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主

翌日,皇后听闻润润在太极殿触犯龙颜,特命润润前往训导嫔妃礼仪的春秋宫学习,顺便了解宫典宫史。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嫔妃犯错她的失职,她这么做是给陛下看的。

润润依命来到春秋宫,与司典嬷嬷互相行过礼后,嬷嬷便娓娓讲起宫史。

陛下是先皇第三子,生母乃纯孝仁皇后,九岁即被立为太子,文武全才。

后纯孝仁皇后在生檀庭公主时血崩,不幸亡故,当时还为太子的陛下过继给继后,也便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和窦大将军都对陛下登基有不可磨灭的功劳,尤其是窦大将军,为陛下征战沙场,平定西北叛乱,战功累累威名素著。

贵妃娘娘能如斯得盛宠,也系母家荣耀之缘故。

陛下给了贵妃娘娘额外恩宠,准她随意出入其他后妃禁止涉足的御书房,准她时常回母家省亲,甚至嫡子都许从贵妃肚子里出。

御河傲然屹立的摘星楼,便是陛下为贵妃娘娘二十岁芳诞特意建造的。

可以说在这个宫中,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贵妃娘娘。

司典嬷嬷絮絮叨叨一上午,润润只记住三四成。

王爷竟还要她和贵妃娘娘争宠,她再傻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凭她,根本争不过后宫任何一个女人。

她和陛下应该只有那一夜,还是陛下看在永安王府面子上赏她的。其余时候,他都多厌恶她呀。

学过宫典宫史之后,司典嬷嬷又教润润许多御前礼仪,譬如侍寝时要从下而上爬陛下御被,陛下喜喝酽茶,陛下睡时枕畔从不留人等等,比之前教习嬷嬷说得详细许多。

御前失仪后果很严重,嬷嬷这些话关乎润润今后的身家性命。

润润虽也识字,毕竟生疏,便在纸上用图案记录下来。

陛下爱喝酽茶,她就在茶杯里画朵花;陛下喜静不喜闹,她就画个小人,在嘴巴上打个大叉子。

招儿虽笨,胜在管用。

饶是见惯官眷贵妇的司典嬷嬷,也觉得润润有意思——寒酸得有意思。

宫里天子的女人,个个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有连字都认不全的呐。

……

告别司典嬷嬷后,润润发现陪她过来的丫鬟菊儿踪影全无,想必菊儿嫌她耽搁太久,自己先溜了。

是怕风寒吗?

润润仰仰头,洋洋太阳悬在半空,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明明不冷啊。

无论如何,菊儿既走,润润须得独身一人走回宫去。

她才刚刚入宫,对宫里许多亭台楼阁和蜿蜒小路甚为陌生。

走半晌,以为自己走的是正确的路,实则皇宫景致曲径通幽,早误入歧途。

两旁陆陆续续有各色形装的宫人,见到润润,默默行一礼。

润润受宠若惊,礼貌点头,却不敢向他们询问往翠微宫的路。

眼前景致越来越陌生,润润心头也越来越慌。

绕着绕着,竟绕到御花园来。

御花园毗邻弯弯流淌的御河,冬日犹然地气和暖。临近春天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蜻蜓蛱蝶飞过。

许多珍贵动植被养护在此处,润润误打误撞的地方,正对一大片草坪,周围宫人渐多,乃知有大人物消遣于此。

她畏畏缩缩走在几棵芭蕉树下,忽听耳风猎猎,啪,竟什么东西直直砸在她额角上,痛得她眼冒金星,踉跄跌倒下来。

随即感觉臀部被硬物狠狠硌,低头一看,是颗又薄又脆的栗子,已经被她压烂了。

“打到人了!”

“好玩!好玩!”

一娇声拍手叫好。

今日天晴,原是檀庭公主正于此草地放弹弓。

司典嬷嬷方才讲过,檀庭公主身份尊贵,乃陛下胞妹,十分受陛下骄纵疼爱。今年十七,和润润正好一边大。

润润笨拙从地上爬起,滚得浑身是土,发丝也被飞栗乱下几绺,吃痛地捂住额头。

檀庭公主一路小跑过来,见自己栗子竟被润润压裂,顿作恼怒。

“本公主的栗子!”

指着润润:“你是哪宫的贱婢?”

润润弱弱辩解,“我……不是奴婢……”

越到紧急时刻,她嘴巴越不会说话。

经风一吹,额头更疼了,鼓起又红又肿的包。

那枚栗子是檀庭公主从一箩筐栗子中挑出最大的,乍然被坐坏,如何肯依。

檀庭公主委屈地奔回草地,哭叫道,“皇兄——!”

润润闻此,纤弱的身子陡然发颤。

陛下也在此处?

这个世界上她怕的人很多,要属最怕的,还得是陛下。

谢郢识今日政务清闲,天气晴好,被檀庭公主拉来抓蝴蝶。永安王谢寻章也在,另有昭乐、长宁二位公主。

谢郢识见润润那副狼狈模样,下意识蹙蹙眉。

檀庭公主边抹泪边撒娇:“皇兄,那奴婢坐碎了臣妹的栗子。”

公主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她天生哮喘,着急就会犯病。

谢郢识轻揉檀庭额头一下,淡淡宠溺,意示慰抚。

随即沉肃对润润:“为何在此?”

