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登爵士瞪圆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
“约翰·斯特林警官。”爵士结结巴巴地说,“原来是这样!……要知道我最近刚见到过您的上司——就是上个月,在我的朋友多纳德·闰桑姆的家里。您的上司还曾经提到过您的名字……对您赞誉有加。哈德卡斯特老头最近怎么样?”
“他很好。如果您想用他的名头来吓唬我,那您可就想错了。要知道您所说的‘哈德卡斯特老头’了解所有的情况,而且我就是奉他的命令在这两年里进行调查。他当时立刻就判定您的妻子不是死于普通的意外溺水。至于您上个月和他见面的事情,这也不是巧合……请您回想一下那天晚上你们的对话内容。好了,现在请您准备一些私人用品,然后跟我走。”
“什么……您真的认为我……”
“戈登爵士,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您的记性这么糟糕吗?别忘了您刚才实际上已经承认了犯罪的事实。”
我没有听到我的雇主的反驳,因为走廊尽头的后门被人推开了。我急忙钻进了充当衣帽间的大衣橱,险些被发现。
进来的是施拉·弗瑞斯特,戈登爵士的女儿,确切地说是养女。施拉·弗瑞斯特是安娜·米勒夫人(她的父姓是让德克利夫)和第一任丈夫的骨肉,施拉的父亲就是那个‘只关心赚钱的美国人’——罗伊·弗瑞斯特。你们见过施拉·弗瑞斯特小姐吗?不会的,我想你们都没有见过,她很少陪同养父出席社交场合。不过,这并不表明两个人的关系冷淡。正相反,戈登·米勒爵士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他对施拉·弗瑞斯特的态度随和而殷勤——甚至胜过亲生父亲。
安娜·米勒夫人和罗伊·弗瑞斯特分手之后,施拉·弗瑞斯特随同母亲来到了英国。但是她在一九三五年——也就是安娜·米勒夫人第二次结婚之后的第二年——回到了美国。据我所知她回到美国是为了求学。在一九三六年,也就是发生溺水事件的时候,她不在英国。施拉·弗瑞斯特在第二年初回到英国,也就是去年。
施拉·弗瑞斯特有一种郁郁寡欢而且略带忧伤的气质。我以前不认识她,所以我无法确定她的这种性格是否与家庭变故和母亲的死亡有关。不过,我因此开始同情她的命运……我知道多数和她同龄的或者其他年纪的女孩子都愿意和施拉·弗瑞斯特掉换生活环境,她什么都不缺——他的养父在这方面毫不吝啬——而且她很漂亮。她就像是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轻盈地搭在肩膀上,牛奶般柔顺的皮肤,还有鲜红的嘴唇——常常让别人错以为是涂过了口红……是的,她确实非常漂亮,就像是……漂亮的洋娃娃。她刚满二十岁。但是她的目光中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东西,这种目光使得她的整个面容都黯淡了下来。也许是一种忧伤之情……她的眼睛庄重而纯洁,却闪烁着刻意表现出来的光芒,好像在说她厌倦了所有的东西。她并没有给人明显的遭受不幸的感觉,但是她也没有表现出非常幸福的迹象。她的话不多,至少在家里是这样的。她经常出门,尤其是晚上。在这个问题上,我当然没有发言权,也不应该随便发表评论,但是我觉得在涉及施拉·弗瑞斯特的问题上,我的雇主过于放纵了——尽管他在其他方面都是雷厉风行。
不过,在最近的几个星期里,施拉·弗瑞斯特小姐的态度有明显的变化,因为她很快就会宣布和多纳德·闰桑姆订婚的消息。我无法判断我的雇主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不管是对他朋友的选择,还是对他养女的选择。我觉得他同时具有两种相互抵触的感情。他的“小施拉”并不是嫁给一个陌生人,但是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不安……他没有表达过任何反对这桩婚事的意见,但是他的态度又很矜持……也许是年龄差距的问题……
