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早晨七点,简昕汲汲忙忙往门外跑。
路过玄关,她拖起行李箱,又拎起双肩包,头也不回地说:“妈,爸,我走啦!”
话音未落,迈出家门的脚碰倒了爸爸刚从早市买回来的一盆茉莉......
晴天,阳光很好,院子里养的各类花花草草欣欣向荣。
简昕对着等在院子外面的学长咧了咧嘴,蹲下去,把装在育苗杯里的茉莉扶起来,重新安置在墙边。
身后是妈妈追来的温声责备:“曈曈,你慢点!二十一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冒失......”
简昕拖着行李箱往外面走,边和学长成沐打了个简单的招呼,边按开车子后备箱。
她深深吸气,打算蓄力抬起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
成沐瞧见,先笑起来:“还是我来吧。”
简昕说:“很重的。”
成沐拎起箱子:“嚯,还真是挺重,带什么了?”
“各种参考资料。”
简昕妈妈已经追到院子里,把装在食品袋里的早餐递给她——
涂了黄油、果酱的蔓越莓贝果和两瓶豆浆。
都是她喜欢的。
简昕接过来,把双肩包和早餐放进车里,回头对着妈妈左右手连续做了好几个飞吻动作。
妈妈摆摆手:“山里路不好走,到时候慢点开。”
成沐开门坐进副驾驶位置:“放心吧阿姨,到山路地段我来开。”
简昕妈妈笑道:“那好,有小成在,我也能放心些。”
临出发前,简昕把车窗落下来:“妈,您回头帮我劝劝爸爸。”
“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没事,去吧,到了报平安。”
简昕趴在车窗边沿,往屋里瞥:“那他不肯接我电话怎么办?”
简昕妈妈小声给她透露消息:“贝果上的黄油和果酱,都是你爸爸涂的,豆浆也是你爸爸早晨起来弄的。”
简昕眨眨眼,马上露出一脸了然的笑容,对着屋里喊:“爸爸,我走啦!可别太想我啊!”
客厅里,嘴硬心软的那位老父亲冷哼道:“谁想你,快走快走。”
车子驶出小区,成沐才犹豫着问简昕:“叔叔还在为这件事生气?”
简昕说:“多少有点吧。”
简昕大学学的是新闻与传播专业,自己有点小才华:
中学时,她就能给某文学杂志投短篇稿子赚取稿费;
读大学之后,她旁听过中文系的课、参加过喜马拉雅山脉珍稀植物的科考旅行团、自学摄影和绘画......
凭着这些本领,她去年找到不错的实习单位——
地方文旅集团。
简昕爸爸看着她在文旅集团干得津津有味,偶尔加个小班也一腔热血、任劳任怨,就觉得,这样的工作挺适合她。
简昕爸爸还觉得,文旅集团是不好进的,实在不能转正,以后她踏踏实实考个公也不错,最好离家近点。
谁知道临近毕业,简昕突然在餐桌上宣布,自己接到一个好差事:
给在出版社做编辑的学长当劳动力。
还要去深山老林里。
简昕爸爸当然不乐意。
她上学时那些兴趣爱好、社团活动,多参与参与是没问题的。
现在要毕业,要找工作,哪还能由着性子胡闹?
但简昕觉得,学长成沐这次做的图书策划,是非常有意义的。
成沐联系到一位研究昆虫学的退休老教授。
前些年,老教授在自媒体平台上分享过一些关于昆虫的知识。
内容通俗易懂,还带着些博学的老人特有的小幽默。
成沐想根据其中蝴蝶的部分,把这些内容制作成带插图的科普型儿童读物。
老教授答应了。
只不过老教授身体状态不好,已经抱病卧床一年多,没有精力完成文本整理,只能做做内容上的把关工作。
成沐忙不过来,急需一位有文字功底、能给些插图建议、不怕虫的人做助手,当即就想起简昕来。
刚读研时,成沐就常听学弟提起,学生会有一位新传专业的小学妹。
小学妹胆子大得很,以前学生会组织春游野餐,餐布上爬来一只大青虫,像神奇宝贝,足足有手指那么粗。
就她敢用叶片托起它来,说它以后能变蝴蝶。
成沐这项目一忙估计就是大半年,助手能拿到的酬劳撑死也才仨瓜俩枣。
而且这位老教授住在深山老林里,没什么网络信号。除了毕业时想要简历更精彩些的学生,根本没人愿意去。
成沐是记错了简昕的学年,以为她要到明年才毕业,所以找她帮忙。
一见面,听简昕说在准备毕业论文,实习单位又好,成沐瞬间有点懵,只能说老教授身体实在不好,如果不能把他的学识经验留存下来带给后辈孩子,是很大的遗憾。
没想到这句话点燃了简昕的热血,毕业在即,她也一口答应。
简昕还把成沐这句忽悠人的话,也拿出来说给家里人听。
自己添油加醋,说做人不能太市侩,总想着钱钱钱,要做有意义的事情......