润润烧着滚烫的神经:“臣妾……臣妾迷路了。”

众人听润润自称臣妾,才恍然明白她也是陛下嫔妃。宫里人素来只闻贵妃娘娘,还没见过如此寒酸卑微的妃嫔。

谢郢识闪过一丝不快,他喜欢安分守己的,最反感嫔妃为争宠而影子似的粘人。而润润这几日,无论去哪里都紧跟着他,犯了他的忌讳。

檀庭公主从栗子筐捡出又大又圆一颗:“皇兄我要她当靶子!”

这回公主绷足牛皮筋,对准润润眼睛射过去。若是打中,非把润润眼球射瞎不可。

周围没人求情,都在瞧好戏,这位寒酸新宠如何倒台。

砰的轻响,檀庭公主一枚栗子已朝润润飞射而来。润润惊吓往侧边躲,几乎本能求生,却还被飞栗击中肩胛骨。

肩胛骨顿时剧痛。

她笨手笨脚跌在地上,疼得倒吸口冷气。眼眶发酸,泪珠模糊了视线。

众人传来此起彼伏的嗤笑。

檀庭公主嗔怒道:“你还敢躲!”

说着又一枚大而坚实的栗子上弦。

恐惧将其他所有情绪吞没,润润直直往陛下龙靴边挪,似只受惊的羔羊。

“陛下,饶命。”

她声线嘶哑,求他饶她。

入宫以来,她没日没夜唱歌,身形消瘦了整整一圈,昨日还为贵妃娘娘弹琵琶而弹到手抽筋。

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刚才明明檀庭公主先拿弹弓打她的。

“臣妾有听皇后娘娘的话好好学规矩,臣妾再也不会乱闯,惹您和公主殿下生气。求陛下不要让公主打润润。”

润润天生非是机敏之人,甚至六根沾点傻气。她不会像其他嫔妃那般搔首弄姿,抛媚眼惹男人怜惜。

被弹弓射,真的很疼很疼。

谢郢识却无动无衷。

“若朕说,偏要打你呢?”

润润一懵。

他微歪着脑袋,英俊清疏的脸上薄情尽显。

——原来他也在玩弄她。

润润委屈垂下眼帘。

“臣妾……”

她词穷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乞求陛下,却遇挫。

如果可以放声大哭的话,她早就哭了。

见润润这般讷然,谢郢识没来由烦躁,挥手叫她走开。

他本没打算真要润润的眼珠,方才纵容檀庭,不过给润润点下马威而已,借此敲打永安王。

润润是永安王送上的伶人,他要让她认清自己身份,以后莫做出争宠逾矩之事来,引得内闱不宁,亦不要黏着他缠着他,惹人生厌。

御花园,她这等低阶嫔妃本不该出现。

永安王谢寻章就在一旁。

谢寻章当然早就认出润润了,但他可犯不着为润润求情而开罪陛下,陛下已经对他颇多微辞了,他焉能往枪口上撞。

谢寻章只怪自己挑错人,送了个废物入宫。

润润这笨蛋,没在陛下面前替他美言,还反过来要他收拾烂摊子。

左右棋子而已,檀庭若真打坏润润眼睛,坏就坏吧,谢寻章正好再挑一颗新的好用的棋子送入宫。

檀庭公主见润润跟陛下求情,不满意道:“皇兄,您怎么可以放过她,臣妹还有十发弹要打。”

谢郢识平静对公主道:“好了。”

指着御河边的梅林,“瞧,怎么有一只蝴蝶?”

檀庭公主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冬日里竟有蝴蝶,是了,不远处绿萼梅林深处,有只五彩斑斓的精灵在枝柯间飞舞。

檀庭顿时抛下弹弓,兴奋地拿起补蝶网:“皇兄陪我捉!”

谢郢识无可奈何,被公主拉着走。

方才帝王强大气场的笼罩下,润润几乎失去挪动能力。直到陛下离开,她才如梦初醒,瘫痪坐在草地上。

额头疼得,犹如裂开。

得救了吗?

寒风冽冽吹着润润,润润怔怔望着檀庭公主远去背影,望着她无忧无虑的笑容,周身漂亮小裙子,疼爱她的皇兄。

陛下颀长的身材,还帮公主补蝴蝶,那么温柔、宠溺。

冬日里也有蝴蝶吗?

像一场美梦。

润润从没有见过,心想,冬日的蝴蝶定然是极罕见极漂亮的。

好羡慕呀,真的好羡慕,除岁岁外,润润从小到大没尝过半分被疼爱的滋味。

如果能让自己也当一天小公主,穿穿花裙子……哪怕朝生暮死,也值了。

方转危为安,润润单薄的身子摇摇晃晃,似吹在寒风中落败的枯叶,累得心力交瘁。

她额头还肿得老高。

作者有话要说:谢狗现在脑子进的水终会变成眼泪流下来

本章红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