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晏周拿卖鱼的钱去修自行车,修车铺的老板叮叮当当敲打几下车身,又倒了五六滴润滑油,他的自行车就不再嘎吱嘎吱响。晏周蹬着脚踏板,屁股离座,站着骑了一圈遛回来,老板用扳手叩叩生锈的车后座,“这车骑多久了?我看它比你岁数都大。”

“我才骑了半年。”晏周拨动车头的响铃,铃声清脆得像车子刚出厂,“就是不知道在我之前,还有多少人骑了多少年。”他的自行车是二手的,款式也很旧,哪怕早十年在街上逛,也能撞见这种自行车。

不过十年还不足以让某样东西变古董。晏周买车的时候,二手店的老板把一堆破烂自行车挤在店门口的棚子下,他日夜等待瞎眼的顾客,等了一年半载没等着,就打算等收废品的过来拉废铁。晏周揣着很薄的一卷钞票走进店门,跟老板讨价还价,七八个回合后,他以废铁价买下一辆六成新的老式自行车,老板还送他一只新车铃。

自行车到了家,晏周先拎一桶黑油漆蹲在院子里盖了半天锈色,完全晾干后,又隔三差五地刷几道白油漆。他把自行车留在阴凉处接着晾,有天下了场突如其来的雨,雨水冲掉没干的油漆,从此这辆车就披上了一层斑马皮。

老天爷的手笔谈不上绝妙,但胜在自然,晏周很欣赏自行车的花色,所以没拿油漆重新盖车身。过了两天有人问他在哪儿买的怀旧车,晏周把人带去二手店,卖一辆车他分两成利,后续的漆车工作也让他赚了一笔,可他依旧骑自己的斑马车。

放国庆假的前一天,晏周骑着斑马车重回学校。快到校门口时,晏周隔着八米,望见江予眠轻轻扣上了一辆黑车的副驾驶门。

她混进一群白校服里,发丝随步伐轻晃。海扬中学的夏季校服是白衬衫配蓝色长裤,衬衫有长短袖两件,江予眠今天穿了长袖衬衫,扣子系到顶,两只袖子分别挽起一小节。她的手腕很细,戴块小巧的钢链表,表带后面跟着两圈彩石手链,彼此的颜色相得益彰。晏周有时候会想,是不是用拇指和食指稍微一圈就能扣住她的手腕。在他这么思索的时候,江予眠朝车道瞥去一眼,然后就停住了脚。

晏周从行道树旁边一窜而过,他的长袖衬衫敞开着,两片前襟向后抖动,枯叶打着转飘落,光斑飞速闪过他鲜明的脸,他好像冲她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江予眠等在原地,晏周松开左边车把,抬胳膊朝她挥了挥,周围的同学先是望晏周,随着他的自行车慢慢刹住,同学们又去看江予眠。

她已经一个星期没见过晏周,头三天还以为他病了,第四天才知道他逃学。她是三班的语文课代表,一天傍晚去语文组问作业,到了门口正听见老甄给晏周的家长打电话。江予眠看不懂晏周的行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思想有问题。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江予眠给晏周做过六次思想工作,或是口头劝说,或以纸条的形式。她的措辞有多婉转,所表达的中心思想就有多坚决。概括而言,江予眠在反复告诫晏周:“组里不是就你一个人,你得多为别人考虑考虑。”

晏周第六次受过教育后,直接拍拍佩林的后背,也叫另一个组员回头。他问他们在乎小组评分吗,佩林和晏周是一伙儿的,他的同桌并不想做男生的叛徒,所以也摇头说不在乎。江予眠成了少数,少数服从多数,晏周笑着跟她说:“组里不是就你一个人,你得多为别人考虑考虑。”江予眠被他的颠倒黑白噎住,不过歪理就是歪理,她从没打算屈服。

江予眠堵在校门口,晏周骑在车座上,一只脚蹬在踏板上,另一只脚撑地。江予眠问他逃学好玩儿吗,他笑得很无赖,“还行吧,改天带你一起逃。”

“那就不用了。”江予眠低眼扫向晏周的自行车,“学校里不让骑车,你肯定知道的。”

“那我不是明知故犯?”