结果她爸爸说:“没钱你喝西北风啊。”
简昕家里持反对态度的事,成沐也知道。
眼见着她爸爸还在生气,他心里不安:“那这次的事情......”
简昕拍拍中控区置物架上的早餐:“放心吧,我爸爸嘴硬心软,要是他真不同意,就不会给你也准备早餐了,没看见贝果和豆浆都是两份么?”
成沐开玩笑:“我以为你就这饭量呢。”
简昕“嘁”了一声。
言归正传,成沐挺不好意思地对简昕拱手:“这次,是学长对不起你。”
简昕说:“学长,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先把早餐吃了吧,吃完待会儿换你开车。”
成沐以为简昕是要休息,结果她人刚换到副驾驶座位坐下,安全带一扣,立马从双肩包里抱出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开始翻。
“这么用功?”
简昕咬一口贝果:“我肚子里那点关于蝴蝶的知识,太贫瘠,怕露怯。”
这次简昕爸爸同意简昕去,是因为遗憾已经发生。
老教授在上个月过世了。
简昕跟着成沐去参加葬礼,在门口遇见了同样去参加葬礼的妈妈爸爸。
据说这位去世的鲁姓老教授,生前是简昕爷爷的旧友,和简老爷子做过一年多的邻居。
那天简昕爸爸送上帛金,对简昕说,在她小时候,暑假期间去爷爷家住,应该也是见过鲁老教授的。
老人家的离世,令简昕爸爸有所触动,之后她再在餐桌上提起去山里这件事,也没听见之前那样强烈反对的言词。
老教授离世后,儿童图书的内容把关工作留给了老教授的学生林昱橦。
简昕在葬礼上见过林昱橦。
匆匆一面。
他穿着黑衣黑裤,领口别一枚金色蝴蝶胸针,面无表情地穿过前来吊唁的拥挤人群,去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交涉火化后的问题。
很多人在哭、在怀念,他的冷静显得格外漠然。
听说林昱橦性格孤僻,简昕并不想被这样的人抓住工作上的漏洞,这几天都在恶补蝴蝶的相关知识。
看得太多,昨晚抱着厚厚的书籍睡着,连梦里都是蝴蝶。
车子里半天没人说话。
过了两个街口,成沐才忽然说了句:“我刚才......听阿姨叫你曈曈?”
“嗯,是我爷爷给我起的小名。”
其实原本是“童”加“羽”的那个字,寓意,飞翔的样子。
连大名也想叫这个字的。
一来,这个字并不常用;二来,简昕小时候学字早,写起来太费劲。
改名字的事,家里商量好久......
简昕叼着贝果扭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成沐又安静了片刻,叹气:“随便聊聊,我有点紧张。”
其实合作对象变成林昱橦这件事,令成沐压力非常大。
这个林昱橦......
且不说他看起来傲慢这件事,他虽然一直跟着老教授,也是其他教授力荐的,资历足够。
但比起享有极高名望的已故老教授,当然还是差些份量的。
成沐的领导们,对林昱橦接手合作还是有些质疑的。
成沐自己也怕搞砸。
简昕没太多想,还当学长是因为林昱橦看着不好相处而紧张。
她安慰学长说,反正不管林昱橦为人怎么样,只要他能用心做这件事,别辜负了老教授的心血和学识,就足够了。
其他的都可以不计较。
成沐心不在焉:“嗯。到时候你和他接触多,要委屈你了。”
简昕笑着:“他能给我什么委屈啊,真要是说什么难听的,大不了我不理他呗。”
他们在路过的镇上随便吃了点午餐,下午进山之后,路面开始颠簸。
简昕晕车,眼看着导航显示再有不到一个小时抵达目的地,她靠着椅背眯了一会儿。
再睁眼,是被巨大晃动给惊醒的。
车子前轮陷进路边的凹槽里,动不了了,成沐正一脸抱歉加慌张的复杂表情,转头看着简昕。
眼下问题挺难办的。
手机已经没信号了,这地方荒无人烟的,连人影都没有,拖车救援怎么叫?
没有车,他们怎么去找林昱橦?
成沐打开车门,把手机伸出去换了好几个角度,依然找不到信号:“学妹,别着急,我去看看有没有其他车经过。”
简昕晕车严重,被大太阳一晒更难受了。
她下车,走远些,吐了一趟。
用矿泉水漱口时,她看见成沐在路边拦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这地方还真有人路过啊......
越野车降下车窗。
阳光刺眼,车主和成沐一样戴了墨镜,黑色上衣领口别着金色蝴蝶胸针。胸针随着他的动作,在强光下静静一闪。
简昕脑子里那点关于蝴蝶的知识没白学,第一反应是:
那枚胸针,应该是碧凤蝶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