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久不知道季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好看着季沉进入马车。听着外面的动静,追杀她的人应该是已经不在了,沈久打算下车离开。
季沉见沈久欲离开马车,用手中的折扇,拦住了起身的沈久,“沈姑娘,这便要走了吗?”
沈久看着身前的折扇,正要反问季沉,外面突然响起了敲击马车车框的声音,然后听到林岐的声音说道:“公子,追杀沈姑娘的人已经全部清理了。”
季沉见沈久又坐回到了马车的软垫上,收回折扇说道:“林岐,先回住处。”
林岐赶着马车缓缓离开了迎泽楼,沈久看着自己对面的季沉道:“季公子,此举何意?”
“在下是来向沈姑娘要债讨情的,想必沈姑娘应该也不是欠债不还之人吧。”季沉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说到。
沈久语气冷漠地回道:“我不记得自己曾欠过季公子什么。”
“看来比起沈姑娘的武功,沈姑娘的记忆力真是差的太多了,那在下便帮姑娘稍作回忆。”
季沉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这第一件事,四日前,姑娘倒在我的医馆门口,我救下了你。”
“第二件事,刚刚论剑大会中,姑娘找我借剑。”
“第三件事,方才你上了我的马车,躲过了追杀。”
季沉微微侧身,直视着沈久的眼睛说道:“沈姑娘,你已经欠了我三份人情。”
沈久心里想着,若是早知是现在这个情形,她宁愿刚刚亲手杀了那些追杀的人,也不会上这辆马车。
季沉见沈久没有回话,眼神移到沈久的腰间说道:“后两者就发生在今日,想必沈姑娘定是记得,若是不记得第一件事,沈姑娘不妨摸摸自己腰间。”
沈久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腰间系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她将玉佩取下,放在手中观摩。
季沉撩开马车一侧的帷裳,看着夜间青阳城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流,说道:“看来沈姑娘已经想起来了,四日前在榆城,晨光微亮,林岐打开医馆的门,便发现你倒在门口,于是便将你救了回来。”
“救起你的那日,本就是我们计划回青阳城的日子,于是我在确定你的身体没有大碍之后,便出发前往青阳城了,将你留在医馆内修养。当时你处于昏迷中,不记得也实属正常。不过,临走之前,我将自己的一枚玉佩,留在了你的身侧。”
季沉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沈久,“正是你现在手中的这枚玉佩。”
沈久仔细看着手中的这枚玉佩,通灵剔透,莹润光泽,翠色温碧,倒确实很配季沉。
四日前,沈久确实身在榆城。因为此次下山太过匆忙,也不知道山下已是何种年日,等她到了榆城,打听一番才知道,已是晦日。
晦日当夜,追骨发作,沈久短时间内又无法找到压制追骨的药物,于是她便封闭了自身所有的内力。
或许是因为追骨太长时间没有发作,所以这一次的发作,来得格外凶险,最后她难以支撑,便倒下了。
只是没想到,恰巧倒在了季沉的医馆门口。
因着追骨发作,四日前的沈久,狼狈不堪,面容难看,与今日的她看起来,迥然两人,所以林岐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但季沉应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才在迎泽楼中,愿意与她同座。
沈久将玉佩递给季沉:“多谢季公子,玉佩物归原主。”季沉没有接过玉佩,“不必,玉佩既然已经送给沈姑娘,它现在便是你的了。”
“沈姑娘若是真想要感谢我,不如答应我三件事。”季沉伸手将玉佩推回给沈久。
季沉救了沈久的这个事实,让沈久难以拒绝季沉的要求,但她的时间有限,三件事实在是多有为难。“季公子,在下还有要事去办,恐怕无法完成你的三件事。”
“沈姑娘,别着急拒绝我,这三件事我也还没有想好,不如我们先欠着,等日后我想到了,沈姑娘再还也不迟。”沈久听到季沉这么说,立刻就答应了。
山长水远,以后的事情,谁又能预料呢。更何况两人日后是否能再见,还说不准呢。
“让马车停下吧,既然事已说完,我也该回客栈了。”说罢,沈久便起身要离开,她正掀开马车的帷裳,便听到季沉说:“沈姑娘,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回去你住的客栈吗?”
