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完结章

令人将林序绑了起来,待之后交给朝廷处置,谭朝丽转身出了门去,直奔林阁老的院子。

只是林阁老的院子已然喧闹了起来,有她亲信丫鬟匆忙来报。

“老太爷护身的暗卫都出现了,正在往府里调集人马!”

......

林阁老夜间腹痛起来,便察觉了不对,他忍住腹痛起身,就听见暗卫来报,道是京城乱起来了。

林阁老大惊,京城乱起来,可驻守京城的程氏一族,却没有人来给他报信。

难道程骆还反水了不成?

他想一定不可能,那么只有可能是程骆被控制住了!

林阁老忍着腹痛,让侍卫去找人,可却发现今夜值守府中的侍卫竟都昏迷不醒。

冷汗滴滴答答从额头处溢了出来,自己府里出内鬼了!

但他到底是多年朝中浸淫多年的老臣,一下就想到了儿子林序下晌腹痛,而儿媳亲手替他们父子煮了安神汤与药。

他之前从没怀疑过儿媳,可谭朝丽到底姓谭啊!

林阁老强撑着没有发出动静,让暗卫立刻从密道出府,将其他林府侍卫全都调过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就在林阁老疼得快要昏厥的时候,暗卫陆陆续续到了!

林阁老必须要离开此地。

只要太子还没有进入皇城,他就可以东宫祸乱,意图谋反为由,下令朝廷兵马对抗太子......

这一切,须得从离开自己府邸开始。

只是府邸早就交给谭朝丽掌管了十多年,他怎么能想到,当年他特特为儿子求来做宗妇的谭家大小姐,在谭家落败了之后,竟没有一心一意为林家做事,还造了他的反!

可眼下已经来不及管这许多,只要能返回皇宫,力压太子,以后有的是机会清理门户。

然而他让暗卫架着他护着他离开的时候,谭朝丽却出现在了门前。

她身边只带着数个丫鬟婆子,林阁老根本不惧,反而嗤笑一声。

“你以为自己能有多大能耐?能治得住老夫?”

话音一落,林阁老多年养起来的暗卫似从天而降一般,倏然出现在了门前,竟有近百人之多。

这些人别说带着林阁老出林府了,就是闯出京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暗卫纷纷现身,气势迫人之际,林阁老却见儿媳谭朝丽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哼笑了一声。

“你老人家又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能翻云覆雨?”

她忽的反问了过来,林阁老眼皮跳了起来。

就在此时,林府四面八方忽然传来震彻耳膜的脚步声,那些脚步声聚集想着林府而来,只几息的工夫,昏暗的林府周围,完完全全亮了起来,

他听见了谭朝丽的笑声,“我勤勤恳恳为林氏执掌门户十年有余,今夜,我已经不想再守了,此刻所有门户大开,你们,谁都别想逃!”

话音落地,纷杂的脚步声和刺眼的火把光亮,已经完全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他身边百余名暗卫反而成了孤岛,在涌来的上千名官兵之中,稀少的可怜。

林阁老睁大了眼睛,看到一人提着剑,带着身后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马,走上了前来。

火把将他年轻的脸庞映得发亮,有一瞬林阁老仿佛看到了那年轻人的父亲、祖父、甚至还做过自己老师的曾祖父。

那时候,昌明林氏还只是清崡谭氏光辉之下,一个寻常的世族罢了......

林阁老恍恍惚惚,谭廷却脚步坚毅地走上了前来。

他看着这位盛极一时的林阁老,只淡淡地道了一句。

“程氏已被俘虏,陈氏、李氏投降,太子殿下此时已经到了皇城门下,林阁老还有什么想做的,倒是可以明确告知谭某。”

话音落地,林阁老瞬间苍老,一双精明了几十年的眼睛,一下子失掉了光彩,变得浑浊起来。

大势已去了!

他汲汲营营几十年,用了大半辈子想要为子孙后代建立的一切,都在今晚土崩瓦解了。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他怔怔。

谭廷看着眼前苍老的人,神色寡淡到极点。

“太子是仁德之君,世家大族也非是都如你们四大家族一般贪婪残暴。科举是万世百姓的光明路,谁都不能剥夺。更重要的是,从没有谁出生就比谁低贱,你们妄想以姓氏来分高低贵贱,又怎么可能成事呢?!”

