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悖一开始那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承诺,但他没有产生任何类似悔恨莫及的情绪,抽回手后也只有满满当当的“意犹未尽”。
尤其在看到她的神情后——
双眸沾着未消的水雾,朦胧的眼神仿佛能织出天罗地网,勾的人心甘情愿陷进去。
他略微失神,等到游离的意识归拢,咫尺之隔的女人换回生人勿近的姿态,眼底的水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烬跟着恢复到常态,退开些距离后,又拿湿巾纸擦了擦手,一面问:“智齿疼了多久?”
“两天。”
“还没看过医生?”
“预约了下周的拔除手术。”
“下周可能不行。”
姜止又甩过去一个“你是牙医吗”的眼神质疑。
陈烬难得正经了回,看着她说:“要是智齿还在发炎,拔牙可能会导致炎症扩散,还可能引起术后局部创口感染,造成局部红肿、疼痛明显,拔牙窝也没那么容易愈合。换句话说,在智齿发炎的情况下,医生只会让你先进行消炎治疗,等到炎症控制后再考虑拔牙。”
听着挺像一回事,姜止对他的戒备轻了些,嘴上还在逞强,“没准下周拔牙前炎症自己消了。”
陈烬轻笑,“靠什么?你的意念吗?”
“……”
“我猜得没错的话,你这两天都在吃药,但没有半点作用,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说得真准,姜止没话反驳,陈烬也没再说别的,再次启动车辆。
姜止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开往云澜小区的路,“你想带我去哪?”
“去给你的智齿消炎止痛。”
“现在诊所都要排队预约,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放心,我就算不插队,也能让你看上。”
她坚持:“我不需要现在就去。”
“那你这两天想怎么熬?”
姜止除了吃止痛药想不到其他方法。
陈烬看穿她的想法,不屑一笑,“止痛药有副作用,吃多了也会产生抗药性,你要是不想把你宝贵的身体真疼坏,就闭上嘴。”
最后几个字被他压得又低又沉,方才那擒住她下颚的狠戾劲回来些。
姜止眼睫微颤,片刻扭头看向窗外。
凭她过往的经验看,没有明确给出目的地的行程最危险,说心里没有一点恐慌是假的,中途她数次想要让他停车,但最后还是折服于自己的好奇心之下,她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十分钟后,车在“博雅口腔”附近的露天停车场停下。
姜止知道这家诊所,生意好,极难预约,两天前她咨询过工作人员,对方回给她一个准确日期,下月18号。
博雅口腔营业到晚上九点,这个时间,一楼大厅的排椅上坐着不少人,都在等待叫号,姜止分出半截注意力看向陈烬,不知道他和前台说了什么,其中一人起身看了过来。
姜止模模糊糊地听见她说了两个字:“好的。”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视线里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踩着五公分细高跟,白大褂飘起又落下,走路自带气场,保养得当的一张脸看着很眼熟,姜止想起自己曾在在博雅宣传照上见过,是诊所唯一的老板,叫什么她忘了。
女人看了眼陈烬,又看向他身后的姜止,“就是她?”
陈烬点了点头,“正疼着,一会下手轻点。”
女人没理他,递给姜止一个挑不出错的笑容,“跟我来吧。”
陈烬没跟上去,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单手执机,刷了会动态,百无聊赖又点开屏蔽近半个月的某个摄影群,看见不少人还在唏嘘叶晖被警方拘留那事,越看越困,他直接退出群聊,手机揣回兜里,半边手臂撑着前排座椅,低垂的脑袋靠在上面,不一会,进入浅眠模式。
人多的地方,声音压也压不住,耳边的动静一直没停,他能感觉到周围人来人往,白炽灯光铺满整个大厅,编织出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突然,他抬起头,浮世绘消失,画面定格住了。
姜止已经结束诊疗,折返回来,过道不宽不窄,她走得直线,身形单薄的像纸片,细胳膊细腿,纤腰不盈一握,做出逞强表情时,反而更显羸弱,是天然想要保护的对象。
陈烬慵懒起身,朝她走去,“她怎么说?”
