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地下室里出来时,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四处闪烁的霓虹广告消失不见,喧闹的城市又恢复成了寂静的废墟。
摩托车行驶在堆满砂砾的街道上,两旁的景象熟悉又陌生。
“你还记得这里吗?”克雷特放慢行驶速度,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的广场,“这是五年前我最初见你到的地方。”
广场上竖着高高的铁丝围栏,看着像是黑市拳赛的擂台。沈斯尉毫无印象,只能说道:“不记得。”
摩托车没有停留,径直调转方向,又来到了一处废墟。
碎石堆积成小山丘,早已看不出曾经的建筑形状。毁坏的招牌分落在两边,合在一起勉强能凑出“自助澡堂”四个字。
“这里也没印象吗?”克雷特停下摩托车问。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被炸毁的缘故,沈斯尉何止没有印象,连些微的既视感也没有。
他抿了抿嘴唇,开口道:“抱歉。”
克雷特轻微地呼出一口气,又拧下车把手上的油门,继续向前。
“你会怪我想不起以前的事吗?”沈斯尉问。
清晨的微风吹在脸上,本是惬意至极的事,但风里仿佛夹杂着克雷特的烦闷,沈斯尉自然也没法好好享受。
“不会。”克雷特看着前方说道。
“骗人。”沈斯尉淡淡道。
光是找到自己的偶像,克雷特显然是不满足的。偶像什么都想不起来,相认的意义少了一大半。
其实想想也能知道,克雷特到底有多少话想对沈斯尉诉说,但由于沈斯尉没有那两段记忆,到头来克雷特也只能重复“那个人就是你”,其余的都毫无意义。
“没有骗你。”克雷特微微侧过下巴,对后面的沈斯尉道,“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主干道,人行天桥的栏杆不知为何脱落,诡异地竖立在柏油路面上。
克雷特在天桥下停下摩托车,看着那根栏杆问道:“你还记得那个吗?”
沈斯尉摇了摇头。
“我们打荒漠狼群,最后用这根栏杆戳穿了头狼的心脏。”
说完之后,克雷特应是也知道沈斯尉想不起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沈斯尉看着那根栏杆,语气平平地说道:“你还是希望我想起来。”
遗憾是没法消除的,哪怕嘴上说着不在意,行为上也会表现出来。
“我问了麦尔肯,他说不可能。”克雷特重新拧下油门,将摩托车驶入小巷中,“你的记忆没有保存在芯片里,已经不可能找回来了。”
摩托车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最终停在了一家澡堂门口。
“以后我不会再问你记不记得了。”克雷特示意沈斯尉下车,带着他走进澡堂中,“没有记忆重新创造就好。”
昏昏欲睡的老板娘看到有客人进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过当她看清来者是克雷特时,她立马坐直身子,精神抖擞地招呼道:“克雷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克雷特道,“给我开个单间。”
“昨天就听说你回来了,”老板娘从墙上取下一张门卡,递给克雷特,视线落到沈斯尉身上,“这位是?”
“我朋友。”克雷特没有多说。
老板娘又给出两把更衣室的钥匙,说道:“我看群里在疯传《生命树发展协议》,那是真的吗?”
“真的。”克雷特接过钥匙,“你也帮着扩散一下。”
“好嘞,”老板娘比出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在更衣室里换上浴袍后,沈斯尉和克雷特来到了一个狭小的房间。
房间中间有一个直径不超过两米的圆形浴池,四周的墙面上投影着逼真的雪山美景,若是忽略澡堂外的废墟景象,倒还真有点回到冰原的意思。
克雷特率先脱掉浴袍,长腿迈进了浴池中。
一米九五的高个显得浴池像是浴缸,只能容纳他一个人泡澡。无论沈斯尉从哪个方位进去,都无法避免地与他肌肤相贴。
“不进来吗?”克雷特回头看着站在池边的沈斯尉。
之前沈斯尉不是没和克雷特一起泡过温泉,但那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极光上,并且本身对克雷特也不怎么关心。
但现在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扫过那结实的肩背,让他颇为不自在。
“还是在害羞?”
低沉的烟嗓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沈斯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克雷特是故意的。
他从容地迈进浴池中,在克雷特身旁坐下,淡淡道:“之前在天台上,你说换个地方,就是换到这里?”
“嗯。”克雷特舒展双臂,将胳膊搭在沈斯尉身后的浴池边缘,“怎么样?”
他没有挑明到底“什么东西”怎么样,但沈斯尉知道,他指的是蛰伏在某处的野兽。
沈斯尉扫了一眼,心里惊涛骇浪,表面却漫不经心道:“还行。”
一股既视感忽然出现,沈斯尉恍惚地发现,好像在以前他曾被这个东西惊到过。
奇怪,刚才克雷特带他去了那么多地方,他都没有任何感觉,怎么见到这玩意儿他倒有了既视感?
