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真想把你关在黑屋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见到你。”
阿殷给上官仕信的回信很是随心所欲,提在永平的生活,提金升的事情,提百越,提核雕……就如同仍在绥州时,两个知音侃侃而谈。
姜璇一离开,阿殷重新拾笔,回信一气呵成。
末了,阿殷只觉神清气爽。
她支起窗子,把十页的信笺一一摆好,准备待墨干了才装进信封里。她算了算时间,走水路的话,约摸下个月月初子烨便能收到了。
蓦地,她听到一声“吱呀”,是房门推动的声音。
她以为是阿璇,头也不回便笑道:“你又做了什么吃的?阿璇,你真把你姐姐当猪喂了?我哪里能吃得下这么多,方才的吃食还在肚里呢。”
身后久久没有回话,阿殷轻轻地“咦”了声,微微偏头。
这一望,恰好落入一双乌黑深邃的瞳眸里。
“明……明穆……”
沈长堂微微挑眉:“怎地如此惊讶?”她嗔他一眼,道:“能不惊讶么?侯爷如此神出鬼没!”她往前走了几步,自然而然地牵上他的手掌,轻轻一握,说:“你来得正好,我刚刚吃得多,陪我走一走消食。”
语气也格外自然。
沈长堂反握住她的五指,两人十指相扣。
他垂首望着,方才在姜璇那儿的不高兴也消了一半。她这人很奇怪,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他内心变得平静而宁和,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仿佛只要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眼前,不动时他心境平和,稍微给他一个眼神,他又能心神荡漾。
最初在苍山脚下遇到她,断没有想到一个丫头片子对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他道:“好。”
说着,便牵了她往外走。
他走到门口时,脚步却是一顿,回首看了眼窗边的纸笺,道:“夜里会起风。”
阿殷一怔,道:“不就在院子里走走消食?明穆想带我去哪儿?”
沈长堂没回答,只道:“你把窗子关了。”
阿殷又嗔他一眼,说:“神神秘秘的,也不知你想做什么。”话是这么说,她还是顺从地走到窗边,把窗子合上,刚好见信笺上的墨干得七七八八了,索性叠在一块。
这会,沈长堂也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信笺,随口道:“是信?”
阿殷回答得爽快:“嗯,写给子……”一顿,倒是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改口道:“给少东家的信。”又是一顿,道:“前阵子少东家来了信,问起永平的情况,我一直在忙也没时间回信,正好今日得闲便把信回了。”她抬眼看他,又小声地道:“信里提了我在永平的现状,还说了核雕跟金大人的事情,剩下的也没其他了。”
“哦?”
阿殷说:“你若不喜欢,我便少来往。”
“嗯,我是不喜欢,上官仕信对你有意,你能坦坦荡荡,他未必可以。”他看着她,话锋却是一转:“但是我可以容忍你与他谈核雕。我知你与他高山流水,以知音相称。我不懂核雕,亦不爱核雕,他能给你带来核雕的畅快,能让你快乐,所以我不喜欢,可是愿意容忍。”
他勾着她的手指头,轻轻摩挲她的指腹,说:“我没法与你畅谈核雕,但能让你高兴的事情,我都愿意做。”
阿殷心中一暖。
她直接踮脚亲上他的唇,毫无意外地被彻底碾压,被吻得双眼水润而迷离。
以往都是阿殷先松开的,可这回却是沈长堂先松开了阿殷。
他沙哑着声音道:“还要出去消食,留着点力气。”
阿殷每回被沈长堂深吻,必定会浑身软成一摊烂泥,今日他适可而止倒是留了七分的力气,仅仅是靠着他喘了几口气便渐渐恢复过来。
沈长堂道:“夜里凉,你进去添件披风。”
阿殷说:“好。”
待阿殷进了屋里,沈长堂的目光落在了压在镇纸下的信笺,他抬眼看了下阿殷身影消失的地方,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往前迈去。
阿殷出来时,沈长堂已经不在屋里。
她走出了屋子,才见到倚在玉兰树下的沈长堂。今夜月色极好,沈长堂穿了青底滚银边的圆领锦袍,乌黑的墨发衬得他的眼睛愈发深邃。
她以前便觉得明穆的眼睛好看,那会他不苟言笑,细长的丹凤眼里像是有一层迷雾,又远又深,偏偏还叫人看得心如鹿撞。如今迷雾散去,倒也说不上阳光灿烂,可却像是夜里的深山,恰好有一弯月牙儿,静悄悄地挂着树梢上,微黯的月光普照大地,平添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真叫人心醉。
那一刹那,阿殷听到自己的胸腔里砰咚砰咚地响。
明明只有十来步的距离,可她仍然小跑了起来,直接撞进他的怀里,仰了脖子,笑吟吟地道:“明穆这般好看,却只能近我一个姑娘,着实便宜了我。”
沈长堂因为生了一双阴柔的眼睛,素日里是极其不喜欢别人提及他的容貌,不过眼前的人例外。
“你还想便宜谁?”