他嗓音带着初醒的哑涩,姜止听愣了一瞬,“明后天应该就能消炎。”
“还很疼?”陈烬抬起手,探上姜止脸颊的前一刻,被她偏头避开,动作很自然,看不出分毫的抗拒,仿佛只是一个不那么凑巧的“巧合”。
陈烬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权当无事发生。
姜止淡声说:“还行。”其实又开始疼起来了。
陈烬不满她的回答,“说实话。”
姜止发现他一认真起来,给人的压迫感很强,“外敷的止痛药还没起效,现在还疼。”
陈烬勾了勾唇,“那你刚才撒什么谎?难不成是觉得诊所老板亲自给你操刀,结果没有半点作用,你自己这颗牙齿多少有些不知好歹吗?”
他这张嘴是真能瞎扯,姜止不想搭理,岔开话题,“这家诊所的老板和你什么关系?”
陈烬还以为她对他的事完全不关心、不在意,以至于听到这问题后,不由有些差异,微顿后说:“姑姑,亲的。”
姜止嗓音迟疑了下,“她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陈烬说,“你放心,我没跟她说任何不该说的话。”
陈希瑞的消息在这时进来,让陈烬去她办公室一趟,陈烬迟疑两秒,丢给姜止一把车钥匙,“你先去车上等我。”
“你不怕我直接把车开走?”
“我这车市场价值早就没那么高了,不过人情价值不低,积蓄了我爸妈不少的爱意,”他视线轻轻扫过去,“你要是能接受,随便开。”
听着相当奇怪的一段话,姜止多耗费了些时间揣摩,还没分析出所以然来,目光所及之处,已经不见陈烬的身影。
办公室里的陈瑞希早就脱下白大褂,露出里面精简的西服套装,说话的方式和她的人一样干练,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你今天带来的这人是谁?”
陈烬似笑非笑道:“我从来没有过问过您的生活,所以您也别来干涉我的,互不关心,才更符合陈家的家风。”
陈瑞希了解自己这侄子,他不想提的事,没人能撬开他的嘴,好在她对那女人的好奇心也不是很充足,这话题不了了之,转瞬开始进入“亲兄弟明算账”环节,“今天算我帮了你,改天你也帮我个忙,爱妮正式开业那天,你去帮她拍几张照。”
爱妮在网红圈属于个体户,两年前靠着颇具个人风格的穿搭迅速崭露头角,积累到一定数量的粉丝群体后,她开始直播带货,巩固流量,去年年中成立自己的服装品牌,截至目前,已经在江城开了两家分店,规模都不小,年初官宣和韩娱某爱豆合作推出全新运营模式的快闪店,于下周五正式开业。
爱妮在圈子里人缘不差,不出意外,开业当天能请来不少流量正盛的时尚、美妆博主,免费替她做波宣传。
事实上,几天前,爱妮也来找过他,但被他以一句“不接营业宣传照”为理由拒绝。
陈烬没立刻答应,“您不是在跟那姓杨打离婚官司?怎么现在还要管他外甥女的事,这次您打算以什么样的名义?”
陈瑞希眼神凉了下来,“垃圾人是垃圾人,爱妮是爱妮,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陈烬微抬眉梢,笑了,“行,到时候我去一趟……您还有其他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
“我让——”陈瑞希斟酌了下称呼,没斟酌明白,索性用“她”凑合,“我让她消炎后来找我,报你名字就行,但看她的表情并不乐意。”
姜止今天这趟来得本就不情不愿,没有下次也在情理之中。
陈烬满不在乎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先走了。”
露天停车场车位几乎全都被占去,陈烬循着记忆找到自己的停车位,却只见到一辆白色大众,他给姜止发消息,问她把车开到哪去了。
过了五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陈烬站在仿古灯下,生生被气笑了,又等了近五分钟,他才抬脚往出口走去,没离开多远,听见鸣笛声,脑袋刚转过去,驾驶室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见他毫无反应,姜止又鸣了两下喇叭,陈烬这才上车,“我还以为你真把车开走了。”
姜止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这是犯罪。”
“我不追究谁知道?”
“良心会知道。”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声,“良心算什么东西?”
