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贵人相助

她道:“家世,身份,一夕之间便能从云端坠落,全凭那一位的喜好。”

“哦?为你表妹求情?”

永盛帝搁下手中奏折,饶有兴趣地看着沈长堂。沈长堂一脸无奈地道:“是受了家母之托,圣上也知家母偏爱月茗,前些时日与清辉楼东家闹姑娘家的性子,搅得西京兆尹那边鸡飞狗跳。”

永盛帝眯眯眼,道:“此事朕早已有所听闻,千民请愿,那位清辉楼东家好本事。”皇帝漫不经心地问:“是上官家的核雕技者?”

沈长堂轻描淡写地道:“两个姑娘年纪相仿,玩闹的本事倒是不小,一个仗着有上官家撑腰,另一个仗着有家人撑腰,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明穆开了口,朕又岂会不应?”永盛帝拍拍沈长堂的手,说:“你放心,朕不会责怪苏卿,亦不会怪罪月茗,你回去与沈夫人明说,让她不必挂心。”

永盛帝笑说:“也不用再烦着你。”

“蓉姑娘,月茗县主被送去永州的庄子养病了。”桃敏小声地道。多亏有逐音出主意,她才能成功打听出来。为了打听出月茗县主的事儿,桃敏费了好一番的功夫才与苏宅守门的仆役打好关系。

如今对月茗县主的事儿可谓是了如指掌。

她又道:“月茗县主今日离开苏府时,哭得两只眼睛跟核桃似的,又红又肿。苏家的五位兄弟好几次想给月茗县主求情,都被苏将军瞪了回去。”

为了哄自家姑娘开心,桃敏添油加醋把月茗县主说得格外凄惨。

然而这一回,李蓉面上不仅仅半点笑容也没有,而且脸色愈发苍白惨淡。她心灰意冷地靠着桃红鸳鸯纹苏绣软枕,呢喃着:“连月茗都被送走了,那是他的亲表妹,有血亲的表妹呀!他竟如此护着她!”

此时,李蓉脑子里响起那一日在清辉楼里听到的话。

“姐夫也算是有心了,打着幌子来给姐姐捧场呢。”

“姑娘说的是,论起心意,哪有人能比得上侯爷?”

姜璇主仆俩的话如魔音一般,在她脑袋里荡来荡去。“姐夫”与“幌子”两词,犹如一把白刀子,狠狠地刺入她心头,慢慢变成红刀子。

她以为像穆阳侯那样的人,让人护送她回永平已算是内敛的温柔。

原来这不叫内敛,而是残忍。

那样不苟言笑的郎君,她原以为一辈子都会这种冷脸的男人,也有这种小心翼翼的柔情。殷氏的自信,殷氏的气场,哪里来?她总算明白了。

李蓉想过去找穆阳侯,恨恨地质问,问他凭什么这么对自己?凭什么拿她当幌子了,还给她硬塞一个张六郎。她还想让人把殷氏掳来,套在麻袋里,乱棍打死!让穆阳侯伤心一辈子!

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李蓉做不出,也不敢做,她甚至不敢和家里人说。

这么丢脸的事情,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若家人知道了,晓得穆阳侯不会娶她,嫡姐定会笑话她,家人也未必会像以前那么宠她。

李蓉唉声叹气的。

桃敏见状,知道自己是无法开解蓉姑娘了,只好悄悄地去找逐音过来。逐音做了李蓉爱吃的糕点,搁下盘子后,才温声道:“姑娘可是有烦恼?”

李蓉本不愿说的,可自己又确实烦恼得很,又不知该与谁倾诉,身边尽是不中用的。她思来想去还是与逐音道了自己的烦恼,横竖是自己的侍婢,自己的人,说了晾她们也不敢往外说。

逐音说道:“蓉姑娘是天之骄女,是永平贵女,与殷氏那等身份的人不一样,且侯爷是何等身份?婚事又岂能由侯爷自己做主?侯爷藏着掖着,岂又不知殷氏身份太低?蓉姑娘,试问永平里,除了侯爷之外,还有哪家的郎君能有侯爷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荣宠?即便侯爷喜欢,沈家,甚至是皇帝,又岂会同意侯爷娶她?蓉姑娘可是圣上认可的,且沈夫人打心底喜欢蓉姑娘呢。殷氏有再大的能耐都不过是抛头露脸的商人!若侯爷当真非殷氏不可,以殷氏的身份也只能当妾,而蓉姑娘是主母。待时日一长,殷氏不再年轻,不再貌美,侯爷没有新鲜感了,还不是由蓉姑娘拿捏?所以蓉姑娘又何必生一时的气呢?气坏身子的话多不值啊。”

李蓉犹如醍醐灌顶!

方才还是惨白的脸有了几分血色。

是呀,永平里除了穆阳侯还有谁能给她更高的荣宠?如今所有贵女都羡慕她,嫉妒她。殷氏算得了什么?穆阳侯再宠她,对她有再多的温柔,她此生最多也只能当个妾。

殷氏一出生就输给她了!

她何必烦恼!何必忧愁?

李蓉看逐音的眼神不同了,她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逐音微微一笑,轻声在李蓉耳边道了几句。

李蓉眼睛骤亮。

清辉楼生意越来越好,阿殷渐渐的也不再设擂台了。她固定了双日在清辉楼开课,指导清辉楼的核雕技者。每逢授课,清辉楼的生意便会格外好。一日,阿殷授课完,范好核走过来,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阿殷难得露出诧异的神色,问:“当真?”

范好核道:“小人哪里敢欺骗大姑娘?千真万确,确确实实是沈夫人,一刻钟前进了二楼的雅间。

阿殷顿觉奇怪。

若说像是月茗县主或是李蓉,她们过来的话,阿殷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但沈夫人的话,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阿殷微微沉吟,低声道:“好好招待。”

范好核离开没多久,又折返回来,对阿殷道:“大姑娘,沈夫人要见你。”

阿殷更是诧异。

范好核道:“可要与侯爷说一声?”

阿殷不由笑道:“沈夫人又不是什么猛虎巨蟒,哪里用得着惊动穆阳侯?不必说,我去便是。”说罢,施施然往二楼雅间行去。

阿殷想过许多种可能性,比如沈夫来替月茗县主讨公道,又或是看她不顺眼,来找茬。

明穆说了小时候的事情后,阿殷对这位永平的诰命夫人便有了点儿膈应,很是心疼孩提时的沈长堂。然而,入了雅间后,沈夫人却是相当客气,丝毫没有找茬的趋势,虽有提起月茗县主,但言语间是在叹息月茗县主的不懂事。

阿殷听得一头雾水。

直到沈夫人离开时,沈夫人仍然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范好核问:“大姑娘,沈夫人可有为难你?”