江予眠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但是仍旧答道:“你当然是了。”

晏周笑出声,“我前天在岛上逛,看见一铜雕像。他右手拿经书,左手拿戒尺,脸上戴一副小眼镜,正朝两个铜孩儿喷唾沫星子。你猜你配上夫子三件套,是不是比他还诲人不倦?”

“诲人不倦不是这么用的。”江予眠没眨眼睛,看着他说,“为什么你做错了却反过来讽我呢?”

晏周仍旧笑看她,江予眠只觉得这笑和他的话一样讽刺。她的不高兴快要挂到脸上,只是她用低头看时间的动作遮住了一切。再磨蹭十分钟就要迟到了,还是别扣两人迟到的分。江予眠最后瞅了晏周一眼,随即绕开他的自行车。

周围的好事者抻着脖子看戏,江予眠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径直朝学校里走去。晏周瞧着她纤直的背影,脸色如旧。不过没等江予眠走出几步,晏周就蹬上脚踏板,骑车一溜烟穿过学校的林荫大道,江予眠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他们一整天只说了十句话,主要是晏周问能不能把椅子往前挪一下,他要回座位,江予眠看也不看他,起身让路答可以。到了傍晚,全班按照上月小组排名选座换位。在晏周的个人努力下,他们小组毫无意外地垫底。江予眠看着心仪的位置被一个个挑走,其他三人却并不在意自己将去往何处。

选座结束后,他们组要从窗边的后排挪到墙边的后排。江予眠傍晚来了例假,吃了止痛药还没起效,此时像有个老太太拿着毛衣针,在她肚子里用一切内脏织毛衣,细密的疼痛让她直不起腰。晏周迅速搬完了自个儿的桌子,正准备坐下,目光飘向窗边,江予眠在那儿慢腾腾地挪桌子。

晏周站了七八秒,还是晃过去挡住江予眠的去路。他眼皮半耷拉着,敲敲她的桌面,“用不用我帮忙?”

江予眠脑门上冒着冷汗,却用手扣住桌面说不用。晏周叫她别客气,江予眠说这不是客不客气的问题,晏周权当她不客气,直接搬起那张填满书和卷子的课桌,像搬一团棉花似的走到墙边。

原地还剩一把椅子。江予眠抹掉额头上的细汗,因为待会儿还要感谢晏周帮忙,所以更加不高兴。她双手搬起椅子跟过去,两个人安顿好一切,晏周坐外面,江予眠靠墙坐。

她趴到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晏周从桌洞里掏出一本武侠小说,随手翻了七八页,又转头去看江予眠。她就像块修长的白石头,一动不动的。

晏周扣上小说,迟疑十来秒,终于朝江予眠那边凑近两公分。他用拳头碰碰江予眠的胳膊肘,“下个月让你坐前排,成吗?”

江予眠从胳膊里露出脸,晏周俯在桌子上,两条胳膊交叠着压住桌面,眼睛是朝她的。江予眠皱起眉头,寻思这个人怎么忽然从良。

晏周仔细打量江予眠的眼圈,发现她没掉一滴泪。他直起腰板,重新去摸那本武侠小说,“我还以为你哭了呢。我说为了早上和换座的事儿,也不至于掉眼泪。”他的目光停在江予眠脸上,她那两道远山似的眉舒展开来,两块脸颊却不比往日粉润,晏周又问一句:“你不舒服?”

“有点儿。”江予眠说话轻声细语的,但是晏周听清了。他没去翻书页,而是再度凑到江予眠的眼前,问她哪里不舒服。

江予眠把一只手搁到肚子上,“这里有点儿疼。”她从不以谈论两性不同而耻辱,因为女性来月经就跟地球会自转一样,这没什么好避讳的。奇怪的是,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月经”二字正如哈利波特世界中的“伏地魔”三字,都是不能被提及的。江予眠通常不给别人难堪,所以没明说,晏周倒是自个儿看出了她的问题所在。

他伸手拍拍挂在两桌中间的保温杯,“那我给你打点儿热水?”

江予眠杯子里有热水,她谢过晏周说不用,眼睛去观察他的表情。这个人没有半分不自在,江予眠放下心来,又像信不过他似的确认道:“你真的不违纪了?”

