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回到家洗完澡,姜止才想起要给裴雅琼回个电话。

裴雅琼直截了当地问:“沈暨那弟弟又来找你了?”

“嗯,去我公司找的我。”

“这次找你干什么?”

“拿落在我家的卡”这话姜止没说出口,另外扯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裴雅琼默了默,“他到底想干什么?”

姜止没直面回答,而是让她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陈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自己总有应对法抵抗他尚不明朗的用意,实在不行,就退而求其次地见招拆招。

半天没有吃过东西,姜止饿到难受,挂断电话后,给自己煮了包泡面,盘腿坐到茶几边上吃,电视机开着,她偶尔瞥上一眼,有几次余光还注意到一旁的相册。

和沈暨的其他合照都被她放进储藏室,这是目前唯一一张见光的存在,也是沈暨笑得最不真实的一张,却又莫名接近他的灵魂。

盯得久了,她竟从中看出陈烬的影子,难不成这就是双胞胎之间微妙的磁场反应?

姜止忽然笑了声,转瞬又想起在车上发生的最后一幕。

诡谲的气氛里,为了激怒他,好试探他对自己包容度的底线,她故意将他比做了狗,让她失望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唇角挑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仿佛受人折辱对他而言,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一周后,陈烬如约去了爱妮快闪店开业现场,给她拍宣传照。

来的网红比预计的还要多,站在一起,手挽着手,脸快贴到一起,摆足亲昵的姿态。

陈烬拍照没有喊“OK”的习惯,他觉得什么时候拍出来的效果好,会直接摁动快门,半分钟后,见他放下摄像机,最中间的两人如同避洪水猛兽一般,迅速腾开三米远的距离,开始各看各的手机。

陈烬第一次近距离观赏到一对塑料姐妹花,大开眼界,笑着问爱妮,“刚才跟你贴脸这人谁?”

爱妮诧异,“烬哥不认识?”陈瑞希还没完全跟她舅舅离婚,她和陈烬依旧沾亲带故,就延续了以前的叫法,唤他一声哥。

“我应该认识?”

“算了,你不认识才是正常的。”爱妮语气越来越古怪,“你平时拍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明星,要不是舅妈拜托你,我们这种网红哪能入你的镜头?”

陈烬无视了这番绵里藏针的挤兑,“她也是网红?”

“是啊,叫Aimme,去年刚冒出头的,听说是个有背景的富二代。”

“有你背景大?”

“谁知道。”爱妮停顿了会,“她可不仅是网红,还是——”难以启齿似的,她突然咬紧了唇。

陈烬没再多问。

活动进行到下午三点,前来捧场的人散了一波又一波,最先到场的那几位网红一直没走,等到直播的摄影机被工作人员撤走,有人开始议论起上周的红人盛典,暗讽爱妮用了不正当手段抢走了Aimme的荣誉。

音量收了些,但还是被路过的爱妮听到了,气到不行,“她们这是当我死的吗?”

她作势就要上前,被陈烬拦下,“今天是你开店第一天,不少人都在关注着,能忍就忍。”

爱妮气瞬间消了大半,直到瞥见Aimme接过助理递来的包,包上的挂件眼熟得过分——她竟然不知道何麒私底下送了这小三这么多东西???

怒火又猛地窜上心头,她二话不说甩开陈烬的手,高跟鞋踩得蹬蹬响,一路敲到流言传播中心,“什么叫Aimme的荣誉?这奖明明是现场公布的,怎么弄的跟提前内定了一样?是Aimme告诉你们的,还是她那隐姓埋名的好爸爸?”

不等那人反驳,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爱妮狠狠拽下那挂件,扔到地上,踩住用力摩擦,一面对着Aimme说:“我知道何麒还送给了你一副LOTOS的墨镜,把它给我。”

Aimme垂着视线,轻声回:“别人送我的东西,我给你不太好。”

爱妮气极反笑,“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拿走别人东西,还可以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调起伏听上去没那么明显,“听着,只要我一天没跟何麒分手,你就只能当见不得光的小三。”

还觉不够,她又撂下一句带着几分恶意的诅咒:“富家千金人设立得这么足,小心有一天反噬到自己身上。”

Aimme脸色一白,隔了两秒反问道:“爱妮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怎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双方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

陈烬没有近距离观看拙劣闹剧的兴致,张望一阵,没见到前来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倒发现不少拿着手机录像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没有立刻收回视线,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捕捉到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正品着她的下午茶,神态举止完全不像一个丧“夫”不久的“孀妇”。

他光明正大地多看了会,安保人员赶来时,才把注意力放回爱妮身上,不多时,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前来捧场的网红一个接一个离开。

陈烬倚靠在玻璃橱窗上问:“何麒是哪位?”