阿殷摇首。

范好核这才松了口气。

接连几日,只要是阿殷在清辉楼授课,沈夫人必定会过来,每每都是在授课前半个时辰到,授课完后准时地来叫人。在雅间里,沈夫人天南地北地聊,家常也聊,态度一如前几日的温和。

沈夫人回了穆阳候府。

大总管沈录向沈夫人施了礼,道:“夫人可要用晚饭?”沈录是知道的,这阵子沈夫人常常过了晌午便出府,傍晚时分才回来。

沈夫人点头道:“传膳吧。”

沈录应声。

沈夫人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又问:“明穆回来了没有?”沈录道:“还不曾。”沈夫人用膳到一半时,沈录又过来了,说道:“夫人,侯爷回来了。”

沈夫人筷子微顿,道:“让明穆过来一道用膳。”

沈录在心里叹了声,沈夫人时常让人唤侯爷来用膳,可惜侯爷答应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回估摸也是无用功。每次一问侯爷,沈录内心便忐忑得很。只是又不能不问。

然而这一回却是出乎了沈录的意料,沈长堂道:“我等会过去。”

沈录看看天,天没塌。

他如梦初醒地去告知沈夫人。

沈夫人闻言,也没露出沈录想象中的欣喜,而是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沈夫人唤灶房多做了两个菜。

待灶房把菜送来时,沈长堂也过来了。沈夫人道:“你来得正好,菜刚刚上,都是你爱吃的。”沈长堂坐下来,淡道:“多谢母亲挂念。”

沈夫人微弯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近来我常去清辉楼,里头的糕点颇是有趣,我瞧着新鲜今日也带了一盒回来。”说着,沈夫人唤侍婢取来食盒。

保养得当的白皙手指掀开食盒,露出六个做出核雕模样的糕点,底部乃奶白色接近透明的水晶皮,精细的刀功在细腻的水晶皮与酥馅刻画出讨喜的图案。

沈夫人说:“我尝过了,红豆馅儿和山楂馅儿最好吃,等会明穆你尝尝。”

沈夫人把食盒递了过去。

此时,她又道:“清辉楼的东家真是个可人儿,称得上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仅仅雕核了得,而且说起话儿来一套一套的,叫人不服也不行,若是生在永平,怕是连宫里的公主也比不上。”

见沈长堂接过了食盒,破天荒地的吃了两个糕点,沈夫人微微眯眼。

沈长堂问:“母亲怎么突然想起去清辉楼?”

沈夫人笑道:“不是突然想起,先前你表妹不是闯了祸么?起因便是清辉楼的东家。从娘家回来后,我便一直想亲自去会一会这位姑娘,没想到一见如故,真真是个可人儿。若是出身再好一些,搁在永平里,以她的能耐嫁个皇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唇角又是微弯,沈夫人道:“明穆你说是吧?”

沈长堂搁下筷子,慢条斯理地道:“若皇子真想娶,也未必不可,事在人为。”

夜色渐凉。

范嬷嬷给沈夫人宽衣梳头,象牙梳穿过一缕一缕的发,动作又轻柔又仔细,瞅见一根亮白的发丝,不着痕迹地拔去。范嬷嬷是老嬷嬷了,以前在宫里的尚宫局受过教导,对老宫妃的白发特别有一套,拔下来时保证宫妃无法察觉。宫里的女人最怕年华逝去,红颜枯骨。范嬷嬷将白发丝缠在尾指,没入袖中。

“别藏了,我瞧见了。”沈夫人道。

范嬷嬷一顿,不由笑道:“夫人火眼金睛,是老奴失策了。”

沈夫人嗔笑道:“不是你手慢,你跟我这么多年,我哪里会不知道你的心思。每当我有了白发,你眼神便不对。我一看一个准。”

范嬷嬷说:“夫人今夜似乎特别高兴?”

沈夫人望着镜里的自己,皮肤光泽不再,再名贵再仔细的保养也耐不住岁月的摧残,留下一道一道的细痕。当年的永平第一美人风华不再,已是半老徐娘了。

再心高气傲也有气歇的一日。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丈夫无法依靠,她只剩儿子了。

她叹道:“哪里是高兴?不过是认命罢了。”

范嬷嬷跟着叹息。

此时,沈夫人又道:“前些时日周家三夫人送来的那几匹宫缎搁哪儿了?”范嬷嬷说道:“都搁在库房里了。”沈夫人道:“明日我去清辉楼时,一并带去。”

范嬷嬷诧异道:“夫人是要送给那位殷姑娘?”

沈夫人说:“今日我算是看清儿子的态度了,原以为不过是娶来通房的,今日看来不然。”

范嬷嬷更是诧异,道:“那……那样的身份,又岂能配得上我们沈家?”

沈夫人摇首,道:“是配不上,可儿子喜欢。他说了事在人为,必定是说到做到。我们母子本就有隔阂,且我一直盼着他娶妻,如今想来,娶谁又有什么区别?即便是娶个天家公主,于沈家而言,面上有光,可于我而言,里子的心酸又有谁知道?倒不如助他一臂之力,助他娶了心上人。”

而这甜头,沈夫人已经尝到了。

莫说是个抛头露脸的殷氏,即便是个街边乞讨的孤女,只要儿子欢喜,只要儿子愿意亲近自己,她一样同意!

沈夫人似是想起什么,呢喃道:“难怪了,前些年总爱往绥州跑,原来是这个缘由。”她无奈地道:“都言英雄难过美人关,我那儿子面冷心冷,没想到还是过不了这一关。以前老觉得儿子缺了几分烟火气,现在有了。”

想通了这一茬,沈夫人又频频点头。

“难怪对李家的婚事不上心,原来李蓉不过是个幌子,他能做到这份上,看来确确实实是上心了。”

“宫中锦缎,胭脂水粉,金钗步摇,前朝墨宝,六州香扇……”阿殷数了数,木箱子里堆得满当当的,随便拎一样出来都是价值不菲。

她侧头看着身边的人,问:“你和你母亲说了?”

沈长堂道:“应该是那一日你在苏府时,母亲看出了端倪,前阵子一直在试探我。”

阿殷道:“你被试探出来了?”她睁大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说道:“这世间居然还有人能试探沈侯爷?果真姜还是老的辣!你如何跟沈夫人说的?沈夫人又是如何试探的?”

她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沈长堂一脸宠溺地与她一一道来。阿殷听了,很是失望,道:“这哪儿叫试探呀,沈侯爷您分明是故意表现出来 的吧?如今沈夫人肯定是知道了,怪不得隔三差五便给我送东西,看我的眼神也格外和蔼。我还以为是我在清辉楼授课时的模样与学识打动了沈夫人呢,原来最后还是因为你。”

沈长堂抱着她,问:“多少人羡慕不来有个讨好自己的婆婆,你这倒是嫌弃了?”

