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母突发重病,张佳年倾家荡产,白日以贩卖字画为生,晚上则凿壁偷光,刻苦读书。举人落魄成他这样,也真罕见。
张家是没落的书香门第,张佳年从三岁娃娃起就开始认字了,十几年来手不辍卷,近来虽境况潦倒,但他满腹学识,踌躇满志,有信心考中进士。
他对贫困时资助自己的女孩念念难忘,经常写着写着文章眼前就浮现润润秀丽的身影。
润润。
也不晓得她在宫中过得好不好?
张佳年于市井中远远遥望皇宫,皇宫气度恢弘,隐没于京城长年氤氲的浮云之中,肃穆而神秘——那是一个他这辈子都无法涉足的地方。
除非他能考中前三甲,获得殿试资格,才有入宫机会。但他自己也清楚,竞争者太多了,根本是妄想。
他甚至连御河都难以逾越,皇宫外围波光粼粼御河中,养着牙齿锋利的食人鱼。就算一头牛掉进去,也会顷刻间被恶齿鱼撕成肉沫的。
张佳年唯有本本分分在京城中卖字画。
许多人买他字画是惜他的才,爱他清秀相貌。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名声也越来越盛,连主考官都略闻一二。
直到那一日,檀庭公主华贵的轿辇路过。
掀开轿帘,恰好盯见张佳年。
二十三岁少年郎,白衣清萧,气节高悬,即便卖字画亦清流不染浊尘,独具一番风骨。
张佳年抬头,恰好也看到公主。
两人目光交汇,檀庭惊呆。
一瞬间,似金风相逢了玉露,千年的老树绽开花。
檀庭春心摇动,觉得自己一直在苦苦等待的如意驸马,就在眼前。
……
贵妃娘娘因为前些日犬武士之事,自觉内疚,意欲与薛宝林握手言和,未曾想薛宝林恃宠生娇,态度倨傲,反害得贵妃惊胎。
——陛下归来时,便是如此听闻。
贵妃娘娘在宫中众星拱辰,陛下对她更爱若至宝,万千恩宠在一身。
兰华宫外跪满了太医,奴才们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贵妃的胎真有什么闪失。
相形之下,翠微宫偏僻荒芜。
润润缠绵于病榻之上,肩头和腰腹间生满密密麻麻的红点,整个人似一株枯萎花儿。
迷蒙中,她感到肺里烫极,每呼吸一口气十分艰难。
对酒过敏是祖传病,母亲就有。到了这一辈没传给岁岁,却传给了她。
听闻陛下回宫后,直接奔赴去贵妃宫里。
润润想起陛下上次愠怒时曾要杖毙她,陡然骇怕,浑浑噩噩又晕厥过去。
再睁眼时,已接近暮色。
空气淡淡飘来龙涎和苦艾之香,不用想也知道谁到来。
珠帘,陛下正静静坐于她三尺之外,以手撑颐,脖颈微倾,凸出干净而结实的喉结。
漆玄的帝王常服,浓黑似夜色。
他一来,令人压抑的凝重。
“薛宝林真是好生规矩。”
见天子,也不知拜见。
润润瞳孔骤缩,趿鞋,跪在他靴前。
“臣妾参见陛下。”
她低低咳嗽着,单薄的身子板摇摇晃晃,还没从过敏中挣得命来。
“装够了没有,”
他声音很稳,骨节分明的手已抚住她下颌,眸中充斥着陌生之感,
“你以为用这种方式,朕就不罚你么。”
她又把贵妃的胎惊了。
他是宫里长大的,对宫中嫔妃那套伎俩熟悉至极。犯了错,害得某个娘娘滑胎,畏罪装病,再掉几滴眼泪,做出一副软弱模样博可怜,便可轻而易举逃脱惩罚。
先帝就常常被后妃这种手段蒙混过去,可他不是先帝。
贵妃只是叫她过去聊聊天而已,无伤大雅,根本不构成装病的理由。
润润被迫仰着头,后背刺痛,急剧的过敏正在侵夺她呼吸。加之陛下钳制着她的下巴,让她恍然虚汗涔涔,喉咙间溢出一丝软喃。
“陛下,臣妾没有,臣妾……”
“住口。”
他轻轻打断,拍了拍自己的腿,
“你不舒服是吗?那坐朕身上,是不是就舒服了?”
争宠,嫉妒贵妃,缠着他,这便是薛宝林。为争宠,她一次又一次地生事,无所不用其极。
“上来。”
润润双颊染赤,既难堪,又因病疴而难受。她紧咬惨白唇瓣,缓缓在他膝头坐了上去,耳垂发烫。
陛下重重揉在她丰腴之上,在她耳边轻轻嗫喏,
“争宠可以,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若再让朕发现你对贵妃龙裔动歪心思,朕定然会罚你。记住了吗?”
润润神情木然,
“臣妾明白。”
陛下被她桃尻坐着,蓦然升起一股燥热。他是皇帝,她名正言顺的夫,虽在白昼,他想要她也是可以的。
他拍拍她臀,“榻上去。”
润润剧烈咳嗽两声,脸色越来越苍白。往榻边走,动作迟钝。
陛下余光扫见,以为她还在装。
……装病也有个限度,他方才已经敲打过她,过度使人厌烦。
遂漠然道,“再敢咳嗽一声,朕立即命人拖你去冷宫。”
背影中,润润身子抖了抖。
她果然不敢再咳,上次说要杖毙她,她就畏得半死。
陛下轻嗤,信手解掉自己腰带,慢慢悠悠朝润润走过去。
刚要伸手按她在榻上,却见她摇晃,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即软塌塌委落在地。
陛下微微惊。
姑娘额头磕在牙床棱角上,发出闷哼。
他俯身托住她,“怎么?”
