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被攻破那日,月上城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帝姬一身红衣,现身风雪肆虐的城楼上。
城外,魔域的十万大军乌压压的,立在簌簌寒风里。银蛟盘旋云端,鳞片闪闪发光。
蛟首立着名白衣少年。
少年腰悬长剑,身姿挺拔俊秀,长发黑如墨染。
他们唤他,扶光君。
扶光君手掌按着剑柄,沉声道:“本座此来是为故人寻仇。”
帝姬仰头:“敢问是哪位故人。”
“沧州,白漪漪。”
帝姬默然片刻,问:“如何才肯退兵?”
扶光君道:“羽族,或是帝姬,择其一,为故人殉葬。”
群山万壑覆着苍雪,折射出的雪光,照亮半边天际。雪花纷纷扬扬,如拂动的柳絮,牵起帝姬鲜红的衣摆。
帝姬的目光从扶光君的身上转向无尽的苍穹:“白漪漪之死与羽族子民无关,放过羽族的老弱妇孺,我愿意自断双翅,以命偿命。”
“帝姬,请。”扶光君身体微微前倾,伸出右手。
帝姬抽出明玉刀,背后化出双翅,手起刀落,狠狠斩了下去。
血雾喷涌,如朝霞般灼目,在她的脚下开出艳丽的桃花。
而那断了翅膀的羽族帝姬,裙角划出悲壮的弧度,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啊!”羽族帝姬的寝宫里传来一声急促的惊呼。
守候在门外的婢女慌慌张张推门而入,撩开鲛纱织出的轻罗软帐:“帝姬!”
角落里置着一只银色的朱雀衔环熏炉,孔洞里袅袅腾起细白的烟雾,幽淡的香气,丝丝缕缕散开。
羽徽若自雾气中仰起苍白秀美的面颊,额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有着一头海藻般乌黑的发,此刻尽数披散身后,比那最华贵的缎子裁出的寝衣还要柔滑。
粉桃用帕子小心翼翼为羽徽若拭去额角的汗液:“帝姬这是做噩梦了?”
“嗯。”羽徽若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她的身体一向不大好,梦里铺天盖地的雪景有如实质,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冷得她直打寒颤。
她忍不住攥紧了被角,将那种如附骨之疽的寒冷驱逐出脑海:“更衣。”
侍女们捧来精致的膳食,伺候帝姬用餐。
羽徽若的居处建在空中,由一棵巨大的凤凰树托举着,窗外飘着大朵大朵雪白的云团,此起彼伏,宛若浪涌。
羽徽若没有心情用餐。她坐在窗畔,抬起手指,烦躁地压了压眉梢,脑海中浮起梦里的场景。
梦里,羽族被一名白衣少年所灭。
城破那日,大军压境,战火绵延,无数羽人流离失所,失去血亲。羽徽若踏上城楼,目光所及之处,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少年名叫扶光君,面容被一股神秘力量掩住,无论羽徽若如何睁大眼睛,始终看不清他的脸,而羽族被灭的原因,竟是一个名叫白漪漪的少女。
扶光君兵临城下,逼迫帝姬为年少时的小青梅殉葬。
帝姬为保全剩下的羽族子民,踏上城楼,用母亲留给她的明玉刀,斩断自己的双翅,粉身碎骨,换来羽族的苟延残喘。
羽徽若记得梦境的最后一幕,是那扶光君走到她跟前。尽管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依稀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泛着些许哀怜,竟是那冰天雪地、无尽寒冷里唯一的温暖。
他说:“以女君之礼,厚葬羽族帝姬。”
逼死她的元凶,却在她死后,假仁假义地说了一句,厚葬。
真是可笑。
那种骨头寸断、大量失血,逐渐被冰雪掩埋的滋味,深入骨髓,打心底里叫人发怵,稍稍一回想,就想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羽徽若毫不怀疑,这是羽族命数的预警。
因为,神有预知的能力。
羽族乃是上古时代人类与鸟族结合诞下的后代,羽徽若这一支,更是直接传承古神凤凰的血脉,成年后,可以转化凤凰真灵,化作凤凰,飞往九霄。
神族覆灭后,羽氏族人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上古之神的后裔,代代相传,到了羽徽若这一代,子孙凋零,只剩下羽徽若一人。
羽徽若倒霉,还是颗蛋的时候,被魔人偷走,不慎跌落天渊,蛋壳裂出道缝隙,遭到天渊的魔气侵蚀,乃至破壳而出,到现在都无法化出自己的翅膀。
羽徽若摸了摸后背那并不存在的翅膀,倏尔想起梦里她跳下城楼前,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翅膀。
那是对极漂亮的翅膀。