阿殷说:“不是嫌弃。”

她倾前身子圈住沈长堂的脖颈,说道:“是心疼明穆。”

沈长堂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用过去的伤痛换一个你,值得。”

得了沈长堂的肯定后,阿殷在清辉楼里见到沈夫人也不再觉得稀奇,依旧不卑不亢地应对。过了一阵子,阿殷忽然收到了苏家的邀请帖。

阿殷仔细地看了看,竟是月茗县主的那几位兄长。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与月茗县主的几位兄长扯上关系。范好核见状,问道:“大姑娘可要拒绝?若是拒绝的话,我出去婉拒了。”

阿殷说道:“不必。”

范好核问:“大姑娘,他们虽然打着请教核雕的名义,但我打听了,他们几位从来都不赏核雕的,定是打了其他主意。”

阿殷沉吟道:“月茗县主离开永平已有一月有余,他们要秋后算账的话也不该是现在,且有苏将军在,他们也不敢乱来。他们敢下帖,我便敢应约。”

话是这么说,实则阿殷想得更深。

虽说如今与沈长堂没有成婚,但现下连沈夫人都认可她了,她进沈家也是迟早的事。而苏家是沈家的亲戚,是沈夫人的娘家,苏将军也并非不讲理之人。

阿殷吩咐道:“转告几位郎君,届时我准时赴约,以清辉楼东家的身份。”

赴约的那一日,正好是八月底。

酷暑早已离开永平,几片发黄的叶儿随着初秋的风在地上打着转儿。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苏府。

比起上回,这一回几乎是马车刚停,苏家的总管已然上前,向阿殷施了一礼,之后方道:“殷姑娘,这边请,大郎与三郎已在偏厅里候着姑娘。”

阿殷微微颔首,迈开脚步跟上苏家总管。

到达偏厅后,苏总管一推门,阿殷不由微微一怔。偏厅里摆了不少核雕,还有雕核器具,而苏家的大郎与三郎就坐在桌案旁,看样子倒像是真心讨教的。

阿殷收回目光,进了偏厅。

阿殷几乎是一坐下,苏大郎和苏三郎两人便陆续问阿殷有关核雕的问题,丝毫没有提起过月茗县主。阿殷一一回答后,两兄弟递了雕核器具,想让阿殷雕核。

整整两个时辰,苏家兄弟果真就在讨教雕核。

将近傍晚时分,苏家兄弟俩面上才露出倦色,结束了一整个白天的讨教。阿殷回到自家宅邸后,也没想明白苏家想做什么。当时的沈夫人,她尚能理解,可如今的苏家委实捉摸不透。

之后半个月内,苏家兄弟足足请了她五回。

而每一回都是在认认真真地讨教核雕,从未提过其他事情。

阿殷后来问了沈长堂,沈长堂亦没想到苏家的大郎和三郎居然会对核雕沉迷。

他说:“三表弟好女色。”

说着说着,他自个儿沉了脸,道:“表哥的女人都敢觊觎,吃了豹子胆。”阿殷闻言,哭笑不得,嗔了他几眼,说:“觊觎什么,因为我,他嫡亲妹妹如今在永州,他讨厌我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觊觎,且他们两人确实对核雕上了心,每次请教的问题都是有模有样的,不像是信口雌黄。”

这才是阿殷最不解的地方。

苏大郎和苏三郎若心不在焉另有所图的话,她还尚能理解,他们俩定是想借学核雕为由行报复之实。可他们不但没有心不在焉,比她清辉楼里的好些核雕技者都要认真勤奋。

阿殷拿这种勤奋向上的人特别没辙。

她对这样的人特别容易有好感,以至于先前因月茗县主而起的冲突都淡了许多。一日,阿殷例行在清辉楼授课,授课结束后,底下有核雕技者问阿殷与苏家是什么关系。

阿殷一听,不由愣了愣。

那核雕技者说道:“殷姑娘近来可是要与苏家结秦晋之好了?”

有人附和道:“是呀,殷姑娘不是总往苏家跑么?若能成为苏家的媳妇,殷姑娘也能算半个官家了。我们听姑娘授课时日甚多,颇有收获,也打心底盼着殷姑娘能嫁个好人家。到时候定给殷姑娘备一份大礼。”

阿殷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因此也没放在心上,摇摇头,说道:“没有这回事,我只是过去授课。”

次日一早,阿殷又收到苏家的邀请帖。

她此时已经习以为常,收拾了器具便坐上驶去苏家的马车。距离第一次去苏家授课,已过了将近一月,如今的阿殷早已熟门熟路。苏三郎看似轻佻,但没想到在核雕上还颇有天赋,不到一月,雕出来的罗汉核雕在新手里算是拔尖的了。

将近傍晚时分,阿殷告辞。

刚离开偏厅,便见到外头的苏家总管向她施了一礼,说道:“殷姑娘,我们老爷有请。”

阿殷心中微楞,仅仅片刻便恢复如常,略一颔首,跟着苏家总管走向正厅。正厅里除了苏将军之外,还有苏家的五位郎君,加上侍候的仆役侍婢,统共有十余人。

这么大的阵仗,让阿殷瞬间警惕起来。

她向苏将军施了一礼。

苏将军说了一番寒暄的话,阿殷脑子转动开来,暗中揣测苏将军话中的意思。忽然,苏将军道:“近日我略有听闻有关犬子与你的传言。”

苏将军一捋短须,道:“犬子五人至今还未婚配,而你又不曾婚嫁。”

声调拖得微长。

阿殷心中一动,莫非苏将军是来做媒的?当即不动声色地道:“我在清辉楼当东家,出门在外,难免会有闲言蜚语。多谢将军挂心,我已习惯,不曾放在心上。”

苏将军叹道:“你不放在心上,总有人放在心上。你毕竟是个姑娘家,闲言蜚语太多对你以后婚嫁始终不利。而这一回又是我两个儿子引起的,老夫心有愧疚。这段时日来,也多得你的授课,他们俩人在家雕核修身养性,在外也少惹了事。”

苏大郎和苏三郎面色讪讪,各自垂了首,没有言语。

苏将军又道:“月茗如今在永州养病,我身边也缺了个女儿,作为补偿,我收你当义女。如此一来,犬子亦能光明正大请你过来授课,亦不会有任何闲言蜚语。”

阿殷道:“义女?”

苏将军颔首,道:“正是,你若愿意,我们择个黄道吉日,设宴席广而告之。有你当榜样,月茗以后也会有所收敛,我这个女儿,着实让人头疼。”

说着,苏将军竟开始说起自家女儿的缺点,一样接一样地数,压根儿没讲阿殷当成外人,语气间熟稔得很,仿佛阿殷已经应承了似的。

“多谢将军美意,能否让我回去思量一二?”