姜止没再理会他,左转灯一拨,准备驶回云澜小区,她车技不算差,但车速一直不快不慢,追求一个稳字,陈烬只需要开半小时的路程,她耗费了四十几分钟,车一停下,她就解安全带,手刚搭上门把手,想起什么,身子转回去,指了指自己左脸颊,“药效已经起来,今天谢谢了。”
听着毫无诚意,陈烬也不恼,话题转移得很快,“我等了嫂子十几分钟,这段时间里嫂子去了哪?”
“没去哪,随便转了一圈。”
她说的实话,但陈烬没信,当她在滴水不漏地提防着自己,沉默片刻,他说:“我知道嫂子你防备我,总觉得我憋着什么坏水,这几次见面也都是我在有预谋地接近你。”
姜止心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面上装了回傻,想趁机撬出他的隐秘,“你能憋什么坏水?”
陈烬笑着举例:“比如耍些低劣的手段,拿走我哥的遗产。”
姜止没想到他真把话摊开说了,杀得她措手不及,导致她大脑出现长达五秒的卡壳,可惜当时没录下来,昏蒙过后无法复盘,更别提细细琢磨他的语气和神态。
不过究竟随口一问还是别有所图,其实并不重要了,真正考验人的是她要如何回复这种致命问题,稍有不慎,怕就会踩进不得翻身的雷池里。
斟酌再三,她回道:“你不缺钱。”
她真看不出一个精致到头发丝的人会缺钱。
陈烬忽然别开眼,声音轻下来,“我在陈家并不受待见,未来的家业根本轮不到我继承,加上最近一不小心又把老爷子气进医院,听说当晚意识清醒后,老爷子就联系律师更改了遗嘱,以他记仇的脾性,估计已经把我从分配名单上剔除,陈家的东西我大概率一分一毫都拿不走。”
姜止不知道陈家有多厉害,只知道就算没了陈家,陈烬这样游戏人间的人,也能把日子过得很好,至少在享受生活方面,不会亏待自己半分。
也因此,他刚才这番卖惨,全被她当成耳旁风,“你要真没钱了,可以先把这辆几百万的车卖了。”
陈烬嗓音停顿两秒,态度明确:“什么都能卖,就这辆车不行,这是陈家唯一对我好过的父母送我的生日礼物,更何况我也说过,这车开了这么多年,在二手市场上早就不值钱了。”
姜止侧目看他,片刻牛头不对马嘴道:“你说你喜欢住酒店,那你现在还住着?”
“住着。”
陈烬好像能猜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果然下一秒猜测就得到应证,他听见她说:“少住一晚五星级酒店就有钱了。”
“不住酒店住哪儿?”他开始下套。
但姜止完全不上他的套,“住酒店之前住哪儿的就去住哪儿。”
“就不能住我哥这儿?”
“那你得找个时间去地下问问你哥同不同意。”
“要真问了,他估计只会说'你嫂子说了算'。”
皮球又踢了回来,姜止用不近人情的冷漠拉平自己的声线,“我不愿意。”
意料中的答案,陈烬神色平淡,“嫂子就不再思考一下?”
“没必要浪费这时间。”
“万一以后后悔了?”
“为了什么后悔?”
“眼睁睁看着丈夫的弟弟露宿街头,却没有施出援助之手,最后害得小叔子不幸被冻死……”见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陈烬在心里嘲讽一笑,“人命关天的事,还不够让你后悔?”
姜止目光冷淡,“二十度的晚上冻不死人。”
聊到这儿,这话题算进了死胡同,陈烬不再插科打诨,手指轻轻敲击着大腿,将话茬拐到更早之前,“不瞒你说,我这人就爱干些异想天开的事,所以我自己也拿不准哪天会突然出现在嫂子跟前,杀你个措手不及。比起等我出现再做出防备姿态,我觉得嫂子还是把我放在身边,时时刻刻盯着我的小举动更好,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对于能威胁到自己的小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姜止盯住他看了会,忽然笑了,“你觉得,一个对狗毛严重过敏的人,会为了预防狗的突然出现,就把狗时时刻刻放在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