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得片刻,一个人影走到门边。
“你们先玩着,我去接一接碧玉姐姐,别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到这时候还没回来。”
“你去吧,我们再玩一轮,昱哥儿,这回我一定要赢了你!”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你们呀,可别闹得太迟,误了歇息的时辰,南珠你也快去快回,别在路上耽搁。”
“我记下啦,翡翠姐姐。”
这话说完,寿荣堂的门从里头打开,转出来一个身量窈窕的少女,正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南珠。
南珠一只脚刚踏出门,就看见了院中站着的人,登时脚下一软,赶紧扶着一旁的门框。
“南珠,你怎么了,走个路都不小心着点!”这是翡翠的声音。
“不、不是、我……”
南珠语无伦次的模样让翡翠有些奇怪,索性走到她身边。
也就一眼,翡翠面上神色从漫不经心化作了惨白,她赶紧高声喊道:“侯爷、夫人!给侯爷、夫人请安。”
翡翠这一嗓子出来,屋里立刻静了。不说像方才一样调笑了,连动都没人敢动一下。
到了这会儿,寿平侯面上反倒瞧不出什么喜怒了。
他率先进门,把屋里那一片狼藉尽收眼底。
苏夫人随后跟了进来,除开看了一眼谢昱外,对这一屋子的玩器,并噤若寒蝉的丫鬟们都视若无物。
她见寿平侯不开口,只得先问道:“老夫人已歇下了?”
翡翠迟疑着回话:“老夫人……老夫人……”
正迟疑间,老夫人穿着寝衣被一个小丫鬟从内间扶了出来:“你们这样大的阵势,我就是歇下,也要被吵醒了!”
“祖母,”谢昱喊了一声,也惊醒了一屋子的丫鬟。
一干丫鬟瞥了一眼黑着脸的寿平侯,趁着老夫人在场,大着胆子上前收拾了屋里的各样杂物,依次退了出去,只留翡翠几个大丫鬟在里头伺候。
寿平侯忍了又忍,才没出声训斥,和苏夫人一同行礼:“母亲。”
“我不是叫人过去传话,让你们不必过来了,”老夫人有些不满的看了苏夫人一眼,“这是打量着我人老了,说话不中用了是不是?”
“母亲这话是从何说起,”寿平侯道,“儿子听说您病了,岂有不担心的?总要亲眼见过您,才算能放心啊。”
这话说得好听,又全是关切之意,老夫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左右屋里也收拾好了,表面看着还算能粉饰太平。
她撇下苏夫人,只对寿平侯道:“你的孝顺,母亲是知道的,只是你每日上值,也不是什么轻快活计,我身边有昱儿在,你呀,就把心好好放回肚子里吧。”
“多谢母亲体恤,”寿平侯连个正脸都没给谢昱,“只是谢昱到底做事毛躁,没有分寸,他如何能照顾得好您呢?”
“谁说昱儿做事没分寸了?”老夫人当即便反驳道,“昱儿一向耐心又细致,我身边这些个伺候的丫头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个贴心。”
“今儿不过是我心疼他侍奉了我一天,也没个玩处,才吩咐下人陪他松快松快,赶巧你就遇上了。你若有什么不满之处,只管同我说就是。”
“母亲,”寿平侯忍不住喊了一声,继续道,“谢昱已经十四了,您可知溺子如杀子?”
“你还知道昱儿已经十四了啊,”老夫人拉着谢昱的手,脸上就要落下泪来,“可怜我的昱儿,打小就不在爹娘身边长大,唯有我这个祖母多疼上几分。”
“同咱们往来的人家,谁不说我把昱儿教得好。唯有你们做爹娘的,看昱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早知道你们看昱儿不惯,我一早就该收拾了东西,带昱儿回老家去,绝不在这府里惹人嫌!”
打量着没人注意自己,苏夫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吐了出来,随后就只将注意力放到了地毯的花纹上。
“母亲!”
寿平侯拢在衣袖下的拳头都握紧了,口中却还是退了一步,“是儿子说错了话,还望母亲不要计较。”
老夫人点点头,面上显出几分满意:“罢了罢了,趁着夜色不深,你们回吧,我也有些乏了。”
“谢昱,”寿平侯沉着脸喊了一声,直叫谢昱浑身一哆嗦。
“昱儿胆子小,忽然喊他做什么,这夜深人静的,也不怕把他吓丢了魂儿,”老夫人说着,又拍了拍谢昱的手,“好孩子,别怕,祖母在呢。”
“好好照顾你祖母,”顶着老夫人的视线,寿平侯连多说一句都不想,直接同苏夫人一道,离了寿荣堂。
瞧见他们离开,寿荣堂内的气氛不由为之一松,好几个丫鬟脸上都露了笑。
倒是谢昱,看了一眼寿平侯夫妻离开的方向,情绪一时低落了几分。
翡翠上前轻轻拍了拍他,问:“哥儿可是困了?不如就去歇下吧。”
老夫人听得这话,赶紧开口,让翡翠服侍谢昱歇下,也不许其他丫鬟们再去闹谢昱。
寿荣堂中这才得了安宁。
正院中。
谢瑄和困得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一样,却怎么都不肯回去歇息。
九连环从他手中滑落到榻上,玉石碰撞声响起,把他吓了个激灵,人也清醒了几分。
谢瑄和又打了个哈欠,问金芝:“金芝姐姐,爹娘还没回来吗?”
金芝正要点头,就听见外头有了响动,待她起身往窗外看去,正好瞧见了寿平侯带着一身郁气进门。
“侯爷与夫人已经回来了,不过……”
不等金芝说完,谢瑄和就已经跳下榻,趿拉上鞋子,跑到了门口。
“爹、娘,你们回来啦!”
寿平侯夫妻看见笑着朝他们跑来的谢瑄和,忍不住都停下了脚步。
“怎么还没睡下,”苏夫人话里带着几分讶然,脸上却已经诚实的露了笑。
她蹲下身,直接接住了扑过来的谢瑄和,又和他贴了贴脸:“真是个小粘人精。”
“我就是爹娘的小粘人精呀!”谢瑄和看出爹娘兴致不高,和母亲贴了贴后又朝寿平侯伸出手,趁他近前时,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爹你说是不是?”
寿平侯伸手将他从夫人怀里接出来,身上的郁气不知不觉便散了:“你不是,还有谁能是呢?”
谢瑄和得意的挑了挑眉,又乖乖靠在了他肩上打了个哈欠。
“爹娘,我好困啦,我们睡吧!”
“好,今儿你就挨着爹娘睡,”寿平侯偏了偏头,听着他近在耳畔的呼吸,心态彻底平和下来。
谢瑄和是真困得狠了,只从门口到床边这几步路,他就已经睡熟,连他爹替他盖被子都没能惊醒他。
寿平侯洗漱后,就在小几边坐下。
苏夫人看了他一眼,让伺候的人都出去,亲自取了梳子来替他通头发。
“你说说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母亲溺爱昱儿到这地步,气什么呢?”
寿平侯伸手握住她的手问:“三年前你在府中待产时,是不是也这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