苏将军道:“此乃大事,确实该好好考虑,不着急。”此时,苏将军对阿殷多了几分好感。若寻常人遇到此等天上掉下来的美事,怕早已喜滋滋地应了。她还能如此冷静,可见是个不趋炎附势之人。

阿殷回府后,待夜色正浓时,进了密道,通往穆阳候府。她把今日之事与穆阳侯说了,说罢,才问:“这可是你母亲的意思?”

为了避嫌,苏将军直接收个义女,如此劳师动众,分明是要拔高她的身份。这样的人情,若是沈长堂家的,她愿意受了。但若不是,只是苏将军一时头脑发热,或是苏家那几位儿郎的想法,她坚决不能受。

什么都能欠,唯独人情不能。

沈长堂似是有些怔忡,半晌才说:“你可以答应。”

阿殷了然,同时也有点儿惊讶,没想到沈长堂的母亲竟能做到这个份上。苏将军的义女,沈夫人最大的诚意。阿殷说:“好,我过几日便去回复苏将军。”

几日后,阿殷去了苏府。苏将军当即请人择了一黄道吉日,正好黄道吉日不远,乃八月初五,还有三日。当天,苏将军便广发请帖,邀请至亲好友,朝中同僚前来,共同见证收义女之事。

短短几日,清辉楼东家殷氏,那位来自绥州上官家的核雕技者,摇身一变,成为苏将军义女,再度掀起永平的风浪。

有了义女这层身份,当初有关苏家几位郎君的流言蜚语便渐渐消散了。

姜璇为此很是高兴,她说:“姐姐,当了苏将军的义女,便也算是永平的贵女了,身份大大的不一样了。”她歪着脑袋,不太确定地问:“这样的身份,与侯爷相配么?”

阿殷说:“配不配不是身份说了算。”

姜璇怔了怔,问:“那是什么说了算?”

阿殷侧首。

这座宅邸风景极佳,她这座院落在阁楼里能眺望远处为巍峨磅礴的宫城。明亮的月光笼罩下来,触碰到宫闱,似是染了一层不可高攀的银辉。

她道:“家世,身份,一夕之间便能从云端坠落,全凭那一位的喜好。”

当了苏家的义女,少不得隔三差五去给苏将军请安问好。而每次阿殷过去请安时,若没有意外,总能遇上沈夫人。沈夫人拉着她嘘寒问暖,几乎每次遇到沈夫人,阿殷回府时定能捎上一车的东西。

沈夫人让府邸里的侍婢在她原先的院落里划分出一个房间,里里外外都重新修葺,家具物什皆由沈夫人一手布置,八月底的时候,一个崭新的厢房便新鲜出锅,沈夫人还亲自题名,取为天音,意为天籁之音,与阿殷的名字同音。厢房自是给阿殷留的。

起因是有一日阿殷在苏府用过晚饭后,屋外的毛毛细雨成了倾盆大雨,抽打式的下法困住了阿殷。那场雨下得有点久,阿殷饭食已消,雨势仍然没有变小的趋势,遂让侍婢备了间客房。沈夫人知道后,便做主改了自己原先的院落,成了现在崭新的厢房。

于是乎,有时候夜色太黑了,阿殷便遣人回府说一声,之后在苏府过夜。

时日一长,阿殷温婉柔和的性子使得苏家五位郎君大为改观,渐渐的,几位郎君真心把阿殷当成妹妹对待。而最让阿殷始料不及的是,最为轻佻的苏三郎沉下心来后,在核雕上展现出了极大的天赋,时不时能雕刻出让阿殷都觉得新奇的核雕。

中秋过后,沈夫人便极少过来苏府。

阿殷有点在意,问了苏三郎,苏三郎说:“没事,过了这阵子便好,姑姑每逢中秋之后必定要消沉一段时日。每次中秋过后,连月茗妹妹都不敢去沈府。”提起月茗县主,苏三郎又道:“月茗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殷妹妹不要和她计较。”

阿殷笑了笑,随口道:“义兄放心,我早已没放在心上。”

她一顿,又问:“你可知原因?”

苏三郎有些意外会如此关注沈夫人,微微挑了眉,说:“殷妹妹,我跟你说句实话,月茗想嫁给表哥,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又因得了圣上的一句戏言,才勉强睁只眼闭只眼。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那位表哥,就是穆阳侯近不得女色,嫁进去了有侯爷夫人的名头,却是要守一辈子的寡。”

阿殷听了,笑说:“沈夫人待我颇好,她久久没过来,有些担心而已,没义兄你想得那么多。”这位义兄是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位表哥,入了夜,那是如饿狼一般,若非没成婚,她怕是被他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不过这些都是关上门后小两口的闺房之乐,阿殷不打算与别人分享。

苏三郎摸摸下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姑姑的事儿哪敢过问。”似是想到什么,他又道:“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每回姑姑消沉一段时日后,定会来找父亲。你若想关心姑姑,可在那儿等着,姑姑和父亲谈完话后,一定会经过那个地方。”

阿殷问:“什么地方?”

“后花园。等姑姑下回过来了,我立马让人通知你。”

阿殷说“好”,与苏三郎又探讨了一番核雕的话题后,方准备回府。没想到刚要离开,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瓢泼大雨,阿殷只好暂时回“天音”歇息。

阿殷今日有些乏,便躺下睡了会。苏府的下人早已知道这位半路出现的小主子不喜吵闹,每次屋里的灯一灭,下人们都不敢打扰,以至于阿殷一睁眼,天色已然全黑。

她揉揉脑袋,往外唤了几声,立即有侍婢进来,向她施了一礼。

阿殷打了个哈欠,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侍婢回道:“离宵禁还有一个半时辰。”

阿殷道:“唤人备车。”苏府离她的宅邸不算远,如今雨天,算慢一点,小半个时辰也能到。侍婢应声离去。阿殷仔细收拾了一番,蓦然发现今日教苏三郎雕核时把示范的核雕落下了。

她迈开步伐便往偏厅走去。

因着下雨天,阿殷绕了远路,顺着搭建的长廊走去,正好不用打伞。苏府的女眷少,仆役也不算多,一路走去,路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冷不防的,阿殷听到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迅速消失在不远处。

恰好这会雨停了,阿殷心中一动,循着声音走去。到后花园的假山时,才发现原来是一只白猫。白猫受了惊,拱起身子警惕地瞪着她,尾巴竖得笔直。

阿殷顿觉好笑,蹲下来轻抚着猫头。

白猫变得温顺,轻轻地蹭着她的掌心,乖巧的模样一看便知是家养的。阿殷瞅着白猫的皮毛,虽然被雨水打湿,沾了几处污秽,但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养的。

月茗县主怕猫,苏府里从来都不会出现猫。

就在阿殷疑惑之际,假山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一轻一重,声音亦是一前一后地响起。

“还没释怀?”

阿殷微怔,这不是苏将军的声音么?

