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霏苒在苏黎世过惯了修生养性的慢生活,没有了出国前惜时如金的习惯,但她知道霍祈安的时间金贵,经不起浪费,所以她回家取了户口本就回到了医院楼下等他。
她本来是预备了十分钟灵活的时间,结果由于路上堵车,恰好相抵。
她才刚回到军区医院不久,就看见换回便装的霍祈安从医院大厅走出来。
他的身材很板正,走路带风,一股训练有素的军人气质难以忽略。
从她认识他起,他的发型就一直是很考验颜值的寸头,短短的发茬黑黢黢的,让人情不自禁想上去薅一把。
男人的短发扎在掌心的质感很好,跟他感情好时,她总是忍不住像摸小狗一样摸他的头。
起初他还会躲,后来发现抵抗不了以后就顺从多了。
池霏苒乍一眼看到他,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十年前。
他眉眼凝肃,却带着青葱的少年感和意气风发的锐气。
都说岁月不饶人,可岁月偏饶过了他。
霍祈安的衣品很好,虽然穿的衬衫和西裤款式看起来很普通,但都量体裁衣,极为考究,一寸不长,一寸不短,恰好能够修饰他宽大的肩形和蜂螂似的窄腰,面料用的是轻薄亲肤的真丝,正适合春秋穿。
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才能被培养出的审美眼光。
失神间,霍祈安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衬衫的下摆严丝合缝地扎进了西裤里,又略微扯出来一截。
这是时下很流行的穿法,用来遮啤酒肚效果很显著,临到中年的老干部应酬多,人发福,都爱这么穿。
可当霍祈安近在眼前时,她透过透光的白衬衫,隐约看到了里面若隐若现的腹肌轮廓。
他依旧如从前一样,不论多忙碌,都严格自律,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健康的健身习惯。
霍祈安手上拎着一个经典款的公文包,商务专用,朴素简单,网上一搜弹出来的全是销量过万的热销同款。
他这身打扮,任谁见了都以为他是外派研习培训或是见合作方谈生意的,总之是出席严肃的场合去办正事。
的确。
结婚怎么不算正事呢?
池霏苒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整整一点。
恰好和霍祈安跟她约定的时间吻合,不早不晚。
可怕的时间观念。
然而让池霏苒诧异的不是霍祈安的精准守时,而是他竟然随身携带着证件。
她是被他支回家取证件了,可他一直被病人缠着无法脱身。
据她所知,他的住所离医院不近,满打满算,来回四十分钟的车程。
他要是回去过,也不会准时和她会合了。
像他这样工作稳定的人,了不起把工作证件随身携带,如无跨地域的出行必要,恐怕连身份证都不会揣在身上。
他是在她回国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娶她,随时准备着和她结婚吗?
不然怎么会连户口本都放在身边?
霍祈安像是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特意出言解释:“之前申报项目奖金,需要提供资料信息的原件和复印件,用过以后就一直放在医院里。”
这是在叫她不要多想吗?
可解释就是掩饰。
池霏苒不信霍祈安这么严谨的人,会把这么重要的证件资料无心落在谁都能进的诊室里。
事出反常必有内情。
池霏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婉转悠长,一波三折,倒是把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术衬得像是在欲盖弥彰了。
霍祈安眼底闪过一丝愠意,但他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冷静地先行一步,去医院前的地上停车场提车。
池霏苒亦步亦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任他腿再长,迈步再快,上车以后还是得等她。
其实他们一前一后上车的时间差足以让霍祈安启动引擎。
可他估计是怕自己一时失控踩到油门误伤到她,才克制着在胸腔汹涌激荡的情绪,等她上车以后才打着火。
池霏苒上车后随手关门,车门关上的瞬间夹住了她的裙摆。
她也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这样的失误就很令人怀疑她别有用心。
裙摆被夹住后,池霏苒没有慌乱地惊呼,她看起来相当从容,不紧不慢地重新打开车门,揪着大腿处的衣料轻轻一拎,慢条斯理地抚平被门夹皱的褶痕。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车门始终开着一道缝。
