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白下午在奶茶店值完班,脱下工作服来不及回家就骑自行车去了市疗养院。
他的奶奶患有阿尔兹海默症,也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目前症状已经开始不记事有时还会乱跑,必须时刻有人看管。
许墨白和妹妹都在上学,无奈只能把她送到疗养院,不过他几乎每天都抽时间过来看她。
疗养院的空气中满是腐朽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他熟练的进电梯上了九楼,走廊上有熟悉的护工亲切和他打招呼:“小许来看奶奶了?”
许墨白:“嗯。”
走廊还有几个老人搀扶着散步,看到了他私下聊着天:“你看人老许家孙子多孝顺啊,天天都来看她,擦身体喂饭一点不含糊,你瞅瞅我家那个半年不来一趟。”
“老许命好,孙子成绩也好,保不定以后成了大老板就能接她出去享福了。”
“享啥福啊,她可是老年痴呆啊,等到了晚期就大小便失禁躺床上翻身都困难,和植物人一样,这时候啊还不如死了呢,做人可得留点尊严。”
“哎当这人孩子面别说这些。”
“……”
许奶奶躺在床上睡着了,旁边放着一架轮椅,许墨白给床头的向日葵换了水。
再次坐回床前握住了她的手,许奶奶手指粗糙也没多少肉,像是握了块朽木,一看就是年轻时干多了农活,许墨白摩挲着她的手背静静坐了一会。
隔了几分钟许奶奶醒过来了,许墨白把她扶起来,笑着说:“奶奶,我来看你了。”
许奶奶盯了他好一会:“你谁啊?”
又不记得他了,许墨白垂眸:“我是您孙子墨白,您忘了我和二白从小跟着您长大的,咱家后院种了两亩的油菜,每年都……”
提起油菜,许奶奶眼中都会多几分神采,她拍着被褥:“哎呦呦,我怎么给忘了家里油菜还没割呀,我得回去了,再不割赶不上明年播种了,这是我大孙子的学费啊,再不交学费人家不让他念书了啊。”
许墨白握紧她的手:“奶奶,油菜都割完了,油菜籽也卖出去了。”
许奶奶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卖完了?”
许墨白:“卖了。”
许奶奶:“学校让我孙子上学了吗?”
许墨白挤出一个笑:“嗯,让了。”
许奶奶笑得皱纹都绽开,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太好了,我跟你讲,我孙子可有出息了,学校第一名呢,必须得上学,咱砸锅卖铁也得上学啊!”
许墨白笑着听她絮叨,伺候许奶奶吃了饭,帮她洗了脚按摩了肩膀胳膊,又陪她看了会电视,等到十点多奶奶睡下后才离开疗养院。
许墨白沿着路灯往外走,不多时口袋中手机叮的一声,他摸出看一眼,是一条转账信息【尾号为2738的账户向您转账1000元】
许墨白每月都会收到这样一条短信,转账信息没有署名,但他知道这是他妈妈岑丽转来的。
许奶奶疗养院每月花费在六千到八千,妹妹小白生活费学费还有语言学校的费用换算下来每月也要两千到三千,一千块对他而言几乎杯水车薪。
许墨白没有告诉岑丽这些,他不想再加重她的心理负担,除非万不得已也没有动过这笔钱。如今每月一条的转账信息对母子俩而言,不过是确认彼此还在世界某个地方的讯息罢了。
……
许墨白深思回笼,站在原地,双手支撑着自行车,腹部还停留着女孩温柔的指腹温度。
“你怎么在这?”
明斓笑着说:“我和朋友出来玩,正要回去,你送我一段呗。”
许墨白并不想再与她扯上联系,他偏了下脸:“不太方便,你打车吧。”
明斓顿了顿,歪头仔细观察他,昏黄的灯光从头顶射下,将他的眸子埋入睫毛下的阴影,看不真切,但她就是有种预感。
明斓敛下眼:“你不开心?”
许墨白平静说:“没有。”
“哦。”明斓也不说话了,但眼睛仍一眨不眨盯着他,带着三分审视,却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打算。
“下来。”许墨白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夜色过暗,像是凝成一团有重量的实体压在他的眼中。
明斓乖乖下了车,卷翘的马尾发梢在夜风中浮动。
许墨白跨上自行车,长腿轻轻蹬地,踩上脚踏板。
明斓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角:“你要走嘛,这么晚我一个女孩子单独打车太危险了,我又长得这么漂亮,万一遇到流氓怎么办?”
许墨白回头看她一眼:“明大小姐,整个安京谁不知道你是明琛的妹妹,有哪个流氓敢动你?”
明斓鼓着腮:“这都是你们外人以为的,明琛又不是我亲哥哥,实际上他对我一点都不好,他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好霸占我家的家产。”
“……”
“是真的,我今晚就是被他赶出来的,我回家那片路偏僻路又黑,治安还差,如果你不管我,我真的会出意外的。”
明斓讲起歪理一套一套的:“好歹我们也认识一场,我捡到了你的工牌,如果我真出意外了,你一定会后悔现在没有管我的。”
顶上老旧路灯闪了下,昏黄色阴影攀上他的侧脸,落在他的眼下。
看他无动于衷,明斓丧气地松了手。
“不愿意就算了,你走吧,我只能自己走路回家了,也不久,大概也就一个小时而已,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她穿得清凉,两条洁白的腿在夜色中白到反光。许墨白匆匆一撇,又见她缩着肩,胳膊都在轻轻打颤,像只可怜巴巴被抛弃的小动物。
许墨白终归还是心软了:“上来吧。”
明斓就知道他会同意,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截了当拒绝,强硬的扔下她不管,可惜他好像永远不会这样粗鲁无礼的对待别人。
这人真有意思。
明斓一下子笑出来,捋好裙摆,跳坐到他的车后座,身体一倾就要去揽他的腰。
许墨白先发制人,单身握住她的手腕。
明斓天真歪头看他:“不能抱吗?”