“早释怀了,先帝……驾崩后,太后总要为难我。真正没释怀的人是她,”沈夫人苦笑一声,说道:“她都得到这么多了,如今心里的最后一根刺大抵还是拔不走,我在世一日,她便心塞一天。”

阿殷是知道太后和沈夫人不对盘的,之前在给明穆的家信里,她早已有说听闻。当初只知沈夫人是个有故事的人,如今一听两人的对话,阿殷便知接下来的话她不该听了。

她蹑手蹑脚地想从另外一边走出去,岂料没走两步,怀里的白猫叫了几声,挣脱着从阿殷怀里跳下。

沈夫人喊道:“乖乖?”

脚步声渐近。

阿殷左右一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在假山的夹缝里。沈夫人抱起白猫,摸着它的头,道:“我说跑哪里去了,原来是来了这里。”

苏将军道:“什么时候养的?”

沈夫人叹道:“跟他没关系,碰巧而已。”

苏将军说:“你这猫不能让太后知道,她知道了定要难为你。”

“我知道,她呀,什么都得到了,偏僻还要为难我。当初若不是……”她冷笑一声,道:“今时今日,谁当太后还不一定。”

见哥哥面有愁容,沈夫人又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都这个年纪了,还能盼什么?他都驾崩了,新帝也登基了,我这些盼头早就散了。也就在哥哥面前才能说一说,平日里在沈家连身边的范嬷嬷我都只字不提。”

苏将军叹了声,道:“是不能提,此事非同小可。新帝已经登基,疑心又多,若知道长堂有天家血脉,再好的君臣之情也抵挡不住新帝的猜忌。”

沈夫人说:“我知道分寸,哥哥放心。”

两人渐行渐远,猫叫声偶尔在寂静的夜里伴随水滴声响起,一声接一声,敲打在阿殷的心头上。

良久,阿殷才回过神,脚步略微踉跄地走回“天音”。

侍婢一脸着急地道:“殷姑娘可算回来了,奴婢以为殷姑娘不见了。”

阿殷道:“落了东西在偏厅,刚取回来。”

侍婢又担忧地问:“殷姑娘脸色不太好,可是着凉了?刚刚白郎中为大郎把脉,现在还在府邸里,可要唤他过来给姑娘瞧瞧?”

她摇首道:“不必,我回去歇一晚就好了。”

大抵是在假山那儿着凉了,阿殷回去后不久就感染了风寒,半夜还发起热来。幸好半夜沈长堂过来才发现她身子不适,急急忙忙地让人半夜请了郎中过来。

郎中配了药方。

一碗苦药入肚,又在被窝里闷出一身汗后,第二天阿殷才退热了。

阿殷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晌午。

她一睁眼,便见到满脸焦急的阿璇。

“姐姐可还有哪儿不适?”

阿殷问:“我怎么了?”话音落后,她才依稀想起昨夜迷迷糊糊的,似是见到了沈长堂。她一开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很,问:“昨夜明穆可是来过?”

姜璇猛地点头。

“多亏了姐夫!要不是姐夫,姐姐半夜发热都没人知道呢。哎,姐姐屋外没个侍婢果真不行,以后还是留个侍婢在屋外守夜吧。夜里不适还能马上唤人,昨天夜里可吓死我了。”一说到这儿,姜璇眼睛都红了。

阿殷说:“行,都听你的。”

姜璇这才松了口气,道:“好,我马上让范郎安排,一定给姐姐找个又安静又乖巧的侍婢。”她又说:“昨天幸亏有姐夫,姐夫临走前还和我说,早上要上朝,傍晚时分再过来,让姐姐你好好歇息,不许去清辉楼,也不许过去苏家。”

阿殷说:“你让范好核去侯府说一声,让他傍晚别过来了。我现在还有点不适,约摸要睡到夜里了。近来朝中事多,你便说等我好了,我亲自过去。”

姜璇应了。

阿殷在心中轻叹。

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个惊天大消息。

阿殷犹豫了好几日,始终没有想好如何处理这事儿。幸好沈长堂近来忙得很,压根儿抽不出时间过来,才让阿殷得以思考的时间。不过再忙,沈长堂也不忘让言深给阿殷每日捎来信笺。

阿殷看完信笺后,也会回上一封,每每不想回时,言深总有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她。

阿殷没辙,只好提笔写上一封。

第五日的时候,言深又过来了。阿殷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掌,并不像往日那般拎了一封信笺。她问:“明穆已经忙得连写信的时间都没了?”

言深说道:“回姑娘的话,侯爷这几日都在宫里,连侯府也没有回。”

阿殷微微一怔,问:“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言深道:“不瞒姑娘,侯爷是在宫里侍疾。”

阿殷听到“侍疾”两个字,眉毛不由一挑,道:“圣上生病了?”言深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所以这几日侯爷都不曾回过侯府。”

阿殷问:“圣上可有好些了?”

言深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是好些了。今日侯爷让我给姑娘传话,说是明早过来,让姑娘晚些去清辉楼授课。”

阿殷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

言深一离开,阿殷陷入了沉思。

这五天里,明穆日日来信,她知道他在宫里忙,可是若非她随口问了句言深,也不知原来明穆在宫中是侍疾。阿殷摇摇首,心中有几分苦涩。

果真他们俩之间一涉及到与皇帝有关的事情,就不能谈。

以前不知明穆与皇帝是亲兄弟,如今知道了,她心中更是微妙。思及此,阿殷内心又有几分惆怅。此时,屋外传来一道敲门声。

阿殷连忙敛去面上愁容,清清嗓子道:“进来吧。”

果不其然,进来的是阿璇。

她提了个食盒,笑盈盈地走进,说道:“姐姐,我来监督你吃早饭了!”说着,把食盒一一打开,里头是热气腾腾的荷叶粥和几个肉馅汤饼。

阿殷搁下手里的事儿,专心吃早饭。

她这妹妹,在监督方面很有一套,若不听她的,她未来几日能被妹妹的嘴皮子唠叨得耳朵生茧子。用过早饭后,姜璇收拾碗筷。

阿殷好几次都和她说家里有侍婢了,不比以前了,这些粗活让侍婢来干便是。然而姜璇都执着地要自己收拾,说才不想让别人来霸占她与姐姐单独相处的时间。

每次阿殷听了,都哭笑不得。

而今天阿殷又下意识地说姜璇,道:“还是让下人来收拾吧,天气转凉了,你这几日正好来癸水,别碰冷水。”姜璇道:“就一两副碗筷,不碍事。姐姐以后嫁给侯爷了,我与姐姐相处的时间更少了。”

阿殷扯扯唇角,道:“傻丫头,怎么会?我就算嫁给了穆阳侯,你也始终是我妹妹,我们一样是想见就想见。”再说,嫁给穆阳侯一事,还远着吧?

本来心中已有几分确定,可如今因皇帝一事,还有不小心听来的惊天身世,那几分确定似乎在风中摇摇欲坠了。

似是想起什么,姜璇又说:“姐姐,我听说一个月后有庙会,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么?”