触及她动脉的冰凉,才蓦然清醒。
……竟不是装的。
·
孟松暄被临时调过来,救治薛宝林。
姑娘半死不活地昏迷在锦被中,气若游丝。揭开她衣襟才看见,她腰腹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孟松暄把脉半晌,向陛下禀告薛宝林对酒有剧烈过敏,碰酒无异于饮砒.霜,近来或许用过酒水或掺酒的饭菜。
陛下隐忍,抱着怀中润润,“谁给她喝酒了?”
龙颜之怒,势若雷霆。
太医、丫鬟、太监,跪作一地,纷纷噤声。
唯有锦书敢冒死上前,声泪俱下,“陛下!我家小主没有冒犯贵妃娘娘,娘娘却硬把小主叫过去,借着叙谈名义,逼着小主喝掉两大杯烈酒。”
陛下神色晦暗,垂头看看怀中惨白似纸的姑娘,问太医,“还有的救么。”
孟松暄小心翼翼道,“微臣愿竭力一试,但需要许多名贵药材吊命,小主她……”
那些药材,人参、九龙盘,多名贵。言下之意是以润润如今的位份,恐怕不配使用。
“用。”
陛下沉沉道,
“给她用,什么名贵药材都用,只要把她的命给朕救活。”
孟松暄得令立即准备,可润润的情况远比想象中棘手。
她喝的酒太多,酒性又太烈,加之这些日心病淤积,累劳成疾,恰似一个离魂之人,任凭孟松暄用尽各种名贵药材,亦无济于事。
连在睡梦中,她唇角都在微微渗血。
陛下伫立在润润床边,涌起怜惜。
这只小麻雀的寿数,似乎真要尽了。
虽不愿承认,但他与她同床共枕两月有余,确实滋生些微情意。这么快到生死离别之刻,他还真有点难舍。
他悔仄,方才对她的那番话着实不宜。
宫人们见陛下留在翠微宫彻夜没走,纡尊降贵,亲自给薛宝林灌药,都惊呆。
润润根本吃不进药,吃药就往外吐,混着血沫子,怎么也救不活。
没办法,陛下只好自己先含了药,然后贴在她血色褪尽的唇瓣上,一点点喂给她。
他吻上她。
吻她唇的感觉好奇妙,软绵绵。
他以往也动过吻她的念头,当时觉得她太卑贱,一时打消了。谁知第一次吻她,竟在如此棘手情境下。
滋味,很是令人难忘。
薛宝林,
他心想,长吁短叹,
之前朕说要杖毙你,罚你,都是骗骗你的啊。
她还在跟他妹妹一样的岁数,如花明媚的年纪,他怎么忍心真杀她呀。
即便她真使贵妃滑胎,他也会尽力保下她。
“润润,”
陛下不知不觉叫出她的本名,
“醒一醒。”
想着如果这次她醒来,以后他还是不要吓她了。他给她一个九嫔的位份,满足她那点小虚荣心。
这赏赐该足够吧?
……
薛宝林多次冒犯贵妃,意图对龙椅不轨,窦大将军在前朝持续联合孙丞相等人施压,联名请求陛下处死薛宝林。
甚至连太后都惊动,太后同样要求陛下废除薛宝林。
奈何情势跟之前一样,君王不应。
任凭重臣和太后百般施压,只要君王不应,薛宝林就会安然无恙。
润润是两天之后醒的。
迟钝地掀开眼皮,陛下正在她床畔。
见她醒来,陛下闪过一顷刻的霁然之色,随即为庄容和肃穆取代,
“薛宝林,你醒了。”
润润睡得太久,脑袋有点傻。
“陛下……”
欲出声,喉咙嘶哑至极。
天子在此,她懒懒散散躺在床上大为不敬,恢复意识便挣扎着欲起身。
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穿寝衣,腰腹之处涂满药膏,缠着厚厚绷带。
陛下免除她的礼数。
他抬手捋捋她额前碎发,似有怜悯之意。
看样子,他为她守候了甚久。
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令人寒心,
“活过来了就好,莫要矫情。”
“休息休息,一会儿往贵妃宫里请罪。你品阶低,她是你主子,给她磕个头是应该的。”
矫情……
他终究认为她在矫情。
润润别扭地换了个姿势,从他怀中微微逃开,点头答应。
憔悴一个姑娘难得有几分活气,陛下也没忍心再说什么重话,指腹在她唇上辗转着,描绘她轮廓,留着一层暧然的窗户纸。
润润躲不开,光喘息就令她疲惫。她知道他估计是想要她,若非看她太虚弱,早让她伺候他了。
“陛下……”
她想说,她现在真的很难受,和他做,她会晕过去的。
“朕知道。”
他轻淡淡说,却并无饶她的意思,伸出手掌在她腰际拍了下,
“好好休息,晚上朕再来看你。”
晚上……
他晚上还要她侍寝。
润润一想到给贵妃道歉,心头憋闷得很。虽醒来,还莫如刚才沉沉眠着,更加不愿伺候陛下。
陛下走后,润润默默拿起枕畔的星星罐子,又叠了两三颗星星放进去。
日积月累,她伤心过太多次,星星罐子快要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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