“谁也不想便宜。”她拉住他的手,摇晃着说:“你想带我去哪里?”
沈长堂眼里笑意更甚,道:“我送你一份奖励的礼物。”说着,修长的手指在玉兰树上微微用力一按,下方竟出现了方块大的地下密道。
他牵着她往下走。
约摸走了几十层的石阶,头顶的月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墙壁上依次点亮的火把。阿殷只觉新奇,左右看了又看,还问了沈长堂不少问题。
沈长堂皆一一回答,很是耐心。
末了,阿殷笑说:“今夜月光甚好,我还想着在外面散步消食,你倒是好,直接带我来密道里消食。”
沈长堂道:“这里只有你我,连月光也不能见到你。”他捏了捏她的手,又说:“有时候真想把你关在黑屋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见到你。”
若是以前,阿殷定会觉得他霸道之极,可现在听来,却也知他只是说说而已,她附和道:“我也想把明穆关在黑屋里,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看你还如何嚣张霸道。”
岂料沈长堂却低笑一声,回道:“你不是在黑夜里尝过我的嚣张与霸道了吗?”
此话一出,阿殷先是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层含义,登时耳根微红,道:“你脑子里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吗?”
“有。”
“有什么?你说。”
“你。”
微凉的手指勾上她的指腹,慢慢地爬上手腕,小臂,胳膊,又来到她的香肩,随后又慢慢滑下,最后落到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上,宽大的手掌仔细摩挲,伴随着他格外低沉的嗓音慢慢地发热。
“你若把我关在黑屋里,我能想笑的你,恼的你,怒的你,哭的你,被我吻的你……想得最多的应该是伏在我身下的你,面色绯红,带着哭腔求我,盼着我……”
阿殷耳根上的红随着他的话语又爬到了脖子,她浑身都在抖,又热又痒。
她说:“我没有伏在你身下。”
“嗯,都是我想的。”他理直气壮地说。
阿殷被他的无耻惊呆了!心里想就算了,他还直白地说出来!且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他看她,说:“你迟早也会这么做,我畅想未来有何不对?”
阿殷无言以对,道:“明穆段数高,我学不来。”
他低笑一声,道:“不用学,我会就好。”
阿殷一听,这会不用愣个一会,也能立即领悟他话中的意思,登时整张脸红了个透!真真是恨不得收回之前那句要关他黑屋的话了。
关什么呢!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瞧她红得能出血了,沈长堂也是见好就收,转了个话题,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奖励你?”
阿殷的脑子里还满是那挡子的旖旎羞耻之事,说:“我不想知道。”腰间一紧,那宽大的手掌竟捏了捏,他道:“说不出来,捏一下。”
阿殷一听,便知他在说正事,心中有几分得意,以往在外人面前必能克制得住,可在他面前,如今她克制不了了,说:“除了金大人的事情外,还能有什么?”
腰间又是一紧。
阿殷问:“我猜错了?”
沈长堂慢声道:“没有,只是掌下冰肌雪肤,到底是情难自禁。”
阿殷又被调戏,恼道:“你……”
话还未说完,沈长堂忽然停下步伐,说道:“到了。”阿殷一怔,她原以为密道是通向穆阳候府的,可沈长堂却在半道停下,她问:“什么到了?”
沈长堂探长胳膊,转动墙壁上的火把,只听轰隆声响。
阿殷才发现身边的墙壁是一扇能动的门。
而门后是一具棺木。
密道里本就有几分昏暗,空气又稀薄,如今石门缓缓转动,竟是露出一具棺木来,在窄小的密室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若是寻常姑娘见着这般,怕是吓得面色大变,花容失色。
可此时此刻的阿殷却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棺木,似是有些失神。半晌才不敢置信地侧首,面容夹带着一丝惊喜和期盼,问道:“你……你怎么做到的?”