阿殷算了算时间,道:“好,我把时间空出来。”一顿,她又道:“你若要出去的话,一定得带够人。”

姜璇笑嘻嘻地道:“知道啦,姐姐天天都这么叮嘱我,我哪能记不住?”

阿殷知道第二天沈长堂要过来,特地把清辉楼授课的时间推迟到下午。六天没见,她很清楚以沈长堂的脾性会做些什么,她可不想浑身娇软无力地去清辉楼。

是以,一入了夜阿殷早早便睡了,想着次日早点起来洗漱梳妆。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

然而,鸡未鸣,天色尚昏沉昏沉的,沈长堂的人已经过来了。他满身风尘仆仆,眼睛亮得如半空里还未来得及被朝阳驱逐的星辰。

阿殷一睁眼,尚在睡眼惺忪间,就在床榻边见到了一个这样的沈长堂。

她险些吓了一跳。

沈长堂一言不发就凑上来吻她,吓得阿殷连连后退几步,往床榻的角落里缩,半掩着唇,道:“我还没洗漱呢。”他握着她的手腕,说:“我不介意。”

阿殷瞪大双眼:“我介意!”

然而,介意无用。

在她软软地瘫在床榻上时,她无力地睁着眼,看着他,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长堂道:“吾妻慧矣。”

他又低头来吻她。

阿殷躲不了,又察觉出他此刻的兴致,索性放开了,任由他索吻。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她才主动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他抱着她,五指缠着她的指头,说:“圣上有松口的迹象。”

她问:“圣上知道我了?”

“如今整个永平谁人不会清辉楼东家,先有西玄街的核雕技者,再有视核雕技者为不祥人的大理寺卿金升为你造势,又有月茗县主这块垫脚石,如今又成了苏将军的义女,这些事儿岂会传不到圣上的耳中?今日圣上对你赞赏有加,再过些时日,我便主动开口请求赐婚。”

他低头亲吻她的脸颊,高兴得像是个小孩儿。

“阿殷,殷殷,我快能娶你了,你高兴吗?”不等她回答,他又自问自答:“我很高兴。”又是低头把她整张脸都亲了一遍。

阿殷有些意外,问:“那李家那边?”

沈长堂道:“不曾定亲,当初只是圣上戏言,不必当真。”

阿殷心里有些话,可看着沈长堂这般模样,到底是说不出口,犹豫了好几日的事情,也一同埋进了心底深处。她怕漏出破绽,主动献吻侍疾,缠得沈长堂销魂之极。

临离开之际,才想起一事,与阿殷说:“让你清辉楼的核雕技者注意一些,不得参与任何与赌树相关之事,朝廷要开始严打了。”

阿殷点点头,道:“好。”

因核雕兴盛的缘故,作为雕核的桃核亦十分抢手,往往会有人买下一株桃树,待花开花落结了桃子,再打下来挑选桃核,若能生出好核或是怪核,转手一卖,便能翻个几番卖出好价钱。

这种行为便称之为“赌树”。

这些年来,一株桃树的价格已经被炒得极高,也正因为核雕的兴盛,越来越多的果农只种桃树,其他果品愈发单一。

阿殷知道手里的核雕技者有几人确实有赌树的习惯,她虽对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不太满意,但也觉得无伤大雅,便不曾在意过。如今沈长堂这么一说,看来朝廷是打算改善当前的格局了。

待沈长堂离去后,阿殷便吩咐了范好核,让手里的所有核雕技者禁止赌树,违者严惩。

清辉楼的一些核雕技者虽有不满,但仍然听从了阿殷的吩咐。阿殷晓得他们有怨言,只是朝廷的严打禁令一日未出,他们的怨言就不会消失。

然而阿殷等了几日,禁令没出现,反倒是清辉楼来了位贵客。

这是阿殷第二回见到宫里的太监,名字唤作司腾,据说是皇帝身边的内侍,特地来传召阿殷进宫面圣。阿殷按捺住内心的惊诧,迅速调理情绪,问:“司公公,民女面容不净,能否容许民女回府梳洗一番?”

司腾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不必,直接跟洒家走吧。”

阿殷应了声。

一路上,阿殷心中忐忑得很。司腾倒是话不少,言语间都在表达圣上百忙之中抽空传召她,她的祖坟都该冒青烟了。然而到了宫中后,司腾进去禀报,这一进去阿殷便在外头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司腾才出来,漫不经心地道:“随洒家来。”

阿殷问:“不知公公要去哪儿?”

司腾说:“圣上今日身子乏,方才刚醒,最见不得脏污油腻,你随洒家去换一身衣裳,再收拾收拾,免得圣上见了不高兴。”

一路上,司腾不再言语,直到将阿殷领到一处宫殿前,方停下脚步,开口说道:“你进去吧,好了便出来,自有内侍领你去御书房。”

说着,一挥拂尘,扬长而去。

背影端的是冷漠得紧。

阿殷驻足凝望半晌,眸色微闪,随后转身迈入宫殿之内。宫殿里奢华大气,雕龙画凤象牙柱足足有二十四根,每一根柱前都站有一位穿着水绿襦裙的宫娥。

她们低眉顺眼的,仿佛不曾察觉到阿殷的到来。

阿殷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多加思索便迈开步伐缓缓地往前走去。她昂首挺胸,步伐从容,那一股子镇定浑然天成,似是与生俱来,一点儿也不畏惧天家的威压。

她来到朱红垂幔之前。

洁白的素手伸出,轻轻掀开一角,里头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几欲要晃花阿殷的眼。待她定睛一望,才发现里面竟是个偌大的偏殿,有四十八座屏风,上面皆垂挂着锦绣华服,而尽头则是一个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发簪首饰,金银玉贝壳珊瑚,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阿殷松开手,朱红的垂幔立即挡住一室华光,眼角的余光一瞥,恰好见到为首的宫娥佯作不着痕迹的模样打量着自己。她心中微微了然,定了神,转过身来,望着那一位宫娥。

“你唤作什么名字?”

宫娥说:“奴婢唤作阿燕。”

阿殷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核雕,道:“今日我得圣上传召方得以进宫,如今天色已不早,怕是没机会去拜见我的师姐了,麻烦你帮我送到我师姐那边,以示我的小小心意。”

宫娥怔怔的。

阿殷笑了下,道:“忘了告诉你,我师姐姓容,与我一样来自绥州上官家。”说着,直接塞到宫娥手里,三步当两步地穿过朱红垂幔。

宫娥反应过来,才明白阿殷口中的容姓师姐是何人,不正是那位怀了身孕的容昭仪么?

这下登时觉得手里的核雕犹如烫手山芋一般,扔也不是,握着也不是。方才那位姑娘口气熟稔,左一口师姐右一口师姐的,若是不去的话,得罪容昭仪怎么办?

