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安下班以后就不会再看微信消息了,急事要打电话才能联系到他。
但他有早起的习惯,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他会回一波昨晚囤积的未读,等困意散去以后再洗漱。
今天池霏苒在也一样。
毕竟她还没起床。
在众多消息中,至少有一半不是来自他工作中的领导和同事,大多是源于曾经交往过或者经人介绍的网友。
这些人都是冲着他医生的身份和他结交的。
一般人都会很讨厌这种势利虚伪的交情,对于那些无聊透顶且显得很是弱智的问题必然置之不理。
更别说是像他这种年纪轻轻就到了专家级别的佼佼者,身价一个抬得比一个高,通常都不会理会这种问谁都是问、而且早已在百度百科上搜过一圈、带着百度截图来咨询的人。
但霍祈安看到这些气死人不偿命的冒犯之词,却只是情绪稳定地一一回复,给出现阶段最适合对方的答案或者建议。
他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和网上那些不食人间烟火、只会高高在上地放屁的“砖家”截然不同,而且说的话言简意赅,直中肯綮,寥寥数语便能体现出他的医术水平。
正因如此,他在业界的风评和声望才会如此之高。
当他快把红点消完的时候,看到了耿汶祺给他发来的五十多条消息。
单看这个消息数量,已经完胜了昨晚给他留言的人。
霍祈安怀着好奇点开了详情。
耿汶祺的消息占满了屏幕,右上角还有一个醒目的定位到未读的快捷键。
霍祈安没着急定位到开头。
映入眼帘就是一句“总之你不许帮这个毒妇,以免旧情复燃,坠入深渊”。
带着强烈感情色彩的用词后还跟着一排相当能表达发言人当时心情的感叹号。
警示的意味非常明显。
他怎么觉得耿汶祺比他还恨池霏苒呢?
霍祈安知道,耿汶祺不是没边界感地想要干涉他的私生活。
只是这种性情中人,最见不得池霏苒那副自私自利、不择手段、投机取巧的做派。
耿汶祺和池霏苒的梁子结得很深,而且结怨的年头不比他和池霏苒相识的时间短。
最开始他和池霏苒接触,也是因为去耿汶祺的学校找他。
这俩人可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每一次耿汶祺期待已久、胜券在握的好事都会被池霏苒截胡。
大学时代的池霏苒过于招摇,从来不忌讳什么“枪打出头鸟”,她总是能在各种擂台赛上,出其不意,脱颖而出。
获胜的关键往往都是钻了规则的漏洞却被裁定认同,看上去像是走了捷径才一步登天的。
故而人人对她喊打喊杀,仿佛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作为耿汶祺的发小兼死党,他本该站在耿汶祺那边的。
可他了解过事情的经过之后,才发现池霏苒这姑娘只是脑筋活络了些,她的那些非常之举在她做之前,没人能想到还有这么一条思路可行。
虽然打破了常规,但也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并不是“欺负老实人”这么简单。
她总是能在起点低于别人的情况下逆风翻盘。
若真论起公平,其实都是起点超出她一大截的人在嚎不公。
她处于劣势的时候都没说什么,那些因为输不起而心生嫉妒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反咬一口。
耿汶祺每次跟他抱怨,都会故意隐藏他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把池霏苒的过错放大一百倍来说。
夸大其词的样子就像是个龇牙咧嘴嘟嘟囔囔的反派。
这么多年,霍祈安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也早就习惯耿汶祺的不实指控了。
他倒要看看,池霏苒这一回来,又怎么把耿汶祺得罪了。
耿汶祺今年也年过三十了,上个月才呼朋引伴替他过了三十岁的寿辰。
可有的人的心智是长不大的,即便是到了该成熟的年纪,不稳重还是不稳重,小心眼还是小心眼,不好惹还是不好惹。
霍祈安知道,耿汶祺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从小就受到父母亲人的溺爱,长大了,也依然受到点儿委屈,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告黑状。
“卧槽!你猜我今天去猎头介绍给我的新公司熟悉环境,在那儿遇见谁了?”
“池霏苒!她回来了!想不到吧?!她还敢回来!”
“这个女骗子真是了不得,当初把你耍得团团转,不仅倒卖你送她的昂贵礼物,还吊着你的胃口让你心里七上八下不得不惦记她,下的是什么蛊啊!”
“虽然我也不希望你伤心难过,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让你拥有起码的知情权。”
“她之前在这家公司任职,休了一段时间的假。”
“你知道是什么假吗?是产假!她背着你在外面有人了兄弟!”
“给你戴绿帽的女人能要?”