一提到这名字,爱妮愤恨不已,“我男朋友。”

“出轨了?”

爱妮没吭声,嘴唇咬到发白。

陈烬嗤笑,“都出轨了还是男朋友?这得是什么男天仙下凡,才能把你迷得死死的?”

爱妮踟蹰几秒,点开相册给他看。

陈烬露出荒唐的表情,“长成这样你也看得上,你和你那情敌是不是有什么恋丑癖?”

爱妮满腔的怨怼随着她被转移走的注意力消失了一半,夺回手机,跟着看了几眼,不确定地问:“也没这么丑吧?”

小助理犹犹豫豫着开口:“其实我早就想说了,爱妮姐你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少数胜过多数,爱妮信了,随后又开始给自己的眼光找补,“他长得可能一般,但他性格不闷,挺风趣,会说很多笑话哄人开心。”

陈烬睨她,“你想要看点笑话,网上多得是,非得从他那张跟中了毒一样的香肠嘴里听到?”

爱妮听到他这么嘲讽自己眼光,重重剁了跺脚,“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歹毒?就不会委婉一点吗?”

陈烬表明委婉不了一点,轻扯唇角,“你要是认识以前的我,三句话内你直接能被我气死。”

爱妮自知说不过他,撇撇嘴,想起舅妈,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烬哥,你会把这事告诉舅妈吗?”

陈烬让她把话说得再明白些,“这事指的是你在开业第一天和其他网红在众目睽睽下起了争执,还是你被出轨了,也还不打算跟那垃圾男人分手?”

爱妮声若蚊蝇,“后者。”

陈烬斜眼睨她,“我和你舅妈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爱妮听出他的意思,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他不急不缓地补充上一句:“就算我不说,你也不一定能瞒她多久,毕竟你刚才还对着好几台手机耍了次威风。”

“我那是……”

陈烬打断,“照片明天中午前发你,记住,没发你前,别来找我,我忙。”

差不多到约定时间,姜止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把手机放回口袋,忽而听见玻璃窗被人扣响的声音。

不需要扭头看去,她也知道是谁——冥冥之中的感觉,无法用逻辑解释缘由。

她径直起身,在门口停下,卡顿两秒,抬头迎上对面似笑非笑的目光,镇定自若地问:“又有什么事?”

“又”这个字用得巧妙,包含了不耐烦、无可奈何的种种小情绪,听着有些刺耳。

陈烬:“没什么事,远远看到,来打个招呼。”

“那打完了,我得走了。”姜止绕过他,大理石地面上响起的却是两道脚步声,贴得很近。

她止步扭头,“我去处理命案现场,你也要来?”

不是不行,陈烬说:“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职业的,挺好奇。

腿长在他身上,姜止想拦也没法拦,只能无视,乘直达电梯到地下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前排两扇门几乎在同时被打开,她动作突地一顿,看了眼脑袋挂出一截的男人,对方没看她,先她一步上了车。

导航给出的地址就在附近,姜止没花五分钟就开到,和门口的保安打了声招呼后,将车停在命案发生的那栋居民楼楼下,然后旁若无人地穿好防护服,拿上工具徒步上了三楼。

事先打过招呼,门没上锁,姜止轻轻松松拧开,弯腰套脚套时,听见身后的人问:“里面什么情况?”