阿燕看看其他宫娥,只能自认倒霉,转眼一想上边也没吩咐死了说只能留在朝华宫,一咬牙离开了。

阿殷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露出一个微笑。

她也不看这里的衣裳和首饰,直接坐在梳妆镜前解开发髻,慢条斯理地绑了个鞭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外头又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垂幔掀开,一道珠光萦绕的身影便出现在阿殷的身前。

正是上官家的容氏,曾经的核雕师,如今的容昭仪。

阿殷施了一礼,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师姐。”

容昭仪看着她,眉头微皱,倒也没多说什么,摆摆手,直接让身边的宫娥退下。待屋里只剩两人时,她才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打量着阿殷。

“你便是殷氏?那个一来永平便人人皆之的绥州殷氏?”

语气不太和善。

阿殷似是没有察觉出来,笑说:“娘娘过奖了,都是些虚名,阿殷只是个核雕技者,仅此而已。”一顿,又开门见山道:“此番请娘娘过来,是想请娘娘帮一个忙。”

容昭仪冷笑道:“你哪里来的脸面断定本宫一定会帮你?”

阿殷温声道:“娘娘过来了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她微微歪着脑袋,不施粉黛的肌肤光滑如玉,剪水秋瞳如早春的湖面波光,无不彰显且叫嚣着两个字——年轻。

这两个字深深地刺入容昭仪的心底,扎得她隐隐作痛。

早在之前从上官家选拔核雕师送来永平时,她就开始担心有人模仿她的路子,成为下一个飞上枝头的女核雕师,所以才特地划掉她的名额,没想到她却自己来了永平,还那么张扬,连处在深宫中的她都听过清辉楼东家的名头。

所以她害怕了。

殷氏进宫的那一瞬,她便已知晓。

所以殷氏让人传化时,她才来得那么快。

只不过眼前的同门师妹似乎没有她所想的那种不安分的心思。

容昭仪敛去面上的冷意,瞬间换了张脸,道:“你我同门,我若能帮师妹的忙,自不会袖手旁观。”

阿殷说道:“师姐真是善解人意,这里华服首饰诸多,师妹挑花了眼,还请师姐相助,好让师妹能得体且正确地面圣。”

“正确”二字,阿殷咬得微重。

容昭仪听出来了,淡道:“举手之劳。”

阿殷换好衣裳时,容昭仪早已不在了。她走出朝华宫后,外头已有内侍候着,瞧见她的打扮,不由有些诧异。阿殷微微一笑:“劳烦公公带路。”

到了御书房的门口,阿殷又见到了司腾。

这一回没来得及听司腾开口,御书房里已经走出一道人影,正是先前在朝华宫里帮阿殷打扮的容昭仪。容昭仪微不可见地对她点头,在侍婢的扶持下慢慢地离去。

阿殷终于见到了那一位九五之尊——永盛帝。

“起来吧。”

阿殷应声,微垂着眼。

她穿着窄袖青灰襦裙,上衣是月牙白的素色半臂,与宫里的女核雕师打扮如出一辙,若非永盛帝眼尖,也难以发现这么简单朴素的衣裳是出自四十八套华服之中。

永盛帝沉着声道:“你倒是好本事,能说动朕的妃嫔替你说话。”

阿殷抬了眼,不卑不亢地问:“敢问圣上,阿殷可有通过圣上的考验?”

皇帝面色微变,眉宇间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似是没料到阿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道:“明穆夸你聪慧,果真不假,你说说如何发现这是一个考验?”

阿殷清清嗓子,才道:“圣上考验的可是阿殷的耐心与野心?”

永盛帝微微挑眉。

阿殷继续道:“我来到御书房前,司公公让我等,而这半个时辰内,司公公不停地观察我,想必是得了圣上的吩咐。再后来,司公公领我到朝华宫,一室华服,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只要我选错了,离开朝华宫时等待我的便是一杯毒酒?阿殷虽不曾入过宫,但曾看过书册,四十八套华服皆是宫中妃嫔的规格。”

她只要穿上其中任何一套,一出门便会以犯了宫规的罪名被拉走。

皇帝不安好心啊。

永盛帝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神情,道:“你猜中了,也确实通过了考验。你再猜猜朕如今在想些什么?”

阿殷欠身道:“阿殷不敢揣度圣意。”

永盛帝绕过书案,慢步走到阿殷身前,他不可置否地轻扯唇角,说:“明穆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朕打小看着他长大,他想些什么,朕一眼便能看穿。他为了你三番四次暗中忤逆朕,”手掌紧紧地捏住了阿殷的下巴,力度大得似乎要捏碎她的脸,他盯着她的脸蛋,冷声道:“就是一张这样的脸迷惑了明穆,离间了朕与明穆之间的多年情谊,红颜祸水不外如是。”

阿殷在永盛帝不显山水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厌恶。

这位九五之尊果真是在厌恶着她。

她动动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她知道她说什么都没有用,索性垂了眼。阿殷放弃抵抗,让永盛帝觉得无趣得很,没一会便松开了手,他漫不经心地说:“朕与你,明穆非要选一个,你猜他选谁?”

阿殷离开皇宫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皇帝最后的那一句话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其实这本来不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本来是能平安无事地共存的,可是因为皇帝,这却变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问她答案?

她不知道,也不想回答,这本就不该是她回答的问题。

回了府,她没有回自己的院落。她知道以沈长堂消息灵通的程度,肯定是她前脚进了宫消息后脚就传到他耳里,他此刻定是在她屋里等着他。

她不想见他!

阿殷直接在阿璇的院落里歇下,没过小半个时辰,屋外传来言深的声音。

“姑娘,侯爷来了。”

姜璇说:“姐姐,侯爷来了。”

阿殷说:“你出去告诉言深,便说我已经歇下了。”姜璇一脸担忧地道:“姐姐可是与侯爷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阿殷挤出一个笑容,道:“只是小问题,而且我确实乏了。”她深谙阿璇的性子,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明早清辉楼还有事,他来了今夜怕是有些折腾。”

姜璇瞬间明白,一张脸蛋红通通的,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听到外面脚步声的离去,屋里的阿殷才默默地松了口气。

阿殷心事重重,夜里难以歇下,可身边有阿璇在,又不好翻来覆去,只能睁着眼看着帷帐,耳边听着阿璇绵长悠远的呼吸,脑子里想着皇帝的话。

三更时分,阿殷仍然没有入睡,她索性轻手轻脚地爬起,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屋外守夜的随从正要施礼,被阿殷轻轻的摇头拒绝了。

她拎着裙摆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岂料刚进院落,就见到门边倚了道身影,夜风微凉,拂起他的鬓发,露出一双锋利的眉。她微微一怔,他放下书卷,神色不改地道:“再晚半个时辰,我便只好明晚再来守株待兔了。”

阿殷说:“我不是兔子。”

沈长堂笑:“你若真是兔子还好办一些,我亲自取了刀,把你的皮剥开,瞧瞧你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阿殷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恼了,一言不发便往屋里走,堪堪绕过之际,手腕被箍住,一个打转儿,已经落入熟悉的怀里,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一夜未睡的沙哑。

“我等了你一宿,等会还要上朝,是死是活你给我个准话。”

这一招苦肉计,显然有些管用。

阿殷有点心疼沈长堂,说:“你想要什么准话。”

沈长堂道:“圣上传召你了,他与你说了什么?要是惹你生气了,你气我便好。圣上不比我,脾气没那么好。”阿殷一听,瞪大眼睛道:“你脾气叫好?”

