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毕后,邵盈盈过来告诉凤龄:“元宁公主看上了那江南班子里的一个武生,想让你给牵线。”
凤龄皱起眉:“谁?哪个武生?”
邵盈盈道:“唱孟生的那个,你别说,是挺俊,那十几个小生里面,属他最好看,腰窄肩宽,公主眼睛可真尖。”
凤龄不愿意干拉皮条的事:“你给她回话,这戏唱完了,就不归我管了,后头怎么唱,我可做不了主。”
元宁公主这老毛病是怎么都改不了,稍有些姿色的男人就惦记。
凤龄不敢跟这种事沾边:“回头让人家以为是我故意安排人到公主面前邀宠献媚,那我有嘴没得说了。”
文宗朝太监势大,那些个舞权献媚的太监头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就是为了景砚,她也不能沾这样的名声。
不然程国公府更看不上她了。
她想想又道:“叫尚宫局安排人送江南班子的人出宫吧,要是个正经人,我能保他平安回去。”
至于怎么选,看人家自己了
反正跟她没关系。
没多久,邵盈盈就来告诉她:“那个武生跟着公主府马车走了,估计不会再回来了。”
凤龄正在看这个月的进出库项,闻言冷冷道:“短见!难为他师傅那样看重他,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金枝玉叶也敢肖想。”
翻过一页纸:“等着吧,不过是三千弱水的一瓢水罢了,有他后悔的时候。”
邵盈盈道:“恐怕他等着做驸马呢!”
凤龄摇摇头:“做驸马,梦里做去吧,我怕他驸马没做上,先做鬼了。”
五月上旬,太子赴陇州公差,巡查考绩,督办龙山大坝修建事宜,凤龄奉旨随行。
此次出巡除了巡视大坝工期和用料,朝廷还下派了八位监察官,来考核评定当地官员年绩,要在其中擢选两位调任上京。
这是大好的升迁机会,陇州各地官员纷纷摩拳擦掌,翘首以待太子的驾到。
一路春雨绵绵,到达陇州那日正好是个晴天。
凤龄把这看成是个好兆头。
陇州的行宫别院,还是文宗皇帝在朝时建造的,当地官员连日修缮充备,以迎太子大驾。
陇州最大的三个官,太守、太尉和兵马总督都前来迎接。
太守名叫邓颇,曾在京兆府任职,七年前调至陇州,便一直没再迁调。
太尉名叫高评,人高马大,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兵马总督是从岐州调任过去的,是个年轻的将军,名叫廉羽。
从前是没有兵马总督这一职位的,只有太尉太守两个高官,一个掌文书治理,一个掌兵权武器。
后来圣上不放心将州郡兵权都放在太尉一人手中,又增设兵马总督一职管辖屯兵驻军。
等于是兵马总督将从前太尉手中的兵权接管了过去,但太尉官阶高于兵马总督,并且掌握豹符,若调动五千以上兵马,需太尉豹符,若调动一万以上兵马,需太尉豹符和太守文书。
同时朝廷也设置了虎符,以中军虎符调令各州郡豹符,以此管辖在外驻军。
太子到时,太守邓颇过来迎接:“太子殿下舟车劳顿,可在行宫别院暂歇,臣已备好了酒水给您接风。”
陇州各部的官员来了将近一二十,各个敛襟秉手,十分恭敬,太子被一众人簇拥着往前走,边走边问些巡查事项。
随同太子来的人自然也有人迎接安排,陇州行宫的官员过来引路。
打眼看到太子殿下身边跟着个女人,一时就有些愣了。
太子出巡从不带女人。
一下不知道怎么安排了。
让她跟着太子?
好像也不大合适。
行宫的官员打量了两眼,看这女人很有些姿色,猜测是东宫哪位女眷,就很客气地向太子爷请教了句:“这位夫人是?”
太子面色平静:“这位是奉旨随行的崔尚宫。”
那官员大窘,忙作揖道:“臣眼拙,原来是崔尚宫,久仰久仰。”
凤龄道:“大人客气。”
这人眼神也真是的,她今日可是一点都没打扮,出行在外,不施粉黛,穿的也是一件月白色松鹤直袍,怎么能把她认成太子爷的女眷?
