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监听,是一项艰苦而枯燥的工作。
无线电波以每秒三十万公里的速度,从繁忙而纷乱的天空倏忽而过。
监听人员的任务,是在这一瞬间抓住它,并一丝不差地抄录下来,其难度不亚于在一片大雪纷飞的广阔原野里,一把抓住那不知何时掉下来的唯一的一朵雪花。一旦错过,这朵雪花就再无踪迹。
无线电监听通常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无线电侦察,也就是把那片原野分成若干个片区,每个人巡查一个片区。必须迅速对每一朵落下的雪花做出取舍判断,进而抓住自己所需要的那一朵,这个时候,无线电侦察的任务就告一段落。下一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监听——默默地死守在这个片区,等待落下来的第二朵需要的雪花。当然,这些雪花也极端狡猾,它们落过几朵之后,会悄无声息地换一片区域。那么,无线电监听又得从头再来。无线电侦收与反侦收的斗争,就是在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中循环往复。
在万事开头难的日子里,叶独开和万馨带着密电组的年轻军官日夜守候在监测站的茅草屋里,但始终抓不住日军空军密电的任何踪迹。一周过去了,他们精疲力竭,毫无所获。
第八天。叶独开又干了一个通宵。浑身酸麻、头昏脑胀,他甩甩因连续扭动频率旋钮而麻木的左腕,取下耳机站起来,伸个了懒腰,对疲惫不堪的报务员们说:“休息一个小时!”报务员们立即趴在桌上,片刻响起了鼾声。
叶独开踱步来到门口,举目遥望:一轮红日明晃晃地挂在东方,千山万壑、云蒸霞蔚。对面山上零星地散落着几户人家,此时炊烟袅袅、鸡鸣相闻。多美好的大好河山、多和谐的乡居生活啊!这是雾都重庆难得的好天气,但这种好天气注定是重庆的灾难。从十一月份到次年四月,重庆进入漫漫的雾期,整个山城被茫茫白雾笼罩起来,日本轰炸机在空中看不到目标,只能在六七百米的高空做“推测轰炸”。浓雾保护了重庆。但像今天这种晴朗的天气,重庆的卧底特务会立即向航空基地报告,重庆必将面临从天而降的恐怖。
万馨揉着眼睛从茅屋里出来。她明显憔悴了,凌乱的头发、血红的眼睛、苍白的脸、皱皱巴巴的军服。应该说,作为监测站站长,她的压力是最大的。这七天多来,她就从来没回过重庆。叶独开的心一阵刺痛。从刺杀井田樱子开始,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他对这个千金小姐的认识反而更加模糊了。他不知道她那娇小柔弱的身躯里,到底蕴藏了多少勇气和力量。
叶独开正要过去抚慰几句,耳边隐隐听到重庆市区那边传来尖锐的警报声。果然,敌机又要来了。他仿佛看见,在明亮的阳光下,巨大的日本轰炸机闪着银光俯冲下来,投下一长串致命的炸弹,他看到日机上血红的太阳徽记,他看到驾驶员那丑陋狞笑的脸,他甚至看到领航员熟练地敲动手键发报……
叶独开心里一个剧震。
“上哨!全体上哨!”他大呼小叫着冲进茅屋。万馨愣了愣,恍然大悟地跑回屋子。飞机在天上,他们要协调联络,还需要基地导航,需要收发指令,这就好比搞清了那片雪花在什么时候飘下来,无线电侦察的难度就小多了。
“3620K!”叶独开戴着耳机大叫,他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万馨立即把机器频率调到3620千赫兹,立即听到一连串飘忽游移的电波声。她想用铅笔把密报抄下来,但经验老到的她根本无从着手。因为这电波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根本不是规范的摩尔斯电码,给她的感觉好像是报务员在胡乱敲击电键试机。
奇怪的电波声仅仅持续了十秒钟。但这足够了,叶独开已经通过指挥机发出了测向指令。片刻,测向结果回复转来,电波源:重庆!无疑,这是日本飞机上发出的信号。七天了,第一次抓住了他们的狐狸尾巴!满屋子报务员手持铅笔,紧张地静候下文。一分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个微弱而遥远的电波信号响起,测向结果:武汉。那是日本海军航空队的老窝。在场所有的人都一字不漏地抄下了这份密电。接下来,叶独开亲自守候在3620K。每隔十分钟,乱码信号准时响起。一分钟后,武汉发出密报。
他们就这样一直把日本的轰炸机编队送到武汉老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