当初在恭城,就差点没被他的坏脾气弄死。

沈长堂一本正经地道:“当皇帝的人,都是高高在上,脾气自然不会好,可我不一样,脾气坏,为了你愿意改。”

阿殷真是拿他没办法,好端端的就跑出句情话来,让她的心坎软得一塌糊涂。可她知道,这一次不是随便哄一哄便能作罢的事情,皇帝的态度今日是赤裸裸地表现了。

她道:“明穆口中当皇帝的人,今日问了我一个问题,可我无法回答。你若想知道,何不去问问?”她无比直白地道:“我与你的事情,他早已知晓且不同意,我一直以为是身份的问题,可现在看来,并不是。”

沈长堂不由一怔。

阿殷挣脱了下,发现自己能够挣开他的怀抱,三步当两步地的进入屋里,带上了房门。

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慢慢地垂下,她无力地贴在门扉上。

门后的沈长堂沉默许久,最终无声地离去。

沈长堂一走,阿殷睡得更不好了。次日清早起来时,眼皮子都是肿的,阿殷唤人取了冰窖里的冰块,敷衍地敷了几下,待没那么肿后,才让下人把早饭送来。

她用早饭时,范好核例行过来向她汇报昨日清辉楼的情况,以及各种大小事宜。

今日范好核汇报完毕后,面色有点儿沉重,他道:“大姑娘,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讲,与赌树有关的。”阿殷一听,道:“不是让我们的核雕技者都远离了赌树?是谁明知故犯?”

范好核摇首道:“跟我们清辉楼没关系,跟您的弟弟有关。”

阿殷愣了愣,她道:“我弟弟?浩哥儿才多大,怎么可能去赌树?”一顿,阿殷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常年在外经商的弟弟殷明朗,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归家,这几年也不知做了什么,时常没有消息,以至于阿殷去绥州后,几乎要忘记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她问:“是我大弟弟?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范好核道:“朝廷并未明面禁过赌树,也未允许过,所以众人都是私底下悄悄进行。近来有人在百越那边赌树,装作商人运来永平,恰好遇上朝廷今早新颁下的禁令,便成了第一个杀鸡儆猴的,而大姑娘您的弟弟正好在其中,”范好核轻咳一声,道:“如今被关押在牢狱里。”

见范好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殷道:“有话便说。”

范好核说道:“据我所查,大姑娘您的弟弟似乎不止赌树这一桩事,这一回不仅仅是运来永平贩卖,而是开了个小型赌场聚赌,所以才正好撞上朝廷这道禁令。”

阿殷瞠目结舌。

赌树朝廷确实以前没有禁令,可聚赌却是犯法的。

范好核又说:“之前曾经因为欠债进过百越的牢狱,统共三次,约摸一年半的时间,后来安分了半年直到今日。”

阿殷只觉头疼,以前尚在恭城时,父亲便好赌得很,万万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她这大弟弟常年不归家竟是因为进牢里了,可还年年装作在外做生意挣了银钱往家里送礼,原来都只是假象。

范好核问:“大姑娘打算怎么办?要把人捞出来吗?”

阿殷冷道:“捞什么,先晾他一段时日,横竖死不了。”待了一年半的牢狱都没让他醒过来,这一回不来次狠的,他又怎能记住教训?

范好核当即明白了阿殷话里的意思。

人是要救的,但得让他吃点苦头。

他道:“我明白了。”

五日后的晌午时分,阿殷刚在清辉楼授完课,正打算歇一会时,范好核匆匆地来了。打从来了永平后,阿殷便很少在范好核的面上见到这么慌张的情绪,她神色微凝,问:“发生何事了?”

范好核说道:“大姑娘,大事不好了。”他迅速地道:“您父母来了永平,如今正跪在我们的宅邸面前,求大姑娘您救殷明朗。我知道后立马让人请两老进去,可两老固执之极,非得跪在府邸前,说是见不到大姑娘您就不起来。现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两老逮着一个人就开始说自己的苦楚,将……大姑娘您说得十分……不堪。”

爹娘在外头痛诉自己的女儿,在这个孝字当头的时代里于阿殷而言显然是件极其毁名声的事情。

阿殷冷静地道:“立马备车回去,你留在清辉楼里。”

范好核应了声。

一顿,阿殷又道:“再让人去查查,我爹娘究竟何时出发来永平的。明朗出事不过五天,恭城到永平,以我爹娘的年纪起码要两个月,我娘又没带上浩哥儿,显然是有备而来,尽快查出这两个月里有什么人在恭城与我爹娘接触过。”说到这里,阿殷又敏感地嗅到一事:“明朗聚赌之事也查查,我不信明朗在牢狱里待了三回,第四次居然敢来永平聚赌了!”

范好核又应了声。

阿殷这才快步上车。

回到宅邸前,果不其然,一群人围着看热闹,宅邸里的随从三两成群分批劝说,分批挡住看热闹的人,这才不至于引起骚乱。

阿殷疾步上前。

不等殷修文与秦氏嚎哭,阿殷已经先一步开口:“想救人立马跟我进去。”

殷修文道:“你先救了朗哥儿!我没见到朗哥儿,就一辈子跪在这里。”秦氏低着头,嗫嚅嗫嚅地道:“阿殷,你救救你弟弟吧。”

此时的阿殷早已非彼时的阿殷,她没有因为两老的固执而着急。

她露出温柔的笑容,喊道:“爹,娘。”

随后,慢慢跪在两老中间,用极低的声音道:“爹娘跪在这里时,可有考虑过女儿的名声?我知道没有,名声已毁,我也不在乎再毁得更彻底。殷明朗是在牢里,爹娘可信再跪在这儿,女儿有一千种的法子让朗哥儿今生都出不了牢狱?”

她明明这么温柔地笑着,可眼底却是冰冷之极的寒意,令殷修文两老不由打了个寒颤。

阿殷道:“爹,娘,我数到三,你们若不愿跟我回府,我只好拿弟弟出气了,牢里又黑又脏,不小心丢了条胳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殷修文立马爬了起来,秦氏亦跟着站起。

有侍婢前来扶阿殷,被阿殷摆手拒绝了,她自己一个人站了起来,侧过身,道:“爹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