不温不燥的春风从门缝中钻进来,携着一阵清雅的芬芳,馥郁迷人。
不知是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是附近人工种植的鲜花散发的,总之让被刺鼻消毒水浸淫的感官焕然一新。
在她整理裙摆时,霍祈安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像是要看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可池霏苒整理好裙摆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气定神闲地关上门,规规矩矩地系好了安全带。
甚至她系安全带的时候,莹润纤细的手指都没有越过中控台,并未像刚才在诊室里那样做出逾礼之举。
她姣好的容颜在他的视野里由侧转正,像是一枚含苞待放的野百合变成了国色天香的富贵牡丹。
她那双灵动且时刻含带狡黠的含情眼实在勾人。
霍祈安连忙在魂被她勾跑前及时收回目光,二话不说驶向了通往民政局的路。
导航上显示的车程是二十分钟。
池霏苒从没觉得二十分钟是这么漫长。
婚姻是否是爱情的坟墓已经无从考证了。
她很明白自己奔赴的不是幸福。
对于霍祈安来说,他娶她是他为荒唐厮磨所负的责任。
对于她来说,他们的婚姻是她使用手段所致的结果。
他们十八岁相识,是她蓄谋已久的接触,而非浪漫的邂逅。
她本想在得手后全身而退,却中道崩殂,坠入爱河,从此走上了曲折辗转的不归路。
她早就预料到他得知真相以后会与她反目,所以想用爱而不得牵住他的心,让他在极致的欢愉与痛苦之间挣扎沉沦。
她知道,这么做终究是会遭到反噬的。
她玩弄他的感情是会有报应的。
但是她有比他更重要的目的必须达成。
事到如今,她无法收手,更不可能回头。
霍祈安正一丝不苟地直视着前方的路况。
池霏苒在他的视野盲区偏过头,低声叹了口气。
他们户口本所在区域的民政局是一点半上班的,他们到的时候,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刚结束午休,回到办事窗口。
在这个结婚率堪忧的年代,想进婚姻这座围城的人少之又少,今天来民政局结婚的还没离婚的多。
他们两个就没排队。
从拍证件照到给刚出炉的红本拓上钢印,不过十几分钟。
工作人员的职业素养只体现在快速高效上,像是坚信“这婚迟早得离”一样,全程面无表情。
他们没能得到任何人的祝福,也不期待谁的祝福。
拿到一式两份的结婚证后本该各自收好,池霏苒却以自己带的包装不下为由,把结婚证连同已有的证件通通甩给霍祈安保管。
随后,她也不管如今和霍祈安的关系是亲是疏,如自来熟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请你吃午饭怎么样?”
霍祈安今天应该还没来得及吃午餐。
她了解他,像他这样心系病患、悬壶济世的伟大医者,是不会把口腹之欲当回事的。
能逼得他不顾排队等待的病患说服同事顶班,是他平时兢兢业业树立口碑换来的福报,也是她把控人心的本事。
霍祈安心里是有她的,而且不是一席之地这么简单。
她被他捧在心尖上挂着,即便是罪大恶极也不曾掉下来。
想到这里,池霏苒既高兴又难过,面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霍祈安神色寡淡地说:“不必了。”
池霏苒见他拒绝得这么笃定,从他冰冷的语气里感受到了深切的无情,心中不由一恸,声线略微颤抖:“我有话要跟你说。”
霍祈安缄默不语。
池霏苒自嘲:“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新婚妻子,你当真连话也不想跟我说?那你何必要娶我?还是说你是故意娶了我来合法折辱的?”
片刻的沉默被她曲解成这样,霍祈安也是叹服。
他偏过头,定定凝视了她片刻,到底是松了口:“我现在要回去上班,有事下班说。”
“你不会骗我吧?”池霏苒理直气壮地打补丁,“虽然我一年前不告而别伤透了你的心,但你倘若真跟我一般见识,我可就要把你受过的苦受一遍了,你忍心吗?”
但凡霍祈安封心锁爱,绝对会顺着她的话说“忍心”,说不定还会抓住她过了娇俏年纪的撒娇讽刺她老黄瓜刷绿漆。
然而霍祈安只是面色不善地警告:“你非要在我淡忘你对我做了什么的时候旧事重提吗?”
池霏苒不躲不避地望着他,眼里没有一丝畏惧,唯有一个倒映在中央的,在他面前永远骄纵任性的自己。
她从始至终心知肚明,她压根没有为所欲为的资本,他却纵她撒野,任她高攀。
这已经不仅仅是偏爱了,是明知故犯的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