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年残害了这么多忠良,人人心里都有一笔账,人人心中都聚集着不甘的力量,这才令他们早早发现了四大家族的企图,而太子是仁德之君,更是天命所归,万民所向,回京归位,镇压四族,再没有什么难处。

事已至此,林阁老自己再做无谓的反抗也没用了,他看着谭朝丽让人压过来的自己的儿子,看着偌大的林氏府邸,回想起从前的气象,似乎也看到了日后颓败的断壁残垣......

败了,他彻底败了。

他从谭朝丽身上又看到了谭廷脸上。

谭廷迎上他的目光。

年轻的谭氏宗子眸色刚毅,周身是谭氏一族自来的宽仁正气,他就立在无边夜色下的火光之中,似乎数千火把的光亮,都因他而明亮一时。

腹痛一阵又一阵,林阁老忽的气血翻涌,一口血吐在了青石板上。

他极力压下的世族之首清崡谭氏,最后到底还是踩在了他身上。

他嘶声笑了。

“谭氏赢了,庶族赢了,你们都赢了,只有我......败了......”

话音落地,膝下一弯砰得跪在了青石板上,昏死在地,

没有人上前搀扶。

周遭静到了几点,只有林序发出了一阵恍惚的似哭似笑的声音。

谭廷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抬头看向了星空。

今夜月色稀薄,可星光正亮,银河似乎奔腾咆哮着,在寂静又热闹的夜空之上。

数万明亮夜星或闪或明,无声地注视着人间的一切。

谭廷抬起头却闭起眼睛。

父亲、岳父,还有所有被四大家族残害的忠良先辈们,此刻,请瞑目。

......

再没有人阻拦,太子顺利返回了皇宫。

四大家族的人被抓捕殆尽,谭廷亲手缚了林氏父子,将人送进了大理寺牢狱。

一切混乱似退潮一般,快速地退去。

由于太子回京顺利,京城的清晨一如往日安泰,若不是陆陆续续有罪人被抓上街,竟同往日没有太多分别。

谭廷从大理寺出来,刚要回府,却被东宫的人请进了宫里。

一切落定,可他的妻却被奸人赶出家门,还流落在外,他还没来得及接她回家。

只是他此番着实立了大功,太子特特请他进宫,谭廷如何能抗旨不遵?

但他刚到了东宫,就看见了一路向宫外走的顾衍盛,那人脚步又轻又快。

高阔深红的宫墙下,谭廷一眼看见他这轻快步伐,就隐有不妙之感。

两人刚一走近,谭廷就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道长这是去哪?”

顾衍盛嘴角笑意不减,跟他客气地行礼,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

“宜珍给我传了消息,我自然要去宫外寻她。”

他说完,摆了优雅的手势,“谭大人自便。”

说完,潇洒身姿一息都没过多停留,快步向宫外而去。

谭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的妻给他留了封和离书就走了,此时在哪他都不知道,可她竟然跟顾衍盛传了信,而自己这会还完全出不得皇宫。

谭廷嘴角都压成了一条下弯的弧线,抿嘴气了半晌,叫了正吉吩咐他立刻出宫。

“去接夫人回家!”

*

宫外。

京城城门一开,项宜和项寓就匆忙进了城。

项宜已经从谭家护卫口中得知了沈雁和宁宁在何处,眼下林氏阖族轰然倒塌,林序被俘,项宜只想尽快找到沈雁和宁宁,免得他们母女再牵涉进林氏的事情里。

......

林序的秘密院落。

小姑娘听见宅院外面喧闹了一夜,便晓得不对劲了,而说好了今日一早过来的林序也没有来。

她同沈雁商量起来,“娘,京城是不是变天了?我看仆从也都人心惶惶,我们要不要伺机逃走?”

沈雁也察觉了不对,但他们被林序的人严密关押,此番只会比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更严,如何才能出去?