“看我心情。”晏周向后翘起椅子,又是那副坐没坐相的样子。江予眠没听出他话里的笑,表情立马严肃起来。晏周伸出胳膊,再度用拳头碰碰江予眠的胳膊肘,“没说完全不违纪,可有的是办法加分不是么。”

老甄制定的班规中有小组加分这一项,例如担任班干部可以挣工分,例如月考进步多少名,就按进步的难易程度加多少分。虽然晏周既不是班干部,也不可能从倒数第二考到班级前五,但是过两天他们班就要下乡去了。

海扬中学响应素质教育的号召,在高一级部挑选两个试点班级下乡体验生活。学生们未必能从三天两夜的劳动中习得某些素质,可通过这次活动,大家就掌握了成人社会中公开的秘密:国庆假期存在的唯二用途就是调休和为领导工作。

老甄并不同情学生,只同情自己都活到了不惑之年,竟然还会有所困惑:领导们天天拍脑门子做决定,怎么也没见谁得脑震荡。所谓活到老学到老,他贫穷老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永远服从,永远死气沉沉,把领导在会上的加班指示传达给学生。

他们要去的村子正在忙秋收,田野广阔无垠,打眼望去是满目金黄的玉米。学生们借住在老乡家,白天分组劳作,一批人顶着大太阳去田里掰玉米,另一批人留在老乡家帮农妇生火做饭,再有一批人团团围住平房外的水泥猪圈,或倒泔水,或打扫猪舍。

晏周干农活儿,并不算一把生手。他上三年级以前,被晏卫东送到农村里劳改过一阵子。在晏卫东的想象里,晏周应该吃不好睡不好,每天夜里都在想念自己的小软床。可是晏周四仰八叉地睡在火炕上,身心无比舒坦,因为这火炕是他亲手烧起来的。

那时晏周和他爷爷住在农家小院里,厨房的炉灶连着东屋的炕。老晏给孙子绝对的自由,晏周呼一下点燃秸秆扔进炉子里,老晏非但不怕烧到他的手,还在旁边指挥孙子多点几根秸秆,这火还不够旺。

晏周看着炉子越发红火起来,更加觉得村里比城里好。老晏问他想不想家,晏周说这儿就是他的家。老晏拍拍孙子的脑袋瓜儿,他很喜欢晏周的洒脱劲儿,简直是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晏爱己及孙,成天开着拖拉机带晏周四处兜风,爷孙俩在田垅边遛了一圈又一圈,那疯长的小麦变化多端,晏周还在麦田里发现过一枚甜瓜。老晏说,那肯定是夏天的时候谁吃甜瓜不吐籽,吃完了跑到田里拉一泡,那种子就埋进地里了。

晏周把老晏的话稍作修饰,然后转述给江予眠,因为他们在玉米地中踢到了一只硕大的甜瓜。

江予眠面露异样,现在她不觉得这瓜是名副其实的香甜了,反倒冒着热气腾腾的怪味儿。

晏周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他从手上摘下一只麻手套,用它敲敲江予眠的草帽檐。江予眠抬头看他,帽檐的影子遮住她半张脸。晏周穿越阴影,用两秒钟的目光走遍她白净的脸,最后说她城里小姐毛病多。

江予眠听了他的话,先是撇嘴,然后正一正帽子反驳道:“我才不是呢。”

晏周佯装同意地点头,又说起粪肥施用的普遍性。他说得一本正经:“今儿中午,我看见咱屋的大叔去院门口拔萝卜。那地施了猪粪肥,大叔从粪堆里拔出两根绿萝卜,回屋用井水冲了冲就随手剁了,我看你们吃得挺好,连皮都吃了。”

江予眠的脸色苍白下去,晏周背过身蹲到地上去捡玉米秆,他继续掰玉米,掰了三五根,到底没忍住笑,肩膀轻轻颤抖起来。江予眠在他身后往麻袋里装玉米,听到那窃窃的笑声,原本心不在焉的动作忽然变得可笑。

她站起来回身看晏周,这个人一屁股坐到青黄色的秸秆上,身体已经朝向她。他头顶也戴一顶草帽,不过编织的纹路比她的粗糙得多。他是跟老乡大爷借的草帽,奇怪的是,老头儿草帽也很衬他。

两只绿蚂蚱蹦到他的草帽上,又嗖嗖跳回田地里。江予眠不怕虫子,晏周倒是瞪起眼睛提醒她:“小心领口有马蜂!”

