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魔

半山腰有一汪水潭,羽徽若爬了半宿的山,出了汗,蹲在水潭前,掏出帕子,浸透了水,擦着额角的汗。

“这水好凉快,鹿鸣珂,你要不要过来洗把脸?”羽徽若对着站在树下的鹿鸣珂招手。

灯笼幽幽的光晕,笼罩着他的眉眼,眼周的红色疤痕被黄金面具装饰着,顺眼许多。

潭水幽深,水底隐有寒光闪烁,羽徽若只顾着招呼鹿鸣珂,未察觉异样。

鹿鸣珂抬手掷出羽徽若送他的半袋子石头,咕咚入水,激起数层银浪,惊得羽徽若险些滑进水里。

她双手叉腰,正要斥责他糟蹋自己的石头,忽然从水底跃出数道人影,持刀砍来。

羽徽若反应敏捷,就地一滚,错开刀锋。

山林四周皆有杀手冒出来,统共十几人,二话不说,直接攻向羽徽若和鹿鸣珂。

暗中跟随帝姬的护卫闻声而来,抽出兵刃,与这群杀手打起来。

杀手训练有素,出手狠辣,暗卫渐觉吃力,其中一人护住羽徽若,疾声说:“帝姬先走。”

从小到大,身为羽族帝姬,遭遇的刺杀多不胜数,羽徽若神色冷静,握着明玉刀,有条不紊地撤退着。她抽空看了眼鹿鸣珂,鹿鸣珂捡起一把剑,动作干净利落,又快又准,刺穿伺机想要偷袭他的杀手。

血珠溅上他的黄金面具,艳色晕染开,美得惊心动魄,不由叫羽徽若惊叹。

凌霄阁给他的心法都是假的,却没能压制住他的锋芒,要是倾尽羽族的全力来培养他,或许真如姑姑所说,他能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很快,羽徽若就无暇思考这些。这次来的黑衣杀手所使功法,似乎是专门用来克制暗卫的,暗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混乱中连鹿鸣珂都不见了踪影,眨眼间,只剩下羽徽若孤身一人。

清楚她的行踪,又对她的暗卫功法路数了如指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羽徽若身边的人。

羽徽若调动灵力,注入明玉刀,砍杀其中一人。死了一人,立时有另一人替补上,羽徽若双拳难敌四手,几招后就落了下风。

杀手们不要她的命,刀刀避开她的要害,打着将她生擒的主意,抓住这个心理,羽徽若用上了不要命的打法,竟也拖得一时半刻。

杀手们失了耐心,一拳击中她的肚腹。

羽徽若的身体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在地。

她努力地掀开眼皮,奈何黑暗一重重覆下来,昏迷前,隐约看到一双绣着鸟羽的锦靴,踩断枯枝从林中走了出来。

绣着鸟羽的锦靴,是羽徽若叫人给鹿鸣珂做的,鹿鸣珂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刺穿杀手的胸膛,滴落的血珠染红那白色的鸟羽,让他隐隐兴奋了起来。

陆飞嫣给他的凌霄阁心法,果然名不虚传,短短数日的功夫,他的修为突飞猛进,要是再拿到正确的剑招,假以时日,无人再能敌他手中的这把剑。

鹿鸣珂杀红了眼,血雾喷洒,溅上他的衣摆,最后一名杀手倒在他的脚下,死不瞑目。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宫灯,踩着杀手的尸体,踏出了枯林。

羽徽若如断翅的鸟,高高飞起,直直坠下,血染上她明黄色的裙衫,犹如环绕着朝日的霞光。

她向他投来一瞥,昏了过去。

杀手们正欲扛走羽徽若,发现还有一个活口,留下一人,其余皆向鹿鸣珂靠拢。

鹿鸣珂握着滴血的剑,瞳孔漆黑,缓步向着羽徽若走来,杀手的头颅一颗颗坠落在他身后,鲜血浸湿了脚下的泥土。

少年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羽徽若。

守着羽徽若的杀手,眼见同伴们一个个死去,这提灯踏过尸山血海的少年,妖艳得像是地狱里逃出的艳鬼,平生见惯死亡的他,竟忍不住心生一股胆寒。

他早已失了杀手的素养,哆哆嗦嗦抬起手中的刀,还未砍下去,眼角擦过一道剑光,脖颈蓦地一凉,接着,天与地骤然颠倒过来。

头颅落地的瞬间,他看见了自己仍旧站着的身体。

鹿鸣珂嫌恶地踢开他,俯下身子,在血泊里捡起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羽徽若的灵犀佩。