沈久回头,季沉继续说道:“我知道,沈姑娘刚刚一剑斩碎青山剑中的武功秘籍,是不想惹祸上身。”
季沉所言不差,沈久之所以斩碎秘籍,是因为她不想成为一个行走的活靶子,若是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收下了武功秘籍,那她就成了一个行走的武功秘籍,江湖中想要这本秘籍之人,怕是都要奔她而来。
而当着所有的人的面斩碎,则会为她省去不少麻烦。
“沈姑娘,可听过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季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沈久坐回马车,继续说道:“虽然沈姑娘已将秘籍斩碎,但人的贪欲又怎能轻易填满。”
“贪婪无厌,忿类无期。想必这个道理,沈姑娘应该从刚刚追杀你的人就能看出来了。”见沈久又坐回了马车里,季沉便知道,她已经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想必现在你所住的客栈,也早已藏满了要杀你的人,正等着你回去自投罗网。”
沈久坦然地接受了眼下的处境,安静地与季沉同坐在马车内,两人再无他言。
马车徐徐驶过青阳城的长街,车轮发出的“吱呀吱呀”声音,被街道两旁鼎沸的人声所掩盖。夜晚的青阳城,灯火通明,月光洒在红砖绿瓦、楼阁的飞檐上,给繁盛的青阳城增添了几分神秘。
沈久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如此夜景,是何年何月。
她侧身靠在马车的车窗边,拿出青山剑,横放置于自己的双腿之上,一手轻抚过青山剑,动作温柔至极,像是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青山剑,确实是一件珍宝。
但季沉却发现,沈久注视着青山剑的眼睛上,似乎是蒙上了一层水气,眼神里也尽是悲伤。
一缕皎洁的月光透过马车的窗柩,洒在沈久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将沈久映出了些许不真实感,犹如水中月,镜中花。
沈久轻抚着青山剑感慨道:“青山空向人,岁晚心不在。”
沈久其实还有一句话,藏在自己的心里,没有说出口, “别来无恙,青山。”
马车停下,林岐的声音传来:“公子,到了。”季沉起身下车,沈久亦随之。
下了马车,沈久看到眼前正红朱漆的大门顶端悬着玄色金丝楠木匾,洋洋洒洒地题着“霁月园”三个大字。
季沉转身对沈久说道:“夜色已深,客栈已是难寻,沈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就在寒舍暂居。”此刻城中的客栈怕是早已关门,留宿季沉居所,已是沈久当下最好的选择,沈久没有推辞,便应下了。
进入霁月园,季沉招来一位老者,“李伯,这位是沈久姑娘,劳烦你将听雨轩收拾出来,带沈姑娘住下。”
李伯俯首回道:“是,公子放心,老奴这便带沈姑娘前去安顿。”说罢,李伯对着沈久做出请的姿势:“沈姑娘,请随我来。”
“沈姑娘,此处便是听雨轩,房中用具皆是全新,姑娘若有任何需要,直接吩咐轩内的下人即可,老奴告退。”李伯欠身离开。沈久看着室内的布置,雅致清静,心情也随之放松了。
不过这轻松的心情未持续半刻,便被打破了。“沈姑娘。”季沉敲响了沈久的房门。
“请进。”季沉推门而入,“不知沈姑娘对听雨轩,可还满意?”
“听雨轩雅致清静,多谢季公子收留。”沈久见季沉进屋后,虽是在与她说话,但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青山剑。
“季公子,有话不妨直言。”
面对沈久的直言不讳,季沉也不再遮掩,说道:“沈姑娘今日毫不犹豫,便斩碎了青山中的秘籍,难道自己就不想练成绝世剑法吗?毕竟那可是沈剑神的剑法秘籍。”
果然他也是为了青山剑,沈久连眼都没抬,回道:“剑中的折纸并未打开,公子怎知那折纸上定是武功秘籍,不过是一幅荷风图而已,怎么,季公子也想要?”
季沉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却又很快恢复如常,轻笑了一声,说道:“是在下想法狭隘了,被江湖传言所影响,先入为主,以为其中便是武功秘籍。”
“季公子可还有其他疑问?”
“不耽误姑娘歇息了,在下告辞。”
沈久看着季沉离去的背影,关上了房门,眼神不明的看着桌子上的青山剑。
季沉回到书房,伏案疾书,然后唤了林岐进来,“林岐,你将此封书信即刻送去迎泽楼。”
林岐接过季沉手中的书信,又听到季沉道:“派引雨的人,盯紧沈久。”
林岐走出书房,轻功一跃,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季沉仍留在书房,静坐其中,半刻之后,他起身转动书房内的白瓷花瓶,书房的暗门随即打开,待季沉进入后,暗门又自动关闭,好似刚刚一切未曾发生,它仍只是一面挂着古迹画作的寻常墙面。
季沉通过冗长的暗道,来到一排放满卷宗的书架面前,拿出其中一卷,将它平铺展开在身后的书桌上,纸张的边角处皆已开始泛黄,看起来年代久远。
纸面上画着的是一池荷花的景色,右下角题写着五个字——浮玉荷风图。
也许沈久说的那句荷风图的话,在天下任何人眼里看来,都是她沈久的玩笑话。
但只有季沉知道,她所说的一字不假。因为青山剑正是季沉交给迎泽楼的。
而剑中所藏的,原本是季沉眼前的这幅浮玉荷风图,只不过被他亲手换成了一份剑法秘籍。
作者有话要说:晦日:指每月的最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