“是吗?”对于敷衍的评价,克雷特也不怎么在意,伸长了双腿道,“你以前明明说过羡慕我的尺寸。”
紧实的长腿在水下泛起波纹,舒展的线条在膝盖处收紧,蕴藏的爆发力仿佛被柔和的水波中和。
沈斯尉看得一呆,反应迟了半拍:“什么?”
他立马回过神来,皱眉道:“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克雷特哑着嗓子直笑,沈斯尉微眯起双眼:“你在骗我?”
“没有。”克雷特收敛起笑意,颇为真诚地说道,“你还叫过我老公。”
这下沉斯尉完全确定,这人就是在仗着他想不起来,满嘴跑火车。
他挑起眉头,毫不掩饰地表示怀疑:“老公?”
谁知克雷特却顺嘴接话道:“在。”
“你还真是会蹬鼻子上脸。”沈斯尉来了火,转过半个身子,掐住克雷特的侧脸,“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脸皮这么厚?”
他手上并没有用力,因此克雷特很轻松地握住他的手腕,拉开他的手,接着顺势把他揽进了怀里。
池子里泛起的水波逐渐平缓,沈斯尉的心跳却有些快。
虽然他总是把“小朋友”“小屁孩儿”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但不得不承认,每当被克雷特抱住的时候,他都无比有安全感,就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担心。
“沈。”克雷特低声叫道。
“嗯。”沈斯尉轻轻应了一声。
“我们去流浪吧,我带你去我纹身上的每个地方,以前的事情就不要管了,我们去创造新的回忆。”
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描绘着沈斯尉同样向往的未来。但却他没有接话,而是陷入了沉默。
“沈?”克雷特又叫了一声。
“你有你小时候的照片吗?”沈斯尉突然问道。
“没有。”克雷特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怎么了?”
“那我不能跟你去流浪。”沈斯尉呼了口气,迎上克雷特的视线,“我得回去找回我的记忆。”
克雷特立马变了脸:“我不准。”
“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才五岁。”沈斯尉缓缓说道,“那不仅是对你来说重要的记忆,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想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
“没什么好想的。”克雷特皱起眉头,“就是一个小屁孩儿,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有关系。”沈斯尉加强了语气,“包括五年前的那些记忆,我都想找回来。”
克雷特明显变得有些焦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能再失去你?”
“现在莫林已经不能控制我了,你对我就那么没信心?”
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谁也不肯让步。
这件事不像手术,沈斯尉不想妥协。而克雷特应是看出他的意思很坚决,深吸了一口气,放软语气道:“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不好吗?”
“你想要完整的我,还是残缺的我?”沈斯尉问。
哪怕他已经脱离莫林的掌控,但他仍感觉他有1%的缺失,这使得他变得迟钝被动,甚至不知该怎么回馈克雷特那浓烈的感情。
克雷特又不说话了,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沈斯尉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坐标一直停留在科技大厦,最迟今晚莫林就会打电话询问。只要回去复命,我就能接近中控台,你相信我很快就能回来。”
克雷特仍然皱着眉头:“那我陪你一起去。”
沈斯尉简直没脾气:“你是通缉犯,连二层都上不去,怎么去三层?”
克雷特黑着脸没有接话。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沈斯尉又道,“阿莫尔不知去了哪里,我得想办法找到他。”
虽说两人未曾谋面,但读过阿莫尔的日记,又见过李的惨状后,沈斯尉实在难以放下这事。
“如果找不到呢?”克雷特问道。
“找不到我就回来。”
屏蔽芯片的控制后,沈斯尉不会再被强制睡眠。而他的皮肤又刀枪不入,莫林实在很难再对他怎样。
克雷特沉默了好一阵,这才缓缓开口道:“行吧。”
虽然他最终同意了这事,但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还是不愿意,只是拗不过沈斯尉而已。
沈斯尉安抚似的揉了揉克雷特的脑袋,道:“你放心,我肯定回来。”
“你要是没有回来,”克雷特沉着眼眸道,“我一定会把生命树搅个天翻地覆。”
“嗯,好。”尽管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沈斯尉还是应了下来。
“我没有在开玩笑。”克雷特直直地看着沈斯尉,“你要是不回到我身边,那毁了这个世界我也无所谓。”
“行。”沈斯尉顺着他的话道,“要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就拉全世界陪葬。”
说完之后,他又道:“所以为了世界和平,你放心,我一定回到你身边。”
“嗯。”克雷特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终于哄好某人后,沈斯尉这才有空看着克雷特胸前的纹身问:“我刚才就想问了,你这里纹的是个人吗?”
克雷特垂下眼眸扫了一眼,不咸不淡道:“不是,是个可恶的大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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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老沈知道真相后:大、猩、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