到这里,耿汶祺说的都是他知道的信息。
反倒是耿汶祺跟他有信息差,没有掌握这些信息。
池霏苒还在读书的时候挺能搞事的,三天两头上这个榜上那个榜。
榜单十二卷,卷卷有她名。
要姿色有姿色,要能力有能力,是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
像她这样人美又有魄力的女人,追求者可不少。
她似乎知道自己惹眼,但并不收敛遮掩,照样我行我素,张扬得不得了。
给他一种招蜂引蝶的感觉。
如果她是一个男人。
男人自然是了解男人的。
他会当她在求偶。
可她偏偏是个女人,造女性的黄谣很不好,有辱门风,他就没往那个方向联想。
只是当他们在一起后,池霏苒就不怎么出这些风头了,听了他的建议潜心学术,致力于科研事业,在万克的研发部一呆就是七年。
不论什么领域的研究人员,都会签署保密协议。
这样做是怕核心机密泄露,落入竞争对手手中。
于是出于工作性质的特殊性,她的工作地点和其他一些信息都处于私密状态。
她也不得不低调行事。
这也是耿汶祺不知道她在哪工作的原因。
耿汶祺跟他的关系再亲近,终究不能理解他所处的境遇带来了多少苦衷,因此霍祈安从来没跟耿汶祺说过池霏苒的一句坏话,更不会透露更深的内情。
耿汶祺所知的情报都是耿汶祺亲历的。
就拿拍到池霏苒转手拍品的那场拍卖会来说,就是耿汶祺陪他去的。
但是池霏苒回来以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没在池霏苒身边安插眼线,她倒是在他身边埋了探子,分明在国外呆了一年多,却对他在国内的行踪和工作安排了如指掌。
他心里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但是就算把这个内鬼揪出来,不过是让双方难堪罢了。
那种尴尬的局面,不是他想看到的。
既然没有意义,他又何必戳破?
霍祈安定了定心神,收回遐想,接着查看耿汶祺的吐槽。
“你不理我是不是因为嫌我说得难听?”
“忠言逆耳啊哥们儿,求求你醒醒吧,她不是良人。”
“反正我打算跟她开战了。你要是心疼这女人,我们就绝交吧。”
在这句话后面,有个浅灰色的时间显示:昨天18:58。
突兀的一条卡在屏幕正中央,像是一道分界线。
耿汶祺刚见到池霏苒就给他通风报信了,后来又喋喋不休说了一堆废话,时间来到了傍晚七点左右。
彼时他正把池霏苒扔上床拷问。
耿汶祺大概是权衡了一下利弊。
不知道是觉得这么多年的交情为一个女人分崩离析不值得,还是担心没了他这个树洞迟早会憋坏自己,兀自生了会儿闷气又回来了。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咱俩没必要为女人闹得不愉快吧?”
“行,我退一步,不逼你站队了,你保持中立就行,别帮她,不然就这点儿出息我可瞧不起你。”
“多嘴提醒你一句,她这次回来真没安好心。我猜她今晚八成会找你要资源,因为她今天在她领导面前夸下海口卖出积压的机器,你现在在她眼里就是行走的KPI。”
“想想她这七年都没怎么显山露水,跟销声匿迹了一样,手里肯定没什么人脉资源,你就是她最大的靠山。你不帮她,她能有什么辙?等着出丑,然后麻溜滚出公司呗。”
“我等着看她笑话呢,你别插手捣乱!”
接下来就是车轱辘话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狠下心来,对池霏苒的央求置之不理。
霍祈安本就怒气未消,正有此意。
可听到耿汶祺把池霏苒的情况说得这样不容乐观,他还是没来由地心软了,很不是滋味。
昨晚池霏苒没跟他透露她目前的窘境。
或许是欲擒故纵。
也有可能是骄傲作祟不肯向他低头。
固然他相信凭她的本事,形势必有转机。
可倘若她放下身段求他,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逼入绝境?
霍祈安没心情再回复耿汶祺的消息,他起身的同时整理了一下家居服的衣襟,朝卧室的床边走去。
这个点了,是个上班族都该起床了。
就算池霏苒没醒,他也要把她叫醒了。
—
在听到霍祈安的脚步声之前,池霏苒是没醒的。
可她有神经衰弱的老毛病,听不得风吹草动,霍祈安一走近她就醒了。
显得很像心灵感应。
察觉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她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眼就看到霍祈安跟刚出土的秦俑一样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她都被他吓心悸了。
池霏苒长吁一口气,挑着眉挤出一抹粲然的笑容:“早啊霍医生,怎么一大早就愁眉苦脸的,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通常能问出这种话的就是罪魁祸首。
池霏苒也不例外。
霍祈安面色凝重地问道:“就没话要对我说?”
他们本来就没有共同语言,有什么话好说的?
池霏苒觉得他这话问得稀奇,相当莫名其妙,但她是不会直接这么跟霍祈安说的,依旧微笑着说:“能说的话我们昨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睡了一觉失忆了。想让我帮你回忆也可以,得付报酬。”
霍祈安看着她这副市侩的样子,攥紧的拳上爆起脉络清晰的青筋。
池霏苒甚至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声声“很好”在心底盘桓,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但她泰然自若地仰视着他,不受丝毫威胁。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霍祈安也不再多管闲事,撂下一句:“抓紧时间准备,七点钟我准时送你去上班。”
池霏苒懂他的意思。
他送她上班是有心给她撑场面。
倒不在于他的车有多贵重。
这就跟有父母接送的小孩在学校里没人敢欺负是一个道理。
代表着被爱着,有人关心牵挂。
万一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第一时间就会被知晓。
好过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池霏苒却未领他的情:“不用了,早高峰太堵,折腾来折腾去,要是连累你迟到误了手术时间,我可万死莫赎。”
霍祈安感觉再跟她纠缠下去,不被气死也要被气中风,索性随她的便,也不再管她了。
昨晚池霏苒只在咖啡厅里吃了一小块提拉米苏,霍祈安却是从中午就没吃过饭。
他气都被她气饱了,早晨却还是进了厨房,把冰箱里的存货都加工了一下来款待池霏苒这位尊贵的客人。
池霏苒看着一桌中西合璧的丰盛餐品,刚要开口就被霍祈安毫不客气地打断:“别说话,好好吃你的。”
池霏苒的笑意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就是再生气,也不会在吃穿用度上苛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