许墨白:“不能。”
明斓又问:“好吧,那我把手放在你腰上行吗?”
许墨白:“……不可以。”
“小气鬼,”明斓仍不死心:“那我抓着你的衣服总可以了吧,不然一遇到减速带什么的我怕摔下去。”
许墨白咽了咽喉咙,最后妥协:“嗯。”
明斓抓住了他侧腰的T恤。
许墨白长腿蹬地,骑着车子往前,夜色浓稠如墨,时间愈晚,马路上来往车辆不多。
他身上的气息浅淡,能闻出是来自干爽的洗衣液。
过了几分钟,明斓又开始不老实,指尖有意无意绕着他的腰窝打圈。
许墨白很想无视她,但女孩子的指尖细腻柔软,像根羽毛扫过心尖,带起阵阵涟漪。
她的手指每刮一下,他的耳根就更红一寸。
“明斓。”许墨白哑着嗓子喊了句。
明斓偏头微笑:“在,怎么了?”
她其实蛮喜欢他喊她名字时的声线,很普通的名字从他舌尖碾过带上说不出的珍重,听得人酥酥麻麻的。
许墨白:“不要乱动。”
“哦,好的。”明斓立马收起了她为非作歹的小爪子。
“……”
许墨白一开始以为明斓是和李菁菁一样任性妄为的千金大小姐,相处下来发现,她和李菁菁还是不一样的,她虽娇纵却很有分寸,不会强人所难,他退一步她就进一步,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在试探区来回踱步。
“许墨白。”明斓叫他。
许墨白没应他,明斓继续问:“你还疼吗?”
许墨白握住车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没事。”
他没说疼不疼,只说没事。
明斓的心一下子揪起:“她经常打你吗?”
许墨白没回答。
明斓替他打抱不平:“你脾气也太好了吧,只是受她家资助,又不是卖给她家,凭什么随便打人啊,真是的。”
许墨白没吭声,明斓又说:“要不这样,你欠她多少钱,我帮你把钱还了,你欠我钱没关系的,还不还什么时候还也没关系的。”
“不需要。”许墨白一口回绝,语气冷硬。
“哦。”明斓没话说了,过了半晌,她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觉得我很烦人?”
“没有。”
“那我们算朋友了吗?”
许墨白没吭声,因为李菁菁的原因,他对朋友这样的词几乎都失去了概念。
“算了算了,不用回答了,反正也说不出什么我爱听的话。”这个问题还是太难为他了,明斓退而求其次:“我这周末过生日你要不要来啊?”
许墨白一向是喜欢安静的人,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何况两人根本就不熟,他想都没想就准备拒绝:“我后天要值夜班。”
“哦,嘴上说不讨厌我,实际上恨不得躲得我远远的,你不会觉得我跟李菁菁一样要对你死缠烂打吧,我可没那么不要脸。”
“不是。”她真是很喜欢颠倒黑白,许墨白重复:“我真的要值夜班。”
“那如果我找人替你值夜班你就会来吗?”
“我……”
“你看,你就是不想来,还拿什么夜班当借口,虚伪。”明斓的语气似是有些低落。
“你……希望我去?”
“当然了。”
“为什么?”
她总是有很多理由:“人多热闹啊,虽然你不把我当朋友,我还是很想和你交朋友的,朋友多玩游戏也过瘾。何况如果你去我会很开心的,过生日不就是要开心。”
许墨白只听到最后一句,有种微妙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我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我会去的。”
“真的,不许耍无赖骗人哦。”
“不会。”
“你跟我拉钩。”腰侧顺势伸过来一只柔软的小手,朝他比了个“六”,许墨白无奈,伸出小指给她拉了下。
身后的小姑娘开心的要蹦起来,嘴上开始哼唱:“啊baby你依旧如此的美,啊今夜让我无法疲惫……I feeling good,I feeling good……[1]”
她嗓音干净,还会给自己唱和声,声音一层又一层,回荡在寂静的夜,似月光和水。
世界很静,只有她的声音。
许墨白克制着,弯了下唇角。
“I feeling good,I feeling good good good……”
把明斓送回汀兰水榭,许墨白要离开时,看她一直站在门前,两条腿被冻的微微泛红,却还是不回去。
许墨白问她:“还有事?”
明斓酝酿好一会儿才说:“你要进来喝杯饮料吗?”
话出口,明斓真想捂脸叹一声,这搭讪套路土掉渣了。
“不了,谢谢。”果不其然被拒绝了,他扬了扬下巴:“挺冷的,赶紧回去吧。”
“好,再见。”
少年的背影很快浸在暗色里,明斓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蓦地笑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恰逢明琛下班回来,迈巴赫停在门前,后车门打开。
明斓眉眼弯弯,提着裙角在她车门前转了一圈:“哥,你觉得,我的腿好看吗?”
她今晚穿得格纹短裙,白色板鞋短袜,露在外面的一双腿纤细匀长。
明琛眉头微蹙:“这几天降温了,穿这样不冷?”
“冷。”
“冷还穿,赶紧进屋。”
“你不懂了吧。”明斓神秘兮兮蹦跶回房间,“这都是学问。”
她这波牺牲可不亏。
不然还不知道某些人啊,面上端的是清心寡欲的唐长老。
实际上一晚上都偷瞟她的腿三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某些人.白:我没有、我不是,不是我……
[1]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