她飞奔而去,仿若见到珍宝那般,徒手推棺盖。
她力气足,无需沈长堂的相助便轻而易举地推开,露出小半截的口子。她垂首一望,里头是森森白骨。穆阳侯信步走进,说道:“偷龙转凤。”
见她盯得入神,沈长堂又道:“这是圣上命人从恭城带回来的尸骨,你可能认出是我们祖父的尸骨?”
阿殷看的认真,没注意到沈长堂悄悄地把称呼都改了。
她问:“难不成圣上还有收藏尸骨的癖好?”
沈长堂道:“自然没有。”
阿殷神色微动,忽地垂了眼,低声道:“我想在这里与祖父说几句话。”沈长堂微微颔首,转身便出了去。他独自一人站在密道内,没由来的心底有几分烦躁。
倒也不是因为阿殷,而是因阿殷的祖父。
片刻后,阿殷走了出来。
他第一眼就见到她在左右张望,寻找他的身影。触碰到她的视线时,沈长堂心底的那几分烦躁登时又被掩盖,三步当两步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
阿殷柔和一笑,道:“我想将祖父的尸骨先安置在这里,待寻得时机再运回恭城。”她想了想,此时此刻是不能贸然行事。她人已在永平,天子脚下,一举一动就容易被人盯上,虽心急如焚,恨不得此刻就能让祖父回归故乡,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
不然若被发现了,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且说不定还会连累沈长堂。
她问:“有人发现么?”
沈长堂说道:“本侯办事又岂会留下纰漏?”
阿殷笑说:“是,明穆手段最厉害了,阿殷甘拜下风。”一顿,却又格外担忧地看着他:“若被皇帝发现了,可会……”
话没说完,沈长堂便已打断道:“不会被发现,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阿殷见状,便也不再多言。
两人似乎达成了一种不曾言明的默契,不问永盛帝的动机,不问殷家祖父的过去,仿佛都害怕一问出来默契便会被打破,又要回到去年的境况。
沈长堂送阿殷回去后,到底是心中不舍,在房内又狠狠地品尝了她的香唇。
这回不用顾忌,他将她吻得浑身发软,连动也动不得,最后还是沈长堂抱了她上榻。在她睡下之后方从密道回了穆阳候府。
次日阿殷起来时,想起昨夜沈长堂的放肆,整张脸红如朝霞。有侍婢打了热水,取了竹盐,齐齐地放在架子盆上,随后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阿殷如今已挣得钱财,却不爱用侍婢,买来的侍婢通通都去侍候姜璇了。
若非姜璇坚持要留一个在她身边,她定早已将侍婢撵到阿璇身边。也不是不习惯身边有人侍候,只是她更喜欢一个人独自相处,身边不要有任何人,阿璇是例外,如今沈长堂也是。
一想到沈长堂,阿殷如今是胸疼,嘴疼,舌头疼。
三种疼痛汇集,真真是羞死人了!
阿殷艰难地盥洗,艰难地吃早饭。
姜璇一眼就察觉到自家姐姐的不妥,问:“姐姐可是上火了?嘴里长东西了?”
听姜璇一问,阿殷又不由想起昨夜的情景,重重一咳道:“没有上火,多喝点水过个几日便好了。”
姜璇又“咦”了声,道:“姐姐怎么突然就脸红起来了?”
阿殷再次重重一咳,道:“天热,晚点让范好核添点夏季避暑的东西。”阿殷生怕自家妹妹再次追问,那般羞人的事儿自然不可能与妹妹说的,她转移话题道:“今早吃药了吗?再过阵子,等你觉得好些了,我们再请个永平的大夫来看看。”
果然一听到“吃药”两字,姜璇就打了个激灵,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幸好这会范好核进来,把姐妹俩的窘境都破了。
姜璇赶忙起身溜出去,说:“我去吃药了。”
离开时,恰好与范好核擦肩而过。范好核微微一怔,抬眼见到阿殷时,又不由一愣。今日大姑娘和阿璇姑娘是怎么了?
阿殷迅速平静下来,问:“出什么事了?”
范好核道:“我来问问大姑娘,接下来的核雕宴还是半月办一次吗?名单如何拟?上一回没由来的核雕技者与富商可还要再次邀请?”