母女两人要逃离的心急切,立刻低声商议起来。

接着,沈雁便让人去外面查看,到底昨晚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是平时,这些人必然不会离开,但昨夜动静实在太大了,而且在这之后,林家就没再有人来过。

沈雁连声训斥了几个侍卫,才差遣了两人出门。

她假装和宁宁在房中小憩,准备伺机从后门,打倒两名侍卫逃离。

可林府的侍卫哪有这么容易被两个女子制住,她们刚击倒了第一个人,第二个人就听见响动跑了过来。

“太太!姑娘!老爷吩咐二位不能离开!”

他这么一喊,立刻就有了旁的脚步声。

沈雁再不想女儿也被关在此处,直接上前扯住了那守门侍卫,“宁宁!快跑!快跑出去!”

小姑娘见状,晓得好歹跑出去一人,还能再想办法回来救人,便径直拔下门栓,就开门向外跑去。

然而侍卫有功夫在身,一手就制住了沈雁,上前就要拦住宁宁去路。

小姑娘惊得倒吸一气。

正此时,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门的边缘擦着小姑娘的身边大开了去,穿堂风倏然扑到了她脸上。

那风里竟夹着熟悉的人身上微蒙的气味,她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清瘦挺俊的少年,似从而天降一般,就那么出现在了她脸前。

“宁宁......”

“阿寓!”

就在那侍卫伸手就要拉住小姑娘的时候,横空出现的少年,一脚踢开了那人的手。

少年张开双臂,一把将受了惊吓的小姑娘,紧紧抱进了怀里。

熟悉的少年的气息瞬间将她彻底地环住。

这些天来,更换身份,避身他乡,又被捉回京城关在陌生的宅院里......不安的情绪无时无刻不纠缠着小姑娘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将要怎样,不知道会和什么人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

一切都是那么地陌生令她不安。

可这些不安,却在被少年紧紧抱在怀里的一瞬,骤然消失了。

她不由自主地紧贴着他的怀抱,落下眼泪来。

而项寓看着怀里泪珠大滴大滴落下来的人儿,又心急又心疼,抬手就要替她擦掉眼泪。

只是手刚抬起来,就听见姐姐项宜的脚步声到了一旁。

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相互看到对方眼睛时,皆顿住了身形。

宁宁瞬间转开了身子,而项寓也只能松开了手,两人尴尬地保持了距彼此两步之外的姿态。

他们再不是从前那般的亲密关系,再不能似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了。

穿堂风里隐隐有了些许初秋的寂寥。

只是他们分开之间的一幕,亦落到了项宜眼中。

不过此时并不是说这般事的时候,林序留下的护卫都聚集了过来。

项宜连声让两人快些离开,好在顾衍盛的人手充足,林府的侍卫还要将沈雁和宁宁强留下来,已经不能了。

顾衍盛的人很快控住了整个院子。

沈雁和宁宁都无恙,只是当项宜说起林家谋逆,林序父子都已经被抓的时候,沈雁禁不住捂住了嘴。

难怪林序今日没有再出现,原来,他已经不可能再这样出现了......

母女两人身份敏感,顾衍盛提议不要在京城过多停留,快快离京。

他在京外有一个庄子,可以暂时安置众人。

不想,离开的时候,大理寺压着囚犯前往皇宫,而囚车里坐着的,正就是林阁老和林序父子。

林序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沈雁,也看到了一旁的女儿。

“雁雁,宁宁......”他激动起来,却不敢出声,唇语喃喃。

从前有多潇洒俊美,此刻就有多狼狈不堪。

十几年,沈雁被他囚困在身边不得离开,每天都想着逃离这个男人。

只是如今,她看着他坐在囚车里,再也不可能似从前那般将她困住时,莫名落下了眼泪。

看着她倏然落泪,囚车里的林序心口便是一阵急痛。

终究是他错了。

当年,他在一次年少游学时遇见了沈雁。

他不在乎什么世族庶族,他只记得那时候的沈雁,一只妙笔作画,画进了他心里,自那时起,他发誓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人,只娶她一人为妻。

可父亲鄙夷他带回来的庶族女,告诉他要么迎娶谭大小姐,舍弃沈雁,要么就脱离林家,做个没有高贵姓氏的庶族。

这般地狱一样的抉择下,他迷失了。

这一迷失,就是近二十年......

