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色晚了,项宜料想那位大爷是不会回来了,刚拿出针线筐,闲适地做了一会针线,就听见外面的传话声。

“大爷回来了。”

不时,男人的脚步声就到了廊下。

门帘晃动,他撩了门帘走了进来。

项宜看过去的时候,他恰也看了过来,目光相交在了一处。

项宜意外于他到底还是在初五这日回来了,垂下眼帘错开了他的目光,上前帮他换衣裳。

谭廷垂眸看了看他的妻。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袄,脸上照旧让人看不出情绪,不过,谭廷可以确定的是,她那让人看不出的情绪里,并无见他回家的喜色。

她就站在身前替他宽衣解带,同往日一样脚下站的很远。

谭廷没让她再替忙碌,从她手里拿过衣裳利落地穿了。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这房中只有陷入沉默这一途。

好在乔荇端着茶水走了进来,谭廷也趁机叫了正吉将东西拿过来。

正吉手脚极利落,捧了个红木雕花的匣子过来。

谭廷看了一眼他的妻,她将针线筐放到妆台下的柜子里,神色不变,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倒是乔荇偷偷打量了那小匣子一眼。

谭廷给正吉示意了一个眼神。

正吉连忙转身,直接将那红木雕花的匣子,放到了她面前的妆台上。

匣子轻落在项宜妆台上,她才微讶地看了谭廷一眼,见她那夫君没开口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盅,浅饮了一口。

项宜分不清他是什么意思,见正吉也没有开口的意思退了下去,只能亲自打开了匣子。

红木匣盖甫一打开,满室流光溢彩。

是三套金丝珍珠各色花样的头面。

乔荇被闪了眼,快步走了过来。

“呀,这些头面同前些日大姑娘戴的有些相像,但好似更端庄大气许多。”

她说得是谭蓉的金丝翡翠蝶样头面,正是谭廷归家之前的家信上提及送给她的。

谭蓉收到礼物,连着好几日,换了多个发饰戴在头上。

这是京里时兴的首饰样子,清崡县乃至宁南府都不多见。

当下突然三套头面摆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乔荇经了前些日的一档子事,稳重了几分,虽然很希望这些头面能给自家夫人,但谨慎地忍着没有乱说话。

项宜看了看首饰,又看了看谭廷,不知到底是何用途。

男人还是没有言语,只是端着茶盅轻轻咳了一声,继续饮茶。

项宜看了看那些头面,暗暗思索了一番,最后叫了乔荇。

“将这些头面记到册子上,放到库房去吧。”

还在饮茶的谭廷,被一口浓茶噎住了。

他看了一眼将首饰匣子重新盖起来、推给乔荇拿走的项宜,才知道自己自己不说明,她是绝不会动这些东西分毫的。

这般认知莫名让谭廷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得不开了口。

“不必放入库房,你留下。”

话音落地,项宜推开首饰匣子的手顿了顿。

乔荇眼里立刻放了光,兴奋地小声道,“夫人,这是爷给夫人的头面。”

给她的头面?

项宜默了一默,看着这些流光溢彩的贵重首饰,有些明白自己那位夫君的意思了。

毕竟她是谭氏的宗妇,宗妇的体面还是该有的。

与其说是给她的,不如说是给宗妇的。

她这样一想,便觉得也没什么奇怪了。

“那就多谢大爷了。”

又安排了乔荇,“那就将这头面放到首饰匣子里吧。”

乔荇兴高采烈地应了下来。

谭廷见她收了,松了口气。

若直说是给她的,她必会用不解的眼光看过来,而他着实不知该怎么解释。

当下,乔荇将那三套头面拆开一一放置,将她空空荡荡的首饰盒子慢慢填起来。

乔荇还指了其中玉兰花样的,小声同她道,“夫人原本的珍珠耳珰发黄了,明日就换这套吧,端地又明亮又好看。”

她看着那对珍珠耳珰,含笑地点了点头。

谭廷继续端了茶水浅酌。

杯中清波荡漾着三五茶芽,茶水中映着他唇角微翘的光影。

......

房中多添了火盆,一贯冷清的房中,融融暖了起来。

项宜不知他今晚如何打算,如常吹熄了蜡烛。

刚躺下来,男人的大掌便落到了她腰间……

纱帐拖拽在地,帐中的湿热与室内的暖融气息交融,仿佛交混着无限的春光。

两人同从前一样,可又不那么一样。

项宜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今日全然不似往日那般多少带着些不耐,反而慢了下来。

窗外的枝叶轻轻摇摆,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音。

项宜在轻磨慢捻中,呼吸渐渐气促起来,细密的汗珠交混落下。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谭廷捕捉到了她的眼神。

