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独战

这一战简直是项述此?生的巅峰,一人独搦六万人,堪比近两百年前那名在当阳古战场上七进七出的绝世武神?,奈何柔然骑兵怎么杀也杀不光,项述已战得一手脱力,听见陈星那句“你打不过就先跑”时,犹如心里梗了?一口血,反而激起了?满身?血性?,悍不畏死,再度朝山崖下?拼死杀去!

陈星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只见高处肖山正在撬那石柱,整个人跳到爪子上去用劲猛踩,车罗风却捡了?兵刃,朝正在攀爬的陈星当头砍来!陈星不敢喊,生怕底下?项述分了?心神?,只得咬牙在峭壁上一荡。

车罗风咬牙切齿道?:“汉狗,你的死期……”

石柱翻倒下?来,在平台上拦腰朝车罗风一撞。

陈星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眼前一花,便见车罗风张开双臂,背后跟着一根石柱,朝他迎面飞来,紧接着车罗风表情狰狞,就这么擦着陈星身?边飞了?过去。

陈星:“???”

陈星当即抬头,朝高处喊道?:“肖——”

一句话未完,那上千斤的石柱拖着铁链,铁链拖着陈星,“唰”一声把陈星拖飞,朝着悬崖下?飞了?出去!陈星感觉那突如其来的一扯,让自己的面部表情都要变形了?……

陈星:“啊啊啊——”

项述右手因?力竭而不住发抖,剑交左手,正要策马冲上山顶时,却见一根石柱惊天动地,拖着铁链上的陈星,沿着峭壁,从柔然军后阵滚了?下?来!

“小心落石……”陈星被那铁链拖得有如风中飘零的风筝,远远喊道?。

正在指挥军队的周甄蓦然转头,只见那石柱轰隆隆地碾过了?近万名柔然骑兵,暗道?不妙,马上飞身?一扑,躲开从山顶坠落的巨柱。紧接着,肖山追着石柱,一身?黑铠的司马玮又?追着肖山,从山顶冲了?下?来,情急之下?,只见司马玮刷然抛出一面黑色盾牌,旋转着飞来,恰恰好垫在了?陈星的脚下?。

“啊啊啊啊——”陈星差点风大闪了?舌头,踩着盾牌,在石柱的拖坠下?开始滑雪,左滑,右避,手上依旧被锁链紧紧铐着。那石柱滚过什么便碾扁什么,柔然骑兵来不及躲闪便连人带马,被擀面杖般的石柱迎面碾成?肉饼。

项述:“……”

陈星一时晕头转向,几次肖山扑上来,都不止坠势,幸而稳住了?身?形。周甄狼狈躲避,竟一时忘了?还在侧旁的项述,仓皇奔入峡谷的一刻,项述再度翻身?上马,迎着周甄冲去。

周甄策马一转头,与项述打了?个照面。

“心灯!”项述吼道?。

陈星被甩得七荤八素,眼前不断冒金星,听到项述一喝,下?意识地发动心灯。

阴暗峡谷内,心灯光芒一闪,项述高举重剑,指向天际,白光爆发,横扫开去,剑身?通明,九字真言依次浮现——

——周甄陡然睁大双眼,迎上项述剑光,抬手挡住双目。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项述声音在耳畔响起,继而一剑劈下?,巨响声中,周甄顿时化为光尘,轰然四散。

与此?同时,拖着陈星的石柱冲进树林,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撞,顿时瓦解碎裂,碎成?了?近十块。

陈星这一路上不是被树枝挡就是在雪地上滑,又?是斜斜下?坠,更踩着盾牌,避开了?危险,停下?时居然毫发无伤。此?刻一踩盾牌,抓在手里,手上铁链未除,拴着一大块六七十斤的石柱残骸,满脸发白直喘气。

项述终于与陈星会?合,蓦然抓住他的手,一身?溅满黑血,与陈星相顾无言。

“你……你……”陈星看?着项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什么我?”项述抓住陈星手腕,只不放手,无意识地捏得陈星有点疼,环顾四周,只见混乱之中,柔然骑兵已被陈星的岁星杀干掉了?大半,正在仓皇集队。当即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走?!”