若那时候,他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弃了自己林氏继承人的身份,就那么和雁雁远走高飞,该多好啊!

可惜,一切都不会重来了。

他害了雁雁,也耽误了谭朝丽,他按照父亲的话,做了父亲的刽子手,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

他知道自己活该,死有余辜,只是狼狈丑陋的样子,再不想被雁雁和女儿看到。

他最后看了一眼人群里的母女,转过了身去。

但下一息,他却听到了吵闹的人群里,那个他困了一辈子的女子微哑的声音。

“林序,认罪伏法,也算正途。”

眼泪忽的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林序没回头,应了她。

“好!”

......

压着林氏父子的囚车吱吱呀呀地远去了。

沈雁擦掉了不住滚落下来的泪水,转头看到了女儿。

小姑娘对这个生父的感情很寡淡又很复杂,只是随着这一切的结束,都不再重要了。

沈雁想让女儿姓项,做干干净净的项家人。

只是当她看到一旁目光不住落在女儿身上的少年时,也想起了女儿之前常将少年挂在嘴边,又在某天之后突然闭口不提了。

沈雁有了些旁的想法。

她叫了项宜。

“您有什么话要同我讲吗?”项宜问她。

沈雁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宜珍,我想以后,宁宁能大大方方地恢复自己的身份了,她和别人都没什么关系,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就让她跟我姓沈吧。”

沈宁。

项宜在沈雁的眼中隐约读懂了什么,她立时点了头。

“好,沈宁当真是个极好听的名字!”

......

囚车押着的还有程骆等在这场祸乱之中居于要位的人。

而更多四大家族的攀附之人,一样欲借此为自身谋得私利的那些人,亦被清理殆尽,满街上都是官差,捉拿昔日在朝廷身居高位却谋害百姓的罪臣。

这些人被押走,而似项直渊这等在那些年月被他们联手迫害的官员,平反重获清白之日,近在眼前。

项宜心头起了一阵又一阵波涛。

父亲在天有灵,一定看到了吧!

一行人继续向城外去,还见到了谭朝宣的宅邸亦被官差围住,他在门前连道自己没有与四大家族合谋。

他说自己姓谭,是清崡谭氏的人,却被官差无情嘲笑。

“恐怕谭侍郎还不晓得,你已经被宗族除名,可不是清崡谭氏的人了!”

话音一落,谭朝宣便摇摇欲坠的被官差押走了。

谭朝宣被除名了,能在这等关头直接将他除出宗族的,只有宗子谭廷了。

项宜想到了那位大爷,就见正吉竟然一路找了过来,见了她匆忙跑上前来。

“夫人!夫人!小的终于找到夫人了!”

“正吉?”项宜见到他便不由地问,“大爷呢?”

正吉连道大爷被太子殿下宣进了宫。

“......大爷让小的来接夫人回府!”

正吉这话说完,见夫人微怔,而那位顾道长走上了前来。

顾衍盛叫了项宜一声。

“宜珍还是去我那儿吧,到底是和离了,如何还能再回谭家?”

他这么一说,正吉就急的汗都冒了出来。

可顾衍盛说得也是事实。

至少谭氏一族的人,都晓得项宜已经离开了谭家,如今这样回去,算什么呢?

她和那位大爷,到底是和离了啊。

即便是混乱消散,清明到来,项宜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她叹了口气,让正吉回去。

“你去跟大爷说,我不便去谭家了。”

“夫人!可是大爷真的让小的来接您啊......”

然而项宜还是跟他摇了摇头,跟正吉温声笑了笑,同自己的弟弟妹妹跟着义兄顾衍盛离开了。

*

谭廷一身亮眼的绯袍,刚离开了皇宫,就见到了等在宫门口的正吉。

“你怎么在这儿?这么快就把夫人接回家了吗?”