她眼中有朦朦如水的月色,随着他的起伏荡漾起来。

只是又在他看到的一瞬,默然转开了目光。

他们从前是这样的,即便连帐中湿热交融的时候,也甚少有什么的交流,哪怕一个眼神。

谭廷薄唇浅抿,握着她腰间的掌心向上,托在了她纤薄细腻的脊背上。

距离有些许拉近。

他的掌心滚烫,项宜在那和过去不同的姿态里,忍不住看了过去,却见男人目光正就落在她脸上。

目光相接的一瞬,项宜下意识错开了去。

谭廷心下紧了一紧,掌心落回到她腰间,慢慢收拢了起来。

窗外的风一扫方才的温吞,盘旋四起,劲劲有力。

项宜本还极力撑着,可到了后面再撑不住这般力道,只能被风所裹,如叶片在风中飘荡。

半晌,窗外喧闹停止,安静了下来。

项宜被人从掌心轻轻放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得歇息。

他似是不喜仆从插手床榻之事,都是由她亲自清换。

只是她刚要撑着身子下床,却被他轻声叫住了。

“不急,等下让人过来弄吧。”

项宜没有回过头看他。

她停在床边只是沉默着怔了一会。

谭家大爷最近怎么了?

......

待从浴室回来,房中已被收拾一新,第一次不用项宜亲自动手,她还隐隐有些不习惯。

可每一根骨头都仿佛是错位的,项宜已思虑不了这么多,几乎是躺下来就睡着了。

谭廷悄悄看了妻子两眼,见她又这般快地睡了。

只是她今日束在后面的长发,在事后散的有些厉害,有一缕被她压在了枕下。

借着浅薄的光亮,他伸了伸手,将那缕头发轻轻勾了出来。

她睡熟了,丝毫未觉。

火盆烧到了最旺的地方,似是一室春暖。

谭廷慢慢闭起了眼睛。

*

翌日项宜险些没起来,要不是乔荇在外连声唤她,就要错过给赵氏晨昏定省的时辰。

从秋照苑回来,项宜直接去了花厅理事。

谭廷从外院书房回来的时候,透过梅林恰看到花厅里的人。

梅影错落,她穿了一身茶白色对襟长袄坐在上首,下面一众管事挨个上前回禀报事。

她问事理事,令乔荇分发对牌,不急不躁地处置,下面无一人喧哗,远远看去便觉妥妥帖帖。

谭廷不知自己看了多久,直到肩头落了许多梅瓣,才缓步离去。

项宜并不知远处有人落了目光过来,只是如常理完了事回房,看到账房和自己那位夫君都在厅里。

项宜不明所以。

账房却上前将红布包着的银子奉了上来,交给乔荇。

“这是夫人这个月的例钱。”

这例钱发得早了些,掂量起来,重量也不太对。

乔荇看了一眼,“这是三份例钱吧?”

怎么三份例钱都送到了夫人这儿?

项宜也看向了账房,顺带着看了一眼,书案前磨墨写字的谭家大爷。

谭廷笔下顿了顿,沾了些墨,看了账房一眼。

账房先生立时提了心神。

这三份例钱,除了本就是给夫人的那一份,其余两份都是大爷从自己私账上调出来补贴夫人的。

大爷不知为何不同夫人直说,而是让他一起交给夫人。

他只好解释,“夫人掌管中馈,还要料理家事族事,十分辛苦,例钱本该三份,夫人收下吧。”

乔荇看着陡然多出来的钱,眼眸亮了亮,夫人辛苦这么久,涨例钱本也是应该的。

然而项宜却皱了眉。

谭家给管家女眷的例钱,从谭廷的祖母时起,就是一个未曾变过的数目。

这许多年物价不曾有大的波动,到了她这里,自然也没有陡翻三倍的道理。

她道不必了,让乔荇将多出来的两份还回去。

“我只做了该做的事,拿应有的例钱即可。”

她态度明确,不该她的东西,便是落在她手边也不会拿。

项家不比旁的人家,在这样的事情上,须得越发约束才行。

账房看着乔荇塞回来钱不知所措,目光求问自家大爷。

一滴墨从笔尖落在了宣纸上,化开了来。

谭廷有想过,她从不同他提钱,他若是直接拿银钱给她,她可能会觉得难堪。

只是他没想到,连这点按月发放的小小例钱,她亦分的一清二楚。

哪怕她与他是夫妻,也许很快就有了血脉孕育的孩子,可她和谭家同他,还是被她划下的一条严明的线,分割在两边。

谭廷心口升起不适感,抿唇沉默半晌,只能让账房先行退下。

他轻轻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让乔荇把仅属于她的那份例钱收好,便回了内室。

......

接下来几日的正房里,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寂静,只是项宜隐约察觉这寂静同以前好像有所不同。

她收到了弟弟妹妹的来信。

妹妹项宁同往日一样在信里提及日常的趣事,今次还写了个趣闻给她看。

这趣闻是各地寒门读书人写下来寄给青舟书院的,项寓看了觉得荒诞又讽刺,说给了项宁,被项宁写进了给项宜的信中。

可项宜看完,额上凝了汗珠。

那日谭家查账的事情,她一直不想让弟弟妹妹知道,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传到了他们耳中。

作者有话说:

两个哑巴过日子。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