陈星:“肖山……”

项述:“他能保护自己!”

陈星一想也是,肖山速度实在太?快了?,司马玮既然抓不住他,保住性?命应当问题不大,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再落到敌人手中变成?人质,否则只会?让肖山与项述更被动。

陈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得树林深处,出现了?一个山洞。

“啊!”陈星正要说“太?好了?”的时候,却被项述按着头让他躬身?,示意不要说话,二人钻了?进去。

洞中一片漆黑,覆满了?冰霜,陈星以心灯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怎么就你们俩?”陈星问。

项述:“我没让肖山来!他自己跟来的!我一个人还不够救你?”

项述简直要被肖山气死,自己准备妥当前来救人,肖山一路跟在后面,项述只得改变计划,自己在前阵搦战,引开敌人注意力,让肖山攀到峰顶去悄悄把陈星救出来。结果肖山是上去了?,最后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哈拉和?林呢?”陈星问。

“守住了?。”项述一手提着石头,牵着铁链走?在前,警惕地看?洞穴内环境,提防埋伏。

陈星终于平静下?来,皱眉道?:“你太?冒险了?,你就这么单枪匹马的来了??”

项述:“我不想族人为了?陪我救你,前来这里涉险,甚至丢了?性?命,你有意见?”

陈星听到这话时有点内疚,眼望项述,不知为何又?觉得很郁闷,心道?我要不是为你们守城,我至于被抓?但这念头只是转瞬即逝,看?见项述浑身?铠甲覆满黑血,披头散发,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不由得又?有点难受。

他想回?敬一句“那你怎么又?来了?”,却从项述的话中,依稀品出了?别的什么意思来,那感觉就像弦被拨了?下?,发出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颤音,他想凝神?去听,却发现琴声早已消失,留下?的,不过是仿佛自作多情去品味到的余颤。

两人一时又?恢复了?安静。

“你好点了??”项述生硬地说。

“什么?”陈星茫然道?,“我一直都很好啊。”

“放屁!”项述转身?,怒道?,“你吐血了?!”

陈星继而意识到项述所说的是在昏倒前,他使用心灯耗尽心脉之力,继而遭到重创之事,忙道?:“没事的,就是动用心灯法力剧烈,一时没喘过气来……你快走?啊!你这就要打我了??”

项述提着那石头,拖了?下?铁链,两人朝山洞有风之处走?去,不到一刻钟便看?到了?光,两人竟是进了?阴山腹地的一处宽敞峡谷内。

峡谷之中堆放着凌乱的兵器与铠甲,陈星喃喃道?:“这又?是哪儿?”

“罪民坑。”项述环顾四周,只见山谷呈半月形被数座山峰环抱,远方则是茂密的雪林,说道?,“敕勒盟各族中但凡有获罪之人,俱不得天葬,必须土葬,这就是土葬的地方。”

陈星抬头看?天,这天色灰蒙蒙的,辨不清东西南北,要如何出山去?正思考时,侧旁忽传来石头坠地之声,项述一剑拄地,轻微喘息,显然是战得脱力,走?不动了?。

陈星忙让项述坐下?,解开他的铠甲,只见里外全是血块,连甲中的单衣也已被鲜血浸成?了?紫黑色。

“你打败了?多少人?”陈星想起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不知道?,”项述闭着双眼,靠在一棵大树上坐下?,冷淡地答道?,“没空数了?,帮我把铠甲脱了?。”

项述穿了?一身?铁勒重铠,进峡谷没多久,战马便中箭支撑不住,这身?铠甲乃是铁勒与柔然匠人以百淬精钢打造,已在箭矢与刀剑下?变了?形,却依旧很好地保护了?他的躯体。

陈星让项述打赤膊,项述深深呼吸,喘过气来了?。

“歇一会?儿,”项述闭上双眼,坐在树下?,背靠着树木,说,“孤王太?累了?,太?累了?……”

陈星一手还被铁链锁着,另一手将外袍勉强扯下?来,盖在项述上半身?前,看?着项述疲惫不堪、满是血污的脸,却依旧十分英俊,忍不住就想伸手摸摸他的脸。而就在那一刻,他更生出一个念头,仿佛在驱使着他做点什么,表达他对项述的谢意。

“这儿离哈拉和?林多远?”陈星说。

“一天一夜。”项述答道?。

陈星心想你是自从我一被抓,就快马加鞭地来救我的吗?