正吉一脸为难。

“回爷,夫人她......道和离了不便再回谭家,随顾道长走了。”

“什么?!”

谭廷只觉烈日晒得他头顶冒青烟。

他只当她是权宜之计,她还真要跟他离了不成?

她怎能如此?!

谭廷又气又急,待正吉牵了马过来,翻身上马就往城外追赶。

他从自家府邸前经过时,也没有停下来,倒是刚从杨家回来的谭建,一眼看见了自家大哥。

“大哥往何处去呀?”

他只见大哥着急,只怕有什么紧要事,也连忙拍马追去。

他一直追到城门口盘查处,才追上他大哥。

“哥,怎么了?!”

谭廷这才瞧见弟弟,见他来了便道正好。

“正好你随我去,接你嫂子回家!”

原来是这事,谭建还以为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

但谭建一向敬重他大嫂,自然是愿意同去的,谁想到一路追到一处宅院外,恰好就看到一个身姿高挺容貌惊艳的男子,单独同他嫂子两人,在宅院旁的柳树下小河边说话。

那处再没旁人,两人倒也大大方方地边走边言语。

只是谭建却发现,那男子似是待自家嫂子有些不同,目光不时就在嫂子身上停顿一阵,低着头跟她说话,还替她拨开眼前柳树垂下的长长枝条。

谭建也是娶了妻的人,怎么能看不出来什么。

而他一转头,看向一旁的自家大哥,只见大哥已经脸色黑如锅底了,仇视一般地紧盯着那男子。

“哥,那人是谁呀?”

打虎英雄盛故他没见过,项家姐弟的义兄他也不知道。

当下只听见他大哥牙缝里蹦出来四个字。

“一、个、妖、道。”

谭建:“......”

有点吓人......他是说他哥怒目而视、生气的样子,当真有点吓人。

当下,谭建更是见自家大哥已经按捺不住了,抬腿就要往前去。

谭廷脚步重重地往前走去,然而项宜背着身子没有看到他,反而是顾衍盛抬头瞧了过来。

道士那一眼极快,在他身上轻轻一落就收了回去。

可这一眼令谭廷顿觉不对,他正要开口出声,不想道士竟然先开了口。

道士的声音恰就顺着河边的风飘了过来。

他突然问了项宜。

“宜珍有没有想过再嫁人?”

话音落地,谭廷一愣,脚步定住了。

他看向项宜,见项宜被问得怔了怔。

“再嫁?”

顾衍盛点头,轻轻看着项宜。

“你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同那人又没有孩子,再嫁给谁都可以。”

这话说得项宜默了一默。

她略略思考了一下,谭廷便觉得头上的青烟又冒起来了。

可她却淡笑着同顾衍盛摇了头。

“我还没想过这么多。”

这话一出,谭廷便觉得甘露降在头顶,烦躁的心情总算缓和了一些。

河边吹来的风也清新了许多,似乎还伴着妻子惯用的安神香的气息。

但顾衍盛却笑了一声,他垂着眼眸,目光在项宜身上落地略久了一些。

“那宜珍考虑考虑吧。”

他道完这句,嗓音柔和轻缓下来,似清风抚起岸边垂柳,开了口。

“或许还有别人,也倾慕着宜珍,会把你放在心上,哪怕相隔千里万里,也时时记挂心间,盼着与你朝暮相见,常伴身边。”

这话说出来,项宜惊讶又迷惑地顿住了。

她似在思考一般地垂了垂头,可谭廷听到那话,只觉眼前一阵发晃。

他不由压低声音,气道一句。

“道士这是什么意思?”

谭建战战兢兢,“虽没直说,但也是同大嫂表明心意的意思了。”

他说着,不由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嫂以后不会成旁人家的人了吧?”

谭建简直不敢想。

但话音未落,就被他大哥一个冷肃目光杀了过来。

“闭嘴,你嫂子没答应他!”

谭建在他大哥的淫威之下,下意识就要点头。

可他可以点头,只是万一大嫂被道士迷糊,也点了头怎么办。

谭建觉得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不由轻声试着问了他哥一句。

“大哥可否也说过这般表明心意的话?”