这块玉佩共有一对,是对情人佩,相爱的两个人佩戴,心意相通的瞬间,玉佩就会发出响声。羽徽若的这块是女式的,玉佩的另一半被凌秋霜给了鹿鸣珂,鹿鸣珂把它埋在了土里。

鹿鸣珂扔了剑,指尖轻轻抚去玉佩上的血渍。夜风拂动枝叶,吹散腥气,玉佩上的流苏随之轻晃起来。

鹿鸣珂闭了闭眼,脑海中又浮起梦里的一幕。

一身明黄色衣裙的少女,骑着全身裹着白光的鹿,腰间的灵犀佩仿若一轮皓白的明月,烙印进他的眼底——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羽族的帝姬,羽徽若。

陈州沦陷,陈州人沦为俘虏,他生来相貌丑陋,被羁押去往羽族的路上,时常遭到戏弄取笑。他打昏守卫,逃了出来,被追到无路可逃快要被打死时,羽徽若像仙女般出现在水里的倒影里。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这样娇贵美丽的女孩儿,自己与她相比,就如同被明月陡然照见的烂泥。

她救了他。

那衣衫华丽、面容娇美的女孩,走到他身前,朝他伸出手,将他从污泥里扶了起来。

鹿鸣珂一眼就望见了她腰间的灵犀佩,那么漂亮的玉佩,似乎天生就该用来衬托女孩的娇贵。

鹿鸣珂拢回思绪,擦干净玉佩上的血迹,半蹲下,将它重新系在羽徽若的腰间。

羽徽若精心描绘过的妆容,早已经花了,就如同当年,巫师占卜出她与他是命定的伴侣,他欢喜地站在人群中,如初遇那天,向她伸出手。

她花容失色,疾步向后退着,哭花了脸,大骂他是丑八怪。

被风牵起的衣角,从他伸出的手中掠过,像一抹翩飞的蝶影,飞离了他的掌心。

时至今日,鹿鸣珂仍旧记得,羽徽若的袖摆从掌心滑过的冰凉触感,以及那种无法拒绝的失落和窘迫。

少年指尖蜷了蜷,抚上黄金面具,触摸着自己的胎记。忽而一拳头砸在羽徽若的脸侧,力道大得指缝间溢出了鲜血。

他猩红着眼,用那双流着血的手,掐住羽徽若的脖子,只要再用力些,就能掐死这经年的心魔。

然而最终,他还是缓缓住了手,背起羽徽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向着山下走去。

暗卫死前曾发出了求救信号,鹿鸣珂刚走到山脚,就遇到了前来支援的人。领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英俊少年,少年穿着银甲麟衣,手握红缨枪,行动间迅如疾风。

他就是羽族的小将军,摄政王的义子,云啸风。早年曾在天渊前斩杀魔人将领,一举得以扬名天下,半年前,因性子冲动,不听凌秋霜号令,孤身渡过天渊,险些丧命魔人手里,被剥夺兵权,赶回羽族,做了帝姬的护卫首领。

云啸风一眼望见鹿鸣珂背上的羽徽若,立时就跟小狗被抢了骨头似的,龇起牙齿,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你给我放下帝姬,谁许你这肮脏的双手碰帝姬的!”

“我怀疑是你这奴隶私通外敌,谋害帝姬,来人,给我拿下这反贼!”云啸风从他手中夺过羽徽若,气急败坏地下了道命令。

他的狗腿子们一拥而上,反剪住鹿鸣珂的双臂,迫他单膝跪在地上。

鹿鸣珂仰起头来,自乱发间抬起一双墨黑的眼,冷笑道:“我若是奸细,帝姬已经死了。”

白梨道:“云将军,鹿公子是帝姬的人,他是不是奸细这件事尚未有定论,等帝姬醒来,自会真相大白,您私自处置帝姬的人,帝姬会不高兴的。”

白梨是帝姬的心腹,大多时候,她的态度代表着帝姬的态度。

云啸风最不希望的,就是帝姬不高兴。他想了想,说:“放了他。”

鹿鸣珂掸去衣上浮尘,站了起来,此时云啸风才看清他身上穿的衣裳,着实因天色太黑,宫灯的明度不够,那少年又浑身是血,云啸风满眼惦记着帝姬,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这件衣裳……”怎么有点眼熟。

云啸风皱了皱眉。

“云将军,帝姬的伤要紧。”白梨提醒道。

羽徽若进气多出气少,危在旦夕,云啸风再顾不上计较那件衣裳,抱着羽徽若,坐上自己的神骏,急速往宫中奔去。

帝姬的御用女医师被请入寝殿,给羽徽若处理伤势。

外伤不重,重的是内伤。羽徽若灵府先天性破损,存不住灵力,这次又过度使用,导致补好的裂隙隐隐有崩开的趋势。

“快将帝姬放进灵池。”医师对白梨道。

白梨自知事情严重,抱起羽徽若,踏入灵池。此乃羽族重地,除白梨外,其他闲杂人等都不许进入。

云啸风站在殿外,急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水仙道:“云将军,您先请回吧,帝姬不会有事的。”

关键他这么大的一个人,杵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还会妨碍宫婢们来来往往。

云啸风只好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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