翌日巡查龙山大坝,太子查阅了图纸和文书记录,并命人检阅工期用料,又在附近走访一番,嘱托官员不可随意侵占民田,所占民居民田,一定要银钱补偿到位。
邓太守在一旁恭敬回话,有问必答,看起来对这大坝工程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的,不是那种搪塞揶揄的货色。
太子听他对答如流,知道他是认真做事的人,便满意多了:“离竣工之期还有一年多,就有劳邓大人多费心了,陇州是人杰地灵的山水宝地,将来还大有作为,大有发展。”
又道:“民生是大事,以民本位替官本位,方能长治久安。”
邓太守忙道:“臣明白。”
凤龄随行其中,太子的勤勉认真,赤诚之心众人都看在眼里。
不得不说,太子是实业之君,而且要求下面人和他一样,都要亲力亲为干实事。
圣上的功绩是打仗打出来的,三征突厥,威名远扬,史书传颂她功比秦皇汉武。
这三场经久之战虽扬大梁国威,可也打得国库空虚,连修皇陵的钱都拿不出来。
这几年开始侧重商贸,修建运河,经济颓靡之势才渐渐好转。
也难怪圣上即便这般嫌弃太子,厌恶太子,终究还是要立他为储君。
若是元宁公主,只怕又是一个酒池肉林,奢靡无度的文宗皇帝。
凤龄竟有些为太子感到可惜,如此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圣上却还是不待见他。
可圣上不待见他,也不全然是因为他,是因为他父亲,因为尉迟氏,才恨屋及乌。
太子还在与邓太守商议大坝竣工之期,远远望过去,独他一人身姿伟岸,剑眉星目,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挺拔气势。
太子是像母亲的,也是他运气好,圣上可是大美人,幸亏像了娘,像爹可完了。
据说太子爷的生父,那位尉迟大人长相十分丑陋,满脸麻麻赖赖,而且矮小驼背,令圣上极其厌恶。
传闻当年是因为文宗朝和突厥的第二次战役中,尉迟府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战死沙场,文宗皇帝为了安抚功勋世家,便欲许配一位公主给尉迟府次子。
当时没有哪位公主愿意嫁,都知道尉迟府二公子矮小丑陋,脾气暴躁,谁会拿自己的后半生填这样的窟窿?
杨太妃自己也有女儿,她只顾着护自己的女儿,更不会在意圣上这样一个养女了。
联姻人选久悬不定,后来杨太妃为了保住自己的女儿,就向文宗皇帝荐选了圣上,当时的皇四女,城阳公主。
圣上是被逼着嫁进尉迟府的,成婚不过三载,尉迟驸马就得了肺痨撒手人寰。
如今关于当年的那段往事,已成禁忌,阖宫无人敢提。
回程途中,经过灵昼寺,凤龄掀起帘子向外张望:“殿下,那是灵昼寺,很有名的,我们去看看吧。”
太子闭目养神,没什么兴趣:“不去。”
凤龄白了他一眼,反正闭着眼他也看不见:“就去看一眼嘛,据说有求必应,特别灵验。”
太子不搭理她,她就先斩后奏,径自叫停了车,就下去了。
太子爷甚是无语,瞪她一眼,无奈也只能跟着下去了。
一众随从也跟着进了灵昼寺,这里香火缭绕,人声鼎沸。
殿宇远观巍峨,近观庄严,独有一种不染尘埃的庄重,有闹中取静,普渡众生的佛法大成之意。
寺中有一颗百年老木,挂着成千上万根红签。
岁岁年年,人群熙攘往来,从殿中求取红签,诚心祈愿后,再挂到树上。
每一根签,都是一个衷心所求的念头。
是人间百态,是芸芸众生。
凤龄也去上香跪拜,求得一根红签,无比虔诚的的写下心愿后,挂在树梢上。
她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神情十分诚恳。
太子对她的一本正经表示鄙夷,神鬼之说如何能信。
这世上哪有神灵能完成的愿,只有坐拥权势者,方能如愿。
不过待她走后,太子特意慢她几步,去看那支红签上到底写了什么。
不知她许的什么愿,是升官发财,还是阖家团圆。
听说她这些年一直在找她哥哥,又屡屡照拂远在定陶和通州的亲眷。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签,签上写着两行字。
【虔心拜求,诚愿九郎,平安康健,事事如愿。】
【愿结连理,不负流年,白首偕老,儿孙满堂。】
背面写着:建宁九年,五月初十,灵昼寺,崔凤龄敬上。
太子沉默在那里,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程九郎,竟然是程九郎。
这个女人,有时那么精明,有时却这么愚蠢。
想到程景砚,太子心情微涩。
那个家伙实在命好,从小便是家中独子,父母疼爱,众星捧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在宫中读书时,人缘也好,同窗大都照顾他,亲近他。
年岁渐长,又有许多女子前仆后继的喜欢他,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也就罢了。
真是没想到,连位高权重的崔凤龄都喜欢他。
都对他趋之若鹜,都为他如痴如狂。
为什么有些人的命就这么好,一辈子顺风顺水,实在是让人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