每一根羽毛都泛着鲜亮的色泽,比天上的云朵还要柔软,浸透鲜血的颜色,更是有种悲壮绚丽的美。
不愧是她。
既然是神的预示,羽徽若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羽族覆灭的命运。
羽徽若不识得什么扶光君,也并未听过扶光君的名声,倒是那白漪漪,确有其人。
白漪漪是云啸风送给她的婢女。
云啸风是摄政王收的义子,出于给面子,她收下了白漪漪,放在身边还没半个月,白漪漪就和大丫鬟幽兰起了争执,用簪子将幽兰的脖子刺出了个血窟窿。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羽徽若审理此案,查清是因口角而起,幽兰既死,就给白漪漪赐了条三尺白绫,给幽兰偿命。
白漪漪领到白绫的那日,满眼不可置信,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羽徽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见她不愿意赴死,吩咐其他人:“送她上路。”
距离赐死白漪漪,已有三日的时间,这会儿白漪漪的尸体都凉了。羽徽若定了定神,唤道:“白梨。”
白衣侍女走了进来,欠了欠身:“帝姬。”
“去查白漪漪,重点排查她在羽族结识的男子,如果有叫扶光君的,不必回禀,就地处死。”事关羽族安危,羽徽若直接下了死命令。白梨是她最得力的心腹,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手脚利索,办事牢靠,不会让她失望的。
白梨没有问缘由,点了点头:“是。”
“帝姬,到了该换药的时间了。”粉桃捧着琉璃托盘,走到羽徽若身后,提醒了一句。
羽徽若起身,坐到帐中。
粉桃搁下琉璃托盘,为她解开寝衣,拿起托盘里的瓶瓶罐罐,替她肩头的伤口换上新的药膏。
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刺出来的伤口,力道深可见骨,要不是羽徽若拼尽全力的一躲,那一剑已刺穿她的肩膀。
羽徽若秀眉拧起,神色不愉。
粉桃骂骂咧咧:“该死的鹿鸣珂,帝姬怎么说都是他的未婚妻,竟如此不知分寸,下此狠手,等姑姑回来,定要禀明缘由,治他个死罪!”
旁边打下手的水仙亦附和道:“那鹿鸣珂天生丑陋,就是烂泥堆里爬出来的,不知道姑姑怎么想的,非要将他许配给帝姬,纵使他骨骼惊奇,羽族又不是没有天纵奇才的少年郎,就拿云小将军来说,那是比他一千个一万个好,他给云小将军舔鞋底的资格都不够,这种身份怎么配得上帝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数落着鹿鸣珂的不是。羽徽若满心烦躁,闭了闭眼。
这时,海棠来报:“帝姬,鹿鸣珂带来了。”
话音刚落,侍卫押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交错的鞭痕,新的,旧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少年长发散落,遮住半张面颊,碎发间隐隐约约能窥见,右眼的周围盘踞着一块形状丑陋的鲜红色胎记。
单论五官,鹿鸣珂并不丑,相反,他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随意哪一样,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唯独那块恐怖的鲜红色胎记,像是硬生生撕开一道血淋淋的疤,在他的脸上形成一种割裂感。
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被他的胎记吸引,并且吓一大跳。要是再被他那死气沉沉的如同深渊般的双目注视着,谁都不想再和他多待一息的时间。
“跪好。”
侍卫在鹿鸣珂的腿弯上狠踹一脚,那少年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垂在身侧的右手,以不同寻常的姿势耷拉着。
“帝姬。”海棠奉上一条乌黑油亮的鞭子。
鞭子的手柄是用上好的玉石雕刻的,上面镂刻着精致的花纹,尾部还缀着精巧的流苏,衬得羽徽若那葱根似的手指漂亮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热乎乎的新文来了,甜虐文,一贯狗血风格,这次挑战三无(无热题材,无热梗,无热元素)
文中所用名称大多来自古诗文,如有撞名,纯属巧合,记得的话,我会标注的。
月上:用作女儿的美称
扶光:太阳
鸣珂:指显贵者所乘的马以玉为饰,也指居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