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苍穹碧蓝, 幡铃高悬,阵阵脆声。

颜色花哨的道门法衣之中,那抹素清显得格外出众。

宽袍敞袖, 傲骨清寒,恍若仙人。

少年人的澄澈与老迈人的慵懒, 融合在裴岫身上,叫人难以估量他的年纪。

与他同龄同辈的贵女们, 如今皆已成家。可再度看到这位皮相极佳的贵子, 她们仍旧忍不住发出赞叹。

倘有谪仙, 只当此人。

假若不是心性太过凉薄, 处事又偏向极端。

世家第一公子的称号,非裴岫莫属。

合瓣蓝雪花在袍服上盛放,满身的琳琅美玉,却皆难掩风骨。

他太过出挑,如错采镂金,雕缋满眼的锦绣华章。

在众人的嗟叹中, 却有人皮笑肉不笑地出言讥讽, “孔雀开屏。”

陈纤皱起眉,立刻用手肘顶旁边的人, 低声警告她,“收敛些。”

郑茵轻蔑地嗤笑一声, 完全不当回事, “他这么花枝招展, 不就是为了让人看?”

眸光转动,想起什么后, 郑茵看向后侧。

见到入目之景,她的讥讽不满, 瞬间被幸灾乐祸替代。

以着看好戏地语气,郑茵对眼前这位一直偏向裴岫的陈郡君道,“可惜打扮得再漂亮,也勾引不到心上人。”

渐渐地,郑茵出口的话,越发刺耳,“在姜姐姐那,娼优妓伶之流,可能会引起她的注意。都比裴岫要多许多。你信不信?”

陈纤没反驳,因为她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爱与不爱的待遇,就是有这样的天壤之别。

瑾瑶不在乎表哥,无论表哥如何付出,甚至于因为“爱不得”而被逼到发疯。

瑾瑶也只会觉得崧岳莫名其妙。

此刻陈纤顺着郑茵的目光看去。

因亲缘关系,她和郑茵所处的位置靠前。瑾瑶离她们隔开一段距离,也离表哥远许多。

在整齐的瞩目中,哪怕是一点细微的游离都极为明显。何况她压根没往中心看,而是在与附近的桓温夫人交谈。

她们明显是在聊孩子。

看着年画娃娃一般的女孩,姜佩兮伸手捏她肉肉的脸蛋。

桓二和温露都是消瘦体弱之人,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便多少有些纵容溺爱。进食上不限制,小姑娘被养得壮实。

心满意足捏过女孩的脸,姜佩兮褪下腕上的金镯,“也没备礼,蓉蓉收下这个好不好?”

桓蓉没等母亲同意,就接下礼物,“谢谢姜姨姨。”

“你知道我是谁呀?”

桓蓉点头笑着,“知道呀。”

姜佩兮看向孩子的母亲,“好聪明的孩子。你们教过就能记得,我家是一点不行。”

“我们没教过。”

温露纳罕摇头,她揉着女儿的额发,“蓉蓉怎么知道这是姜姨姨?你也没见过她啊。”

桓蓉抬头看向母亲,“是阿杭告诉我的。姜姨姨是他母亲的亲妹妹。是以后他要供养孝顺的姨母。”

姜佩兮怔愣一瞬,桓蓉的话没错。

按着惯例,她在年老后就会回江陵,由姜杭侍奉到送终。可前世里,江陵却与她彻底撕破脸皮。

温露听后笑道,“阿璃就此可以放心了。琼华已经把孩子教好,你就等着回江陵享福吧。”

“原来是这样。”姜佩兮勉强扯起笑。

应付完这句,她便站起身,终止这段对话。

重新将目光放回前方,姜佩兮不走心地盯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看出这场法事的奇怪之处。

因畋猎有害生灵,每场狩猎正式开始前都会举办法事,为将殒命在弓箭之下的鸟兽提前超度。

为能保证每条命都不被遗漏,以至于损害猎人的福德。世家惯来都是道门佛门两派一起请。

可现在法事过半,却半个光头都没露面,全是戴着莲花冠的道士。

姜佩兮转头询问身边的丈夫,“怎么没有僧伽?”

周朔摇头,“我也不知。”

听见他们对话的桓二侧身提醒,“崧岳讨厌僧侣,小姜郡君可别去他那触霉头。别说请佛门来参与法事,阳翟那几座千年佛塔都被推平了。”

姜佩兮诧异往中心看去。

他身着锦绣华裳,体貌绝佳,完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极端行径的人。

“表哥早些年只是崇尚道门,怎么如今竟除佛了?”