“你要吃点东西吗?”陈星又?问,“饿了?没有?”

“吃什么?”项述冷漠地答道?,“你找点吃的来我看?看??吃你?你有几两肉?”

陈星只得作罢。

项述呼吸均匀,不再说话,显然是睡着了?,陈星于是坐到他的身?边,稍稍靠着他,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风过山林的沙沙声,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危险都离他们远去了?,整个世界只有这一片祥和?的雪境,与巍峨的群山。

对不起,陈星在心里说。

如果不是我擅作主张,让你当护法,也不会?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吧。陈星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他在这世上,实在是迷茫极了?,有时甚至将项述当作了?救命稻草,绑架着他为自己奋战,为自己涉险。

陈星朝项述略靠了?点,项述却闭着眼睛,抬起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让他往自己靠过来些许。这个举动仿佛在一瞬间就给陈星注入了?无尽的勇气,令他转瞬即逝的沮丧感烟消云散。

陈星慢慢侧靠下?来,枕在项述身?前,看?着眼前那荒凉的墓葬群。

“怎么?”项述忽然说。

“什么?”陈星茫然道?。

“心灯。”项述言简意赅地说。

陈星说:“心灯?我没有用啊?”

项述睁开双眼,疑惑地说:“我感觉到了?,你就像全身?都在发光一般。”

“我?”陈星抬起头,项述便把他按了?下?,让他依旧躺在自己身?上,陈星舒服地靠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看?见车罗风了??”项述岔开了?话题,问道?。

“嗯。”陈星把经过大致说了?一次,项述皱眉道?:“周甄在死之后不久便成?了?活尸,由多也是,这些年里,他们躲藏在何处?”

这也是陈星的最大疑惑,如果天地灵气还在就好了?,说不定可?以问这山野间无处不在的妖怪们。

“车罗风怎么办?”陈星问。

“我要将他抓回?去,”项述沉声道?,“或是在此?处了?结他,这是我犯下?的错。”

陈星本想说你不该将守护的责任交给车罗风,但现在说了?这话又?有什么用呢?何况以当时的情况,哪怕项述不把职责交给这名安答,车罗风要攻陷敕勒川并杀人,依旧无人能制。项述离开敕勒川这个决定,本身?就是个错误,而这个错误,又?是因?为他陈星引起的。

“离开前他答应过我,”项述喃喃道?,“不向阿克勒人寻仇,他会?替我保护敕勒川。那夜我二人在诸族族长面前说好了?的。”

陈星忽地想起阿克勒王在帐外等候,带自己北上的那一夜,想必也是觉得项述与车罗风的争论无休无止,不愿再因?自己,将整个敕勒川拖入险境,更不想大单于为阿克勒族而弃整个敕勒川于不顾,方擅自提前离开,前来协助陈星。

“车罗风不是这样的人,有些话,他只是一时意气用事,冷静下?来以后终究是识得大局的,是周甄、尸亥……”项述喃喃道?,“是尸亥给他吃下?的药,才令他性?情大变。”

“别想了?。”陈星听得有点难受,说道?。

项述说:“你还能救他一次吗?”

陈星答道?:“不大好说,如果天地灵气还在,我或许可?以尝试着驱散魔神?血的作用……”

项述:“谢罪是注定的,我只想让他找回?尊严再死。”

“谢什么罪?”一个嘶哑的声音说,“述律空,该谢罪的人是你。”

陈星蓦然抬头,项述却似乎早就知道?车罗风来了?,随手拍拍陈星让他起身?,拄着剑站起,说:“也罢,终该有个说法。”

车罗风已被撞得面目全非,从山崖上摔下?来时,脑袋被撞得凹了?一块,浑身?的铠甲与衣服被挂得破破烂烂,一手已骨折,垂在身?边。

车罗风睁大双眼,看?着项述:“我的安答,背弃誓言,是什么下?场,你总该记得。”