姜止挺直背,转头看着陈烬的眼睛说:“七旬独居老人突发心肌梗塞,被发现时已经离世48小时以上。”

她概括得相当精简,陈烬一顿,试图从她的脸上解读出一点悲天悯人的情绪,但他失败了,人命在她眼里,似乎薄如蝉翼。

姜止半提醒半警告道:“在门口看可以,但不能进来,一步都不行。”

陈烬本来就没打算进去,爽快地点了下头,紧接着看着她将脑袋转回去,对着空气双手合十,持续差不多十秒,从箱子里拿出一个便捷式音响。

陈烬以为会响起或舒缓或轻快的歌曲,不然就是凄苦沉重的大悲咒,现实里,扑入耳膜的却是一段语速飞快的脱口秀,还是英文版本的。

他大致听了几句,吐槽长辈催婚的,挺有趣,差点把他逗笑。

姜止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对上他这副要笑不笑、面部肌肉狂抽搐的模样,“你要是觉得恶心,可以离远点。”

“这你不用担心,我见过比这恶心百倍的。”

陈烬不给对面发问的间隔,立刻接上,“我是在笑你工作时听的东西挺特别。”

“不是给我听的。”姜止看向客厅正中央的人形黑色痕迹,那是尸体渗出的□□,“这类死亡,我们一般叫做孤独死,字面意思,就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去,脱口秀氛围轻松热闹,适合送他们最后一程。”

“这算是你们公司的规定?”

姜止极缓地摇了下头,“我师父教我的。”

陈烬莫名从她眼睛里读出与她扎人性格不相符合的温柔,稍愣后闭上嘴,没再打扰她。

她的效率很高,能看得出来身经百战,他特地替她算了下时间,她甚至都没花上两小时,就有条不紊地完成了所有工序。

回到车上,姜止先在公司自制的app上完成任务打卡,额外补贴金很快打到账户上,确认好数额正确后,她退出程序,点开大众点评,搜索附近的美食店,还没搜出结果,忽然反应过来,有个姓陈的狗皮膏药又跟着她上了车。

含笑的声线一如既往地恼人,“我认识一地方,有独立包厢,可以好好坐下来吃顿饭。”

“你说的这饭,该不会是让我和你一起吃?”

“不行?”

“你觉得呢?”

陈烬偏过脸,“难不成对着我,嫂子会食不下咽?”

“我要是说我如鲠在喉,你会歇了这念头?”

“那倒不会,要真哽着,那就哽着吧,至少舌尖尝到味道了。”

姜止凉飕飕地笑了声。

陈烬问:“我给你设导航,还是我开?”

姜止懒得再跟他折腾,开门下车前抛下两个字:“你开。”

陈烬要带姜止去的是草木居,江城一大稀奇地,外面野草丛生,杂乱无章,看着像某处荒废已久的前朝名人故居,内里金碧辉煌,相当的表里不一。

光看这气派,姜止就能推测出今晚这顿饭动辄五位数。

果然就不能跟他走。

身着旗袍的接待员将两人往包间领,路上陈烬想起一件事,明知故问道:“你的智齿拔了?”

姜止腾出一段距离后才答:“三天前拔了。”

陈烬哼笑,“你躲什么?”

“怕又被你掐住下巴。”因睡眠不足,姜止整个人显得消沉疲惫,死气沉沉的,像有人欠了她几百万,口吻也恶劣。

陈烬唇角弧度挑得更明显了。

小包间在二楼最西面,四人位圆桌,被后来的应侍生撤掉两把椅子,桌子中间放着一水波纹搪瓷小花瓶,装的是干花束,淡蓝色,和内饰主色调相衬。

姜止接过应侍生递来的菜单,翻看了会,发现里面一道最普通的凉菜都要888,简直让人难以下手。

耳边陆续响起陈烬同人交谈的声音,姿态游刃有余,招牌菜也说得分毫不差,明显没少来。

姜止在他的基础之上添了道话梅小排,归还菜单。

应侍生走后,房间安静下来,不过只安静了两分钟,陈烬拿起茶杯,漫不经心地转着,一面挑起新话题,“我哥没带你来过这?”

语气听着既像随口一问,又像别有居心,姜止不能确定,停顿片刻,实话实说道:“没有。”

转瞬听见他又来一句:“他这么有钱都不带你来?”

得,破案了。

这货就是在挑拨离间,或者该说在趁机夹带私货贬低他哥。

现在看来,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姜止摁下乱七八糟的思绪,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嫂子是不是在我哥死后才知道他是个亿万富翁?”

陈烬从对方的沉默里读出答案,又说:“嫂子就不好奇,他一个副科长级别的员工,哪来这么多钱?”

姜止微微收紧手,“你觉得他的钱不干净?”

陈绿茶微妙一笑,“我可没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