桓二耸肩摊手,“不是如今。前几年崧岳就清佛了,阳翟的僧佛流徙四方,如丧家犬般,我父做主收容不少。另外大半,多数被宛城收留。”

姜佩兮不由叹气。

表哥的性子,太过极端。

喜欢的东西当成宝,放在心里极尽偏袒。不喜欢的就清理排除,连他人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与他短暂相处可能还好。

但若长期相伴,例如成为夫妻,又或是至交,则太过危险。

他这种生性凉薄的人,永远不会怜悯他人,更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她和表哥的关系,止步在远亲且少见的表兄妹,是最合适,也最有利于她的。

姜佩兮默默在心里盘算,她的品性不适合与表哥长期共处。

毕竟就看当下,久未见面的他们才五天,就能拌两回嘴。

要是处久了,真不知道能闹成什么样。

目光掠过做法念唱的道士们,姜佩兮在心里估量法事结束的时间。她想回去休息,最好能睡会。

昨天折腾得太晚,今早差点没能起身。

等两个孩子都准备好能出门了,姜佩兮还赖着没起。她腰上酸,人又困。

周朔问了几回,她都不理。最后他温吞地提议,“要不就不去了?就说不舒服。”

“说谁不舒服?”她问。

“我。”

姜佩兮否决这个借口,“这个借口不行,阿茵肯定会来找我,邀我和她一起去。”

“那就说你不舒服?”丈夫迟疑建议。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不舒服?阿茵若是带着大夫来瞧,我们还是露馅。”

“那怎么办呢,用什么借口才好?”他陷入苦恼。

姜佩兮拽了拽丈夫的衣袖。

等他顺从俯身。

搂住对方的颈脖,姜佩兮凑到丈夫耳畔旁,压低声音,“还是要节制些。”

被她提点的人不接话。

“听见没?”姜佩兮捏他的耳垂,那里已经发烫。

对于此事的错处,周朔没全盘接受。他嘀咕着反驳,“我问过你,你同意后我才……”

“不能这么算。”

姜佩兮开始混淆账目,“以前没这样过,我不知道才答应。现在结果出来了,显然是我吃亏。”

羞赧拘谨的丈夫立刻道歉,“那我下次不了。”

“逗你的。”

妻子轻笑出声,于他的唇角落下吻。

来围场的路途中,周朔一直帮妻子揉腰,试图减轻他犯下的罪责。

刚开始,姜佩兮因孩子都在还端着,等后来撑不住,就干脆赖到他怀里。

在这段不长的行程里,她还打了个盹,勉强补了补亏欠夜间的睡眠。

还是节制些好。姜佩兮想。

她现在站着都犯困。

“佩兮。”

姜佩兮闻声望去。丈夫压低声音,“法事结束了。我们先回去?”

观礼的贵胄们已散开各自说话。姜佩兮看到郑茵向自己走来。

“等会。”她说。

“姜姐姐会看我赛马吗?”郑茵来时就是一身红艳的骑装。此刻的语气,像极了骄阳。

姜佩兮摇头,“这边太晒了,我准备先回去。”

“好吧。”她垮下脸,“那我们晚上见。”

姜佩兮颔首答应。

她们又和温露搭了几句话。

恰此时桓二策马过来,他把女儿抱上马。

同是女孩的周杏盯着看。

可惜她父亲不在,不然她也能被抱上马。

姜佩兮注意到女孩的艳羡,一直拉着周杏手的她问道,“杏儿想骑马吗?”

周杏抿了抿唇,不太好意思直接说要,却又不舍得就这么放弃。

等不到回答,姜佩兮蹲下身问她,“像蓉蓉那样,坐在马上,有人护着的,不用担心摔。杏儿想吗?杏儿想的话,婶婶让人带你上马玩会。”

“可以吗?”女孩怯怯问。

“当然。”

姜佩兮起身跟身边的人商量,“要不你也带杏儿转两圈?”

“我骑术不好,怕是会摔了她。”他说。

这就有些扯了。

姜佩兮扫了眼丈夫,没戳破他的谎。

她转头看向郑茵,询问道,“阿茵能带杏儿玩会吗?转两圈就好。”

郑茵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好呀。等她玩累了,我再送你那去。”

郑茵去骑马。

姜佩兮嫌太晒,去帐下躲光。

等郑茵策马过来。

已落座的姜佩兮不想起身,周朔带杏儿到郑茵那边去。

俏丽若朝阳的女郎,弯腰将女孩抱上马。

在抱女孩时,她的目光始终注视前方。看到人后,她提醒当前这个看上去没什么警惕心的人,“你该防着些裴岫。”

对上目光,周朔在她的示意下回头看去。

华服美裳,样貌极佳的裴主君正在与妻子说话。

周朔仍旧做自己当下应该做的事情。

在确保周杏已经在马上坐稳后,他才接郑茵的话,“任何人与佩兮交往,我都没有资格干涉。她可以与任何人来往,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郑茵挑起眉,俯视眼前面色从容的人。

她叹了口气,表示理解,“姜姐姐是重规矩的人,她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紧接着她话风一转,“可是你要明白。姜姐姐要脸,裴岫可不要。他发起疯来,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防止裴岫和姜姐姐过多的见面接触,是在减少姜姐姐碰上裴岫发疯的几率。”

立身马上的女郎勒住缰绳,她最后提醒眼前人,“就算是为了姜姐姐的安全,你也应该好好防着裴岫。”

“他真的很危险。”

能提醒的话说完后,郑茵搂住怀里的女孩,控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