“不要离开这棵树一丈外。”项述提起剑,缓慢走?到陈星身?前,他上身?赤|裸,现出不久前在长安城中,为陈星挡箭留下?的创伤,下?身?依旧着铁铠,剑横于身?,就这么拦住了?车罗风去路。

四面八方响起了?轻微响声,一股强大的怨气在古墓葬场内悄然弥漫。

司马越在树林间现出身?形,手持鹿角杖,站在高地,俯瞰墓场中的三?人。

陈星抬头瞥向司马越,注意到他的鹿角杖上正引领着四周的怨气,一时风起云涌,整个塞外的所有怨气,都朝着这墓场中涌来,犹如流水般填满了?峡谷!

“司马越!”陈星沉声道?,“让你的主人出来说话!”

“驱魔师,”司马越在高处冷冷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我给你一个机会?,放弃所有的抵抗,跟我走?,你自然会?有朝他询问一切的机会?。”

那一刻陈星却生出一个念头,若佯装落败被抓,会?有什么后果?这两名被称作“魃王”的复生活尸,明显得到了?上头的吩咐,目的是活捉他。

但陈星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尸亥要见他才留他性?命,对项述却未必,这么做需要冒太?大的险了?,实在不值得。

“我没有与他谈判的任何兴趣。”陈星提着铁链,朝向高处,面对敌人,他向来不留任何情面,更没有丝毫畏惧,“回?去告诉他,我的任务是消灭他,送他去轮回?,去往生者该去的地方。”

司马越蓦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疯狂笑声:“就凭你?我倒是要看?看?,如今万法归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驱魔师能做什么!”

话音落,司马越将手中法杖朝着地面重重一顿,滔天的怨气顿时疯狂爆发出来!古墓场上阴风怒号,如同置身?地狱之中!

陈星见之顿时暗道?不妙,如阴阳鉴、狰鼓一般,这件法宝也是被怨气炼化过的!如今法宝上的、外加敕勒川中初逢大战与杀戮产生的怨气,已在这地脉朝阴之处开始卷动,此?情此?景,凶险之处,竟是较之长安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初始他掉以轻心,只以为敕勒川一带天地辽阔,住民不多,多年来又?久无大规模战事,哪怕有怨气盘旋,亦会?极快消散,却没想到此?地与长安城中相比,缺失的也是最重要的因?素是:人。

生灵一旦少了?,阳气便会?减弱,中和?死亡时诞生的怨气的速度就会?变慢,司马越不知从何处带来了?这件蕴含着强大怨气的法宝,此?刻强行催动并释放,峡谷上空顷刻间阴云滚滚,更隐约现出血红色的闪电。

山岭之中,隐隐约约现出了?众多阴影,包围了?墓场中的那棵参天大树。

“述律空……”车罗风在黑云之中嘶吼道?,“我把我的一切几乎都给了?你,这些年中,我从未亏欠过你半分……”

车罗风在那浓重的怨气中缓慢地走?了?出来,陈星环顾墓场,蓦然发现涌现了?无数被怨气所腐蚀的动物——鹿、狼、野狗、狐、鹫……众多已死的动物露出森森白骨,浑浊的双目望向他们,朝墓场中缓慢走?来。

“我的安答已死了?,”项述手持重剑,认真道?,“站在我面前的这只怪物,什么也不是。”

陈星强自镇定下?来,只见车罗风撞得支离破碎的扭曲身?躯,竟在那怨气迷雾之中缓慢地得到修补。再抬头看?那漫天怨气,催动心灯时,项述手中重剑光华竟是在怨气的干扰之下?,变得暗淡下?来。

怨气太?重了?,正在不断地蚕食着心灯的力量。

“述律空,”车罗风颤声道?,“你这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已经看?透你了?,死罢!偿还你在我这里所得到的一切!”

陈星果断喊道?:“项述!别离我太?远!心灯的法力被削弱了?!”

紧接着,陈星朝战场中跑去,项述退后,而车罗风挟持着一股无法比拟的怨气,较之当初对战冯千镒时有着更多的不甘,亮出左手,手中现出一把骨鞭,朝着项述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