好歹让嫂子听见这话,也想起他哥,至少好生思量一下。

然而听了弟弟问话的谭廷,却愣了一愣。

他好像,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出声,谭建就明白了。

但谭建只觉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把他烤的汗滴滴答答落下来。

天啊,不会真有人,没跟自己的妻子说过情话吧?!

谭建直抹额头上不可思议的汗。

烈日下,谭廷遥遥看着站在顾衍盛身边的自己的妻子,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他手下攥着,闷闷道了一句。

“我待她是怎样的心意,她还不知道吗?”

他满心满眼里都是她,再没有旁人。

难道这些,还敌不过道士的两句话?

可谭建却急急道了一句,“哥,做是一回事,说又是另一回事。谁还不喜欢听令人心悦的蜜语甜言?”

谭建急的脑门要长疙瘩了,催促了谭廷一句。

“大哥别犹豫了,也上前去说呀!”

万一嫂子真跟人家走了,可怎么得了?!

谁想他大哥,本朝最年轻的进士,清崡谭氏一族宗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四品官的太子近臣,此刻挺俊的身影顿住,刚毅英俊的脸上露出一阵迷茫之色。

“我,说什么?”

谭建差点仰倒。

“甜言蜜语、蜜语甜言呀!”

谭廷烦躁地瞥他一眼,“......那到底要说什么?”

谭建:“......”

这,大哥怎么这么笨呀!

谭建不敢相信,可见大哥半晌都不知道怎么上前说话,谭建只怕再过一会,嫂子就要答复那道士了。

当下,谭建把看家本事全拿了出来,将娶妻以来说过的所有令杨蓁嘴角高高翘起的悦耳情话,全都快速给他大哥教了一遍。

谁想说完,他哥转头,尴尬又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你平时都是这样说话的?”

怪道弟妹拿这个不中用的弟弟,当香饽饽呢......

谭建:“......”

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推了他哥一把。

“大哥快去!”

谭廷刚往前走了两步,项宜便察觉了什么。

她转身看了过来,看到了还穿着绯红朝服、似是刚从宫里奔马至此的男人。

男人额角还挂着炎炎烈日下的汗珠。

“大爷?”

项宜讶然。

谭廷瞧见她看见自己,就只是这么惊讶地看着,都没有上前。

可是休夫的人是她,不肯回家的人也是她,在这里听顾衍盛说情话的人还是她。

是不是两位老父亲不在,她就不认他们的婚事了?

谭廷止不住走上前来,声音闷得不行。

他终于开了口,却道。

“项宜珍,你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

话音落地,河岸边的风都停了下来。

谭建几欲昏倒。

人家道士说动人情话,他大哥还敢指责大嫂,完了完了,合着刚才他都白教了......

倒是在此时,顾衍盛看住了谭廷,接着,他的目光亦落在了一旁的项宜脸上,等着她的回答。

谭廷也等着她的回答。

项宜只看着那位大爷,好些日不见,他黑了也瘦了,但脸上精神不减,绯色朝服衬得他眼眸发亮,在日光下异常耀眼。

不过这会,他满脸都是怨气,闷声闷气地前来质问她,果然生气了,却又不敢真发脾气,委屈似得向她看过来。

项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我没有不要大爷。”

话音落地,他眼睛就是一亮,立时又向前走了一步。

“那你跟我回家。”

他这样说,项宜无奈地看了过去。

“可是......我们确实已经和离了......”

然而话音未落,男人一步走到了她眼前最近的地方。

项宜抬头向他看去,听见他一丝犹疑也没有地开了口。

“那我就再娶你一次!”

他坚毅的目光看住了她。

“项宜珍,嫁给我。”

河畔吹起了一阵旋风,将潺潺流动的清澈河水、垂垂浮动的绿油柳条,和男人绯色的衣袍一起旋了起来。

项宜忽的鼻头一酸,泪意涌到了眼眶。

顾衍盛站在一旁,眸光闪了一闪,谭建则忽然觉得他大哥在他眼里又高大了起来。

比起动人的情话,这样坚定不移的态度何其珍贵!

