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阴沉的天气总算过去了。云缝中,久违的太阳现出了模糊而苍白的老脸。外滩,娇小姐阔太太撑起花枝招展的小洋伞,风摆杨柳地在十里洋场上招摇。
离苏州河外白渡桥还有一里路程,叶独开和万馨就下了黄包车。叶独开穿一身整齐而时尚的米黄色西装,左肩挎黑色公文包,右肩则挂了一个漂亮的小皮盒,盒子里装着他那台最新式的收讯电台。电台已伪装成一台收音机,此时正播送着轻柔的音乐。好一个潇洒自如、玉树临风的帅哥。万馨着粉色套装,手拿鲜艳夺目的红色女式坤包,长发飘飘,身轻如燕,小鸟依人般走在高大的叶独开身边。
外白渡桥气势雄伟的钢架围栏遥遥在望。
“呵呵呵,不要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样子嘛!”叶独开瞟了瞟万馨,一边调整收音机的频率一边笑道,“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只不过在自己的国土上散一回步而已。自然些!说点什么吧。”
万馨长舒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国土上,没什么可怕的。说就说!看看你的右前方,那就是著名的外滩公园。”她话锋一转笑嘻嘻地说,“想听跟外滩公园有关的故事吗?一个美丽的故事!”
“当然想听!”叶独开望了望公园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兴致盎然地说。
“外滩公园始建于清代的1868年,距今已有近五十年历史,是上海最早的城市花园,占地三十一亩。公园自开放之日起就不准华人入内,并在门口竹篱笆上挂牌宣示园规,其中有一条‘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竟将狗与华人相提并论。这激起了中国人极大的愤慨,义愤的抗议持续了四十年。
一天,基督教卫里公会六个牧师手捧《圣经》来到这里,一边向上帝祈祷,一边要求摘下那个侮辱华人的牌子。恼羞成怒的印度巡捕恶狠狠地举起警棍,朝领头的牧师打来。在这紧要时刻,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毫不畏惧地扑上来,用英语高喊一声‘不许打人’,同时用身体护住牧师,接下了打向牧师的一警棍。
你知道吗?这领头的牧师叫宋耀如,而那个勇敢而美丽的姑娘叫倪桂珍。二人由此相识并相爱,后来结成令人羡慕的伉俪,才有了今天国家栋梁的宋氏儿女。”
“一个非凡的家庭!”叶独开目光透过篱笆,深远地遥望着公园里一幢尖顶的西式建筑,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说话间,两个人跨过马路,若无其事地向外白渡桥走去。
这是一个气势恢弘、横跨苏州河的西式建筑,宽阔的路面和人行道,粗大厚实的钢铁结构。走在上面,犹如走进钢筋铁骨的长廊,给人安全、踏实的感觉。当年英国人花巨资建起这座桥,上海人过苏州河再也不需花钱乘渡船了,加上这个桥是三十里苏州河最下游,靠近黄浦江汇合口,因此称此桥为外白渡桥。
“站住!干什么的?”一声断喝,叶独开看到一支雪亮的枪刺横在胸前,两个身材矮小、身着深黄军装的日本宪兵,恶狠狠地瞪着他和万馨。
叶独开轻轻把万馨往身后拉了拉,轻轻推了推枪杆,用流利的日语说:“我们是记者,奉令到虹口采访日本皇军。”他从容地看了看日本兵滑稽而刺眼的血红领章,慢慢从衣兜里掏出工作牌,“我们是海上之声广播电台的记者。”
日本宪兵仔细查看印有中、日两种文字的工作牌。叶独开适时打开挂在肩膀上的收讯机,“欢迎收听本台节目!”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日本最新的柔道比赛新闻。两个日本人注意地听了听,会心地笑了,横在叶独开面前的枪刺收了回去。
“沙哟——啦啦!”叶独开优雅地微笑着,侧身用日语朝两个日本兵说再见。两个日本兵挺直身体,向他回敬了一个注目礼。
两人不慌不忙地往前走,直到走下对面的桥头,叶独开才嘻笑着摇了摇左臂:“拜托轻一点,你把我弄痛了!”
万馨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一直死死抱住叶独开的手臂。此时万馨脸一红,忙抽出手,发现两个手掌都冷汗淋漓。她掩饰地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平日的伶牙俐齿荡然无存,含混不清地讷讷道:“我,这是,故意,假装害怕,甘当配角,配合你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