抿着威士忌,但是戈登·米勒爵士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
到目前为止,我所目睹的事件一直是带有悲喜剧的色彩——即便是在最紧张的时刻。但是故事的调子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戈登爵士的话,以及他说话的口气都和随后发生的事情一样可怕。
“我亲爱的多纳德,最绝妙的就是,在无意间,你编造了一段和现实非常接近的剧情。确实是我谋杀了我的妻子。”
“多纳德,也许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但是我是认真的。现在,我请求你认真地听我解释,不要打断我。首先,你要知道,安娜有一个情人。”
“安娜?一个情人?可是……”
“是的,安娜有一个情人。”戈登爵士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这并不是假设或者猜测,我非常地肯定。你应该很了解我,你知道我是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我会在作出决断之前犹豫不决吗?那不是我的个性……她的行为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刚才指控我的时候,你提出了一个很巧妙的谋杀手法,但是如果寞的要按照你的方法作案,就会很危险——因为在你的方案中,需要依靠运气的成分太多了。其他证人的目光都在那个赶去救助的人身上……而且证人们很有可能看出破绽。因为要想控制住一个在水里挣扎的人是很困难的,更不要说把她淹死。
“我是不会冒任何风险的。我的方案是这样的:我要求安娜躺在最远处的礁石上,然后我赶过去和她会合。我当然没有从海滩接近礁石,而是从礁石的外侧,从海面上游了过去。如果你熟悉那里的地形,你就会知道那里有一个很小的港湾,满地的小石头,即便是最大胆的游泳者也不会光顾那里。简而言之,那个荒凉的地点非常合适,特别有利于……我的计划。我游到了最远处的礁石附近,向安娜打招呼,让她跳到水里和我会合……然后她就再也没有浮出过水面——至少没有活着浮出水面。我随身带着一件游泳衣和游泳帽,和安娜穿着的那一套很相近。我把安娜的尸体藏到了礁石下面海浪无法触及的地方,然后自己穿上了游泳衣,躺在了刚才安娜休息的地方。也许有人会注意到安娜消失了一小会儿,但是不会有人注意到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在那么远的距离上,人很难分辨躺着的人是否有什么变化,尤其是穿着同样颜色的游泳衣,戴着同样颜色的游泳帽。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我只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当有入朝这个方向看的时候,我就跳进水里,故意隐藏起来。我把安娜的尸体找出来,沉到合适的地点,达样别人就会认为她是在那里淹死的。最后,我顺着礁石悄悄地溜走。说实话,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一阵沉寂。多纳德·闰桑姆呆立在那里,看着戈登爵士平静地倒满了两个酒杯。
“那么说……”演员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真的淹死了安娜?”
“哼!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安娜的游泳技术很差。给你,喝了这个……”
“可是……你这是谋杀!”
“没错,是谋杀,准确地说是完美的谋杀,简洁而绝妙。真是可惜,这么好的情节却无法搬上舞台……最奇怪的就是,时至今日,我都没有一点儿负罪感。我说,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对吗?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我们无法信任施拉,而且这个故事绝对不会让她感到欣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戈登爵士瞥了一眼茫然失措的多纳德·闰桑姆。他微微耸了一下肩膀,然后走到了玻璃观景台前面。
“没有人能够改变命运的轨迹。”戈登爵士用说教的语气感慨道,“我们每个人都承载着祖先所留下的遗产,我们的祖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浑身颤抖,就像是在抽筋。戈登爵士转过了身子,我看到他一脸的怪相。我突然明白了过来,这又是一个玩笑!这时候戈登爵士纵情地笑了起来,多纳德·闰桑姆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他很欣赏剧作家的反击,但是他也感到气恼,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中计了,而他的朋友还在狂笑不止。
“多纳德,看看你的脸色,哈!哈!哈!你真应该看看自己的脸色!……你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是一个妖怪……是兰德鲁,或者是克里平。老天爷!这也太可笑了!……你居然相信了我的话,哈!哈!”
“戈登,你确实很有说服力。”
“谢谢你的夸奖。我这辈子都是很蹩脚的演员,我简直要笑死了……你怎么会中了如此明显的圈套?”
“戈登,你搞错了。中了圈套的并不是我。”
“好了,多纳德。你尝试急中生智地找到反击的办法?别费力气了……我不会中计的。”
“我坚持刚才的说法:中了圈套的并不是我,而是你。”
“哈!哈!哈!那么,老伙计,请你解释一下!”
“其实很简单,当你叙述谋杀过程的时候,我假装感到震惊……”
“我相信这一点。”我的雇主点着头,“我的故事确实有点儿夸张,很难让人相信!”
“我认为你没有正确理解我的话。我说‘假装感到震惊’,其实是说我不可能感到震惊,原因很简单:安娜确实有一个情人……就是我。而且我一直确信是你谋杀了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