我藏在衣柜里,看到施拉小姐进入了走廊,然后走上了楼梯。我需要说明一下:她从后门进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现象,所有的家人,也就是说戈登爵士、她的养女,还有我自己都习惯于从后面进入房子。后门通向一条小路,最终连接到柯姆威尔街上,这条路比走正门要便捷得多。那天中午的时候,施拉小姐曾经说过她整个下午都不会在家。我猜想她只是临时回一趟家,而且很快还会出门。我怕她会再次出现,所以我不敢回到书房的门口继续观察那场离奇的舌战。我能够听到隐约的声音,但是声音太模糊了,我听不清内容。不过,我感觉对话的气氛并没有恶化。五分钟之后,楼梯上又传来了脚步声,施拉小姐走出了后门,并关上了门。我没有耽搁,立刻回到了观察的岗位上。
约翰·斯特林警官的傲慢架势好像完全消失了,他用目光追随着在书桌前走来走去的戈登爵士。
“我再说一次,警官先生,我请求您设身处地地为我考虑一下,请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您突然出现在我的家里,打扮成一个流浪汉,自称是我妻子的表兄,然后又声称是我妻子的情人,最后又指控我犯下了谋杀罪。您是一个敲诈者,想要敲诈我——戈登爵士——一个熟悉各种犯罪的专家!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我一直配合着您的表演,就是要看看‘杰克’先生的王牌!如果我真的是罪犯,当我受到您的恶意中伤和指控的时候,您真的认为我会像刚才那样平静?如果我有罪,我就会极度愤怒,我会气得发疯!我经常扮演这样的角色,经常面对这样的场景,不是吗?我不想冒犯您,但是您所扮演的敲诈者有几处明显的漏洞……我要承认您的表演很令人信服,我同样承认这个小小的对决很好玩。不过,老天,可不要告诉我说您没有注意到我的态度!”
“我不明白……我糊涂了。是哈德卡斯特警官让我负责……”
“我会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这个老猫头鹰!我认为应该让他去隐居,去操心他的鸟类标本,而不是其他事情。算了……那句谚语没错,‘只有倒霉的时候才能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哈德卡斯特,他肯定是闲得发慌,非要在我的身上强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但是,在沙滩上找到的这只钢球又怎么解释?……您打算否认这是属于您的钢球?”
“我并不打算否认,但是……”
戈登爵士突然停住了,然后缓缓地问道:
“顺便问一句,警官先生,您是不是在这只钢球的问题上设了圈套?”
“嗯,说起来……这只钢球的主意是我的上司想出来的……钢球确实是在沙滩上找到的,不过是在发生意外几天之后……”
我的雇主露出了一个笑容,其中既有宽容也有嘲讽的味道。
“我刚才不是告诉过您吗,在发生意外之后,我曾经去过出事地点……我当时心烦意乱,难道不合情理吗?我不记得丢失钢球的确切地点,也无法肯定是否就是那个海滩,但是我能够保证就是在那几天丢的……”
“唉呀,这么说就都吻合了……”警官低下了头,表示赞同。
“警官先生,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你们肯特郡警察局逮捕嫌疑犯的方法可真够特别的……另外,根据您的描述,这是针对故意谋杀罪的调查,似乎并不属于肯特郡警察局的管辖范围……”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的一件事情——比刚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更加惊人。警官突然转过身,他用两手捂着脸,似乎在尽力压抑住抽泣。
“我的朋友,您怎么了?”我的雇主皱着眉头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位警官并不是在哭泣,而是在狂笑——无法抑制地狂笑。戈登爵士一脸的困惑,然后他的表情慢慢地变成了恼怒。警官的笑声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响亮了。然后他转过身,又变了一幅面孔——在今天下午已经是第三次变脸了!他扯掉了眼镜、假发和假山羊胡须。
“多纳德……”戈登爵士艰难地说,因为他认出了他的朋友。
“老天爷……”著名演员在狂笑的间隙里结结巴巴地说,“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扮演过这么困难的角色……戈登,你承认了吧,我的这个闹剧,非常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