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心乱如麻,如坐针毡,我暂时忘却了大腿上的枪伤给我带来的一阵阵钻心的痛苦。这一枪是狠心的老秦亲手扣的扳机,对一个替身来说必不可少。
我摘下头上连接着录音机的耳机,站起来拖着瘸腿,走到紧紧关闭着的窑门跟前。从门缝里挤进来的一缕阳光,像一把锋利明亮的刀子一样,把我的身体无情地劈成了两半。
我感觉内心异常压抑,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这个时候,我的葬礼应该已经开始。今天,穿着我的衣服躺在棺材里的是我死去的孪生哥哥,也就是我即将要替身的那个人。
三天前的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我平生第一次看见了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他后心中了致命一弹,躺在一条沟壑底部狩猎人挖的窑洞之中,这个地方我认识,距延安城不到三十华里。
当时我看了几眼后感到异常吃惊,异常茫然,异常地不可思议,甚至有些目瞪口呆。
说实话,三天前的那一刻,我惊呆了!我真的不清楚我过去的身世。
老秦抱过窑口的一大堆麦草,把尸体覆盖起来,拉着我走到了一边。
在老秦讲到我父亲为何要把我丢在豌豆地里时,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在心里怨恨老秦城府太深,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他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我的老娘也许早就从老秦那里知道了一切,她为何要隐瞒我这么久?是怕失去我吗?还是另有隐情?
老娘终身未嫁,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长大,供养我读书做人,我一直感到很迷惑,她为何不找个男人依靠?
可能和孤身的老娘一起生活久了,这种家庭环境,形成了我不同于别人的孤独隐忍的性格,同时也成就了我丰富的想象力和对人事的推断能力,即使老秦不再讲下去,我也能想象得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接下来要让我做什么。
当时我突然萌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抬手一把推开了老秦,跑出窑口,一口气奔上了沟壑对面的峁梁。
不是我接受不了孪生哥哥军统特务的身份,而是我不明白,他的死亡状态,为什么和我的亲生母亲如出一辙,都是后心中枪,仰面倒下。
这,会不会也会成为我将来的命运?
这个时候,窑门外,一个哨兵走过来停在了门口,他的身体刚好堵住了从门缝里射进来的光线,我被时光之刀劈开的身体,又一下子合二为一了。
我逐渐恢复了理性思维,我明白,以前那个叫林峰的我已经死去了,眼前这扇门,不能因为个人意愿而随便打开。
我抬起沉重的双腿离开窑门,坐回到了小木桌边。
我对七里铺这条戒备森严的小沟并不陌生。两年前,作为投奔红色延安的进步青年,我和三十多位同学一起,在这里接受了中共中央社会部与世隔绝的特别培训。
这一次,打死我都不会想到,两年后,我能重新回到这里,接受新的任务。
在这里独守的几天几夜,七里铺沟上空星光璀璨的夜晚,完全属于我一个人。
就在刚才不久,老秦和中社部的二号首长刚刚离去,我做替身的事,除了他们俩,谁都不会知道。
替身潜伏,我并不害怕,作为一个坚定的革命者,为了信仰和使命,我早已经把个人的生死和安危置之度外。但眼下最困惑我的是,我即将要和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女人同床共枕,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我的亲嫂子,伦理上都无法通行,这让我如何能够接受?还有,这种事,让我如何能面对我蒙在鼓里的未婚妻?
就这个几乎让我崩溃的棘手问题,我非常严肃地请示了老秦和二号首长,得到的回答是:这个女人,也就是你的“夫人”,她非常重要,你绝对不能和她搞僵关系。她的父亲是老蒋嫡系里红得发紫的悍将,你的任务第一,其他我们不会干涉。记住,没人会帮你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用你的策略和智慧自行解决吧!
我嘿嘿地苦笑了一声,对着老秦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服从命令。我知道,我的笑,其实比哭还难看。
替身潜伏这场戏,无论谁接上,一开始都会头重脚轻,站立不稳。
短期“因间”替身,尽可以去瞒天过海杀破狼;长期“死间”潜伏,必须老老实实地做回角色本人,就像二号首长临走时嘱咐我的那样:从走出这孔窑洞开始,除了使命,你务必要做到彻底忘掉自己曾经是谁!
可能由于我心情起伏不定的原因,以上的叙述过程,在时间概念上跳跃太大,显得有些逻辑混乱,重心不稳,请谅解。林峰必须死去,那些过去很久的陈年旧事,我也必须提前说出,这对我下面的叙述至关重要。
言归正传,长话短说,我们还是从三天前的那天早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