项宜的眼睛完全红了起来,她眼里再没了其他人,清澈的眼眸里只倒映着眼前的男人俊逸的脸庞。

谭廷在妻子的目光下读懂了什么,心下大定。

他不由伸手,牵起了项宜的手。

“项宜珍,你听好,不许听错,也不许忘了。”

不等项宜点头,他便一字一顿开了口。

河边的风温暖又清新,阳光洒下来耀眼又明媚。

“我谭廷此生,仅认项宜一人为妻,只愿与她厮守终生,白首偕老,再不相离!”

男人的声音顺着风,顺着日光,也顺着他与她紧握的手下传了过来。

“嫁给我,好不好?”

项宜的眼泪倏然泉涌一般地落了下来,在男人紧紧看过来的目光里,她止不住轻轻点了头。

“好。”

那一瞬,小河清澈的水波映着日光,日光明媚到了极点。

谭廷一把将失而复得的妻子抱进了怀里,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操碎了心的谭建,也终于大松了一口气。

只有顾衍盛嘴角的笑意仍旧挂着,眼帘却垂落了下来,默默往一旁退开了两步。

谭廷只想将朝思暮想太久的妻子,捧起脸来细细亲吻,可当着众人的面也有些不好意思。

只不过他一抬头,看到了顾衍盛。

顾衍盛亦看到了他的眼神。

顾衍盛轻轻摇头笑了一声,缓声叫了项宜。

“宜珍,大哥祝福你。”

项宜方才落泪有些失态了,连忙从那位大爷怀中站直了身子。

她转过身来,正正经经跟顾衍盛行了一礼。

“多谢大哥。”

不管怎样,他们都还是最亲近的义兄义妹。

谭廷见状,亦上前来同顾衍盛行了一礼。

他变得大方起来。

“待我与宜珍大喜之日,必备佳酿请大哥前来。”

他如此大大方方地请了客,果见顾衍盛也应了,可那道士却又多说了一句。

“自然是要去的,以后顾某也会常去谭府做客。”

谭廷:?

常来?!

只是谭廷看到妻子的目光已向他落了过来,他脸上努力保持着笑意,回敬一句。

“那也好,正好能让宜珍帮大哥相看京中贵女了。”

烦请这位义兄快快成亲。

谁想顾衍盛却跟他摆了手。

“不急不急,我一个道士,娶妻全看缘分,一点都不用强求。”

谭廷眼睛都瞪大了。

果然是妖道!

可顾衍盛却不再与他多言了,一边轻笑着,一边转身离开了去。

只是他洒脱离开的身影里,这一刻,隐隐中似有了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谭建也非常适时地消失了。

郁郁葱葱的河边大柳树下,只剩下了谭廷和项宜两人。

小河的清波里倒影着两人或英俊或柔美的样子。

谭廷看着自己的妻,倒是想到了李程许夫妻。

他今日一路过来的时候,见李程许也快马出京。

两个马背上疾驰的男人还匆忙说了两句话。

谭廷要来找妻,他亦是。

这么多日,李程许终于找到不告而别的妻子苗氏了。

想到苗氏的不告而别,谭廷又看住了项宜。

“宜珍要立下契约。”

他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说得项宜有些懵。

“什么契约?”

谭廷哼哼,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宜珍已经休夫两次了,你要立契保证,以后再不休夫。不然,我可是要惩罚的......”

项宜从来都没有休过夫。

可她听着他这般说辞,莫名地就咬住了下唇,热了脸颊。

“大爷休要胡言乱语”

“好叫宜珍知道,我可没胡言乱语......”

大柳树下,有停在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但却似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一般,羞怯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树荫里安安静静,只有清风拂过柳梢。

谭廷看到了妻子红彤彤的两腮,柔柔的唇瓣在波光映照中,有种特殊的美丽惑人之感。

此间再没了旁人。

谭廷禁不住伸手捧住了妻子的脸颊。

下一息,他低头,轻轻吻住了那清波映照下的娇艳与明媚。

一路坎坷的夫妻,终于在这一刻拥有了透彻的安稳。

天地静谧,万物谐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