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独开机警地故意落在最后。他觉得事态的发展太出人意料了,谁知道王树槐会不会耍什么花招,比如在大门外架起机枪迎接这伙自以为死里逃生的囚犯。
死囚们冲出了小院,顺着通道冲到了门口的大花园。大门半开着,没有人看守。囚犯们同样有点不相信眼前的情形,他们簇拥着、犹豫着小心向大门靠近,他们的脚步越过了黄线,紧接着,越过了蓝线,最后,越过了那条生死分界的红线。
真的自由了!死囚们欢愉地喊着,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
外面到处是断垣残壁。远远望去,黑暗中的白云观三清大殿主楼,在战火和浓烟的背景下,显得突兀而坚硬。
冲出小巷口就是主街,沿街的建筑物早已被炸得七零八落。如潮水般的难民人流、车流,绕过大大小小的弹坑,避过横七竖八的障碍,踩过肮脏恶臭的积水,哭喊着,咒骂着,喘息着,由西向东而去。“让——开!”一小队穿灰色卡其军装的国军士兵,力图逆人流由东向西而去。这一小队士兵,好比滚滚洪流中逆流而上的驳船,东倒西歪,寸步难行。
拥挤的死囚队伍一下子消失在人流车流之中。叶独开根本不认识这里的路。他茫然的左右望了望,正拿不定主意间,手臂猛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扭头一看,是陈荣光。
“跟我来!”陈荣光拉起叶独开就往巷口跑。他们直奔巷口右边,一头扎进那个作为白云观稽查处暗哨的小杂货铺,陈荣光随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叶独开本能地蹲下身子,右手护胸左手护脸进行自我防护。伴着“咯咯咯”的轻笑,一支手电筒打亮了。手电光直刺着叶独开的双眼,他急忙用左手掌挡住强光的直射,一个箭步往前,右手闪电般使出空手夺白刃的招式,轻而易举地抢过了手电筒照住对方,他看到一个娇美的女子俏皮的笑脸,正在迅速向惊恐和痛苦过渡,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住手!自己人。”陈荣光疾呼一声。其实叶独开只是条件反射的一个反击动作,他已经从那声尖叫中猜出来了。他抻抻衣襟,把手电筒递还过去,嘴上冷冷地说道:“对不起,万小姐,这种时候,还是少开玩笑为好!何况我们并不熟。”
“哼,有你好看!”万馨揉着被弄痛的右手,没有去接手电筒,负气地走出门去。陈荣光紧步撵了出去。
叶独开尴尬地收回手,用手电筒在屋里照了一圈。小三子正推着两辆自行车往外走,他瘦小的身材很难同时驾驭两辆笨重的自行车,忙乱中扭头对叶独开说:“快,帮帮我!”
叶独开接过一辆车,故作不解地问:“你?怎么?”
“嘿嘿,万小姐有吩咐,咱青帮弟兄义薄云天,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还不知道?今天提审的时候,我早就跟陈荣光通了气。”他得意地拍了拍手里的自行车,“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搞到手的。这个时候,这玩意儿保管比日本鬼子的坦克车跑得还快!”
说话间出得门来。陈荣光正在低声下气地哄万馨,万馨气恼地甩开他,噌噌噌地走到叶独开这边,跃身横坐在自行车前方横梁上,没好气地说:“还不快走!到约定地点,有人接应!”
陈荣光无奈地耸耸肩,跨上车先走了。小三子紧跑两步跳上后座。自行车在人流和障碍物间灵活地穿行避让,眨眼间融入了那道喧闹的大洪流。
“还等着挨枪子呀!”万馨像对着那道洪流在说话。
叶独开跨上自行车,娇小的万小姐正拢在他的双臂间。叶独开想到人家冒生命危险前来解救自己,自己冒冒失失出手伤人不说,嘴上还抢白了人家几句,实在感到内心惭愧,正思量着说两句表达歉意的话。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万馨恨恨地念叨了一句,用力一甩头,把个后脑勺正对叶独开。叶独开的鼻子立即闻到发际间传过来的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他不禁用力嗅了两口,心里说:万馨万馨,名不虚传!定了定神,到嘴边的道歉话,变成了长声悠悠的吆喝:“乘客坐稳喽,开路啰!”脚尖一踮,自行车如一叶扁舟,无声无息地融入那道奔腾的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