江予眠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什么都没有,他又在捉弄她。燥热的天气也在火上浇油,她压着火气,重新去看晏周的脸。他仰头瞧着她,阳光在他整张脸上铺展开来,江予眠万分清晰地望见晏周在笑。她不喜欢晏周的笑,他笑起来像只红毛狐狸,显得她老上当受骗。

晏周从头上摸过草帽,冲着汗水扇了扇,“我以前没见过你这么好骗的人。”

“我也第一次见你这样胡说八道的。”

晏周的眼睛觑成两道缝,一是太阳晒的,二是笑的。他顺手把地里的玉米丢到江予眠脚边,慢悠悠地解释上上个谎言:“就算真是猪粪肥,也是发酵过的,无毒无害,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江予眠开始没多想,听完了才去留意他掰玉米的熟练度。晏周掰玉米,不像其他同学费半天劲还不得其法。他先跟着开拖拉机的农户走,拖拉机压倒大片密密麻麻的玉米秆,凉风一下子窜进地里,他说这样可比困在比人高的玉米秆里凉快多了,也不怕叶子剌人。

如此有经验的做派让江予眠陷入某种沉思。她看着晏周势如破竹地掰出满地玉米,别的小组干一下午顶多装出三麻袋,他们组轻轻松松交出五麻袋。

在当天的劳动评价中,他们小组拔得头筹。江予眠比想象中还高兴,她从兜里摸出纸巾分给另外三人擦汗。晏周慢慢地擦了两把额头,纸屑粘到皮肤上,他今天又晒黑一圈,纸屑白得很耀眼。

江予眠抬眼看着他,伸手摸摸自己的眉心,提醒他按这个位置再擦一擦。晏周抬手时,江予眠瞥见了他的右掌心。那块皮肤被玉米磨出明显的红色,还有一道血口子,她想戴了手套怎么也不管用呢。

老乡扛一筐甜瓜走进院子,首先给第一名的小组发奖品。瓜的个头儿近似于壮汉的拳头大,晏周接过一只掂了两下,江予眠在他之前就拿到了自己的那份儿。她用纸巾擦掉瓜皮上的泥土,打算吃完晚饭用井水洗了当甜点吃。晏周蹭蹭鼻子尖,拳头挡住嘴边的一点儿坏笑。

他绕到江予眠身边,俯身跟她说话:“你怎么不问问这瓜打哪儿来的。”

“我刚才问过了,瓜地里摘的。”

晏周无语地咧开嘴角,江予眠问他笑什么。晏周摆摆手,从她怀里捞过那枚甜瓜,“我帮你拿着。你吃瓜削皮么?”

在江家吃甜瓜,林别枝会先削皮再切小块,江予眠其实不用吃得那么精细,可林别枝不给她粗枝大叶的机会。江予眠于是同晏周说:“一般削皮,不削也可以。”

“你不会削皮吧。”

“难道你会?”

“我什么不会。”

江予眠半信半疑。

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小组四人沿着玉米地晃回农家小院,另一组同学也从隔壁猪圈叫苦连天地踏进院子。他们人手一只甜瓜,晏周搜罗来所有人的劳动奖励,把它们三个两个地投进铁桶,再用毛巾和绳子仔细封住桶口,怕待会儿铁桶吊进深井里冰镇,甜瓜会浮出水面,飘满井底。

江予眠的那只被晏周特意留出来,他对她说:“你就别吃凉的了。”

她的生理期差不多结束了,不过少吃凉的没坏处。江予眠朝晏周点点头,他去忙他的。江予眠回到西屋里,同住的三个女孩儿见她迈进门槛,便兴致勃勃地叫她一起看照片。

那年月手机像素如同马赛克,拍出来的人只能勉强认出五官。江予眠不知道从哪方面夸照片,就说被拍的女同学长得好。对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脸颊上飞出两朵淡红,“你们别说,晏周拍照真挺好的。改天叫他给咱们拍几张合照,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他肯定是愿意的,毕竟除了一天到晚违纪和满嘴跑火车,他还是会帮助同学的。江予眠这么想着,从柜子里找出自己的白书包。包的夹层里放着一只小药包,是下乡前林别枝给她准备的,里面有碘酒和创可贴。

其他男同学在东屋里歇着。他们蹬掉满是泥土的脏鞋子,纷纷爬上炕床。炕头的墙壁嵌着一块透明玻璃,三个男生扒在玻璃边,透过它俯视墙外的灶台。那地方烟雾缭绕,老乡阿姨揭开锅盖,朝巨大的锅里挥洒糖盐酱料,红烧黄鱼们咕嘟咕嘟冒泡,香味儿四处流窜。

佩林不断吞咽口水。为了克制自己,他从炕头挪到了炕床的最里侧,那里挨着一扇与墙齐宽的上悬窗。佩林用几乎不存在的胳膊肘抵住水泥窗台,另一个男生跟过来,他们向外欣赏院中的余晖和房屋的影子,悄无声息中,江予眠慢慢走入暗影与昏光的交汇处。

那个男生的目光追随江予眠走,他用胳膊肘一戳佩林的肉胳膊,“你觉得咱们班最好看的是谁?”

“都挺好看的。”

“非得选出一个最好看的。”

佩林并不认为谁有资格给女孩儿们选美,但是他能看出身边这位男同学的想法。他打太极蒙混过去,那男生忽然哎了一声,“江予眠和晏周单独待在一块儿呢。”

江予眠拎着小药包走进院子,暮色别住屋檐,压水井旁边放着一只小马扎,晏周坐在那儿洗甜瓜。

压水井前面砌着一方水泥蓄水池,江予眠把药包放到蓄水池的边缘上,晏周不看东西只看她。江予眠叫他别让手沾水了,赶快用碘酒和创可贴处理一下伤口。

晏周把右手心抬给江予眠看,“这么点儿口子都要愈合了。”

“那也要包一下的。”

“你们女孩儿是挺大惊小怪的。”晏周从水桶里摸出唯一的甜瓜,这是江予眠那只常温的。蓄水池的边缘上还放着一把小刀,晏周摸过刀在水桶里涮了涮,有模有样地问她:“这位顾客,请问是现在削皮,还是待会儿再吃?”

“等你消完毒,贴好创可贴再吃。”

“你应该叫我老板或者服务员的。实在不行,你来当医生,叫我患者也可以。”

江予眠不想和他演情景剧,那样太幼稚。她拎起小药包,因为晏周的手心教刀柄占着,她把拴绳挂到了他的拇指上。晏周轻轻晃动药包,笑着道了声谢。院子里浮出一地月光,墙外的木樨探枝叶与桂花入院中,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老乡阿姨站在正房门口喊大家吃饭,她的丈夫走进小院,把挂在侧屋房檐上的三只灯泡点亮。

“你们两个学生在这儿干嘛呢,赶快过来吃饭。”他冲江予眠和晏周欢快地叫完,转身去侧屋里抬折叠饭桌。

秋夜不凉,屋子里也坐不下十口人,大家要围到院子里吃晚饭。晏周起身帮老乡大叔搬桌子,去之前,他把小刀扑通一声丢进水桶里,甜瓜倒是直接塞进了江予眠的手心里。

她问他:“你真会削皮?”

“这还有假。”晏周眨巴两下眼睛,似乎在为江予眠的疑心委屈,“我小时候在农村里天天伺候大人,给他们削水果。你肯定没见过我这么可怜的人。”还不等话音落地,晏周就用鼻子哼笑出来。

江予眠原本怜悯地瞧他,这会儿热乎的心被泼了一瓢冷水。她略垮下嘴角,小声嘟囔问:“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

“在农村是真的,会削水果也是真的。”

江予眠握着甜瓜的手指动了一下,他果然不是生来就会掰玉米,也不是无缘无故地研究《猪生产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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