阿殷道:“不必半月办一次,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办多了别人也不稀罕。下一次的核雕宴是一个半月之后,这一回不邀请核雕技者,邀请最初的几位大人。请帖一个月后再送。”
似是想到什么,阿殷忽道:“茶肆准备得如何?”
范好核禀报道:“回大姑娘的话,地址已经选好,原先是一家客栈,我考察了半月才将店铺盘了下来。之前本来在西玄街和东武街上犹豫的,西玄街汇聚了永平的大多核雕技者,又有大姑娘设擂台坐镇,起初必能引来不少客流,只是后来我思考许久又觉不妥,虽然皇帝重核雕,但核雕技者毕竟是少数,还是得顾全大局,所以挑选了东武街的,正在装潢,还请大姑娘择一个黄道吉日开业。”
阿殷说道:“你考虑得周全,也有在绥州开酒肆的经验,我自然是信得过你。”
忽地,阿殷心中一动,有了个好主意。
翌日。
西玄街上空前的热闹,比那一日围观殷氏和墨规斗核还要热闹。不过比起上次的乱哄哄,这一次显然要有秩序得多。队伍排得老长,几乎是从西玄街头排到了街尾。
一核雕技者看着长长的队伍,拉了一队伍里的核雕技者问道:“今早发生什么事了?我不过是来晚了两个时辰,怎么突然就这么热闹了?”
一望方向,发现尽头是殷氏的擂台,核雕技者心中有三分了然,心想定是殷氏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今整个西玄街,甚至是整个永平的核雕技者圈里,无人不知殷氏,只要一提起殷氏,必是极其敬仰。
当今又有谁能说服金大人收下核雕?
为核雕技者再挣高地位?
他好奇地问:“莫非是金大人来了?还是说金大人来看殷氏斗核了?”
另一核雕技者嘴巴抖了抖,道:“你想多了,金大人又怎会来西玄街?不过这么热闹确实是因为殷氏。”他亮出手中的核雕,道:“殷氏在征集核雕,但凡能被相中的都能放到即将开业的清辉楼。”
“殷氏出价如何?”
那核雕技者道:“没钱。”
“没……没钱?”他瞠目结舌地道:“没钱还这么多人排队?”
“哎,这你就不懂了!殷氏是什么人?她办个小小的核雕宴都能找上金大人。先前大伙儿巴不得能与她斗核,好输了能有展览自己核雕的机会,无奈人太多,现在斗核的还排不上号呢。她的茶肆要开了,又大发善心给我们核雕技者机会,还不收钱呢。待清辉楼开业之际,必定有权贵捧场,到时候被相中了,不说前程如何,肯定是价格不菲。殷氏的清辉楼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卖核雕的地方,她能顾及上我们一众核雕技者,那是菩萨般的心肠。”
“钱……钱是给我们的?如果被相中的话。”
“当然!”核雕技者对阿殷赞不绝口,又是好一通夸,末了才说:“不过位置有限,还得看能不能被相中,看见了么?我前面还有这么多人,我这个位置起码得排到傍晚了。你要也想来,明日请早吧。”
阿殷斗完核后,没有在西玄街多留。
她这儿有眼界不错的核雕技者代为把关,是这些时日与她斗核时,她发现的佼佼者。有他把关,阿殷也放心。马车缓缓往宅邸驶去。
阿殷有点儿乏,倚在车壁上闭目歇息。
不过却没有睡着。
姜璇今日也跟了来,瞧见姐姐这般模样,不由出声问:“姐姐在想什么?”阿殷睁开眼,笑了笑,说道:“别担心。”
姜璇说:“姐姐!再忙也要休息!我觉得你都快成仙了!每日不停地忙。”
阿殷道:“其实我不累,起初是为了祖父的事情才来永平,可如今在永平待着,每日忙着,倒是觉得心里踏实。你瞧,核雕也没落下,与永平的核雕技者斗核,我也学到了不少。”
“姐姐如今不是在核雕技者圈里打响名头了么?现在哪个核雕技者不知道姐姐?姐姐还想做什么?”
阿殷揉揉眉心,道:“只打响名头不够,永平地大人多,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我如今只是一时的名头,我要的不是一时。我得再想想,如何让清辉楼与核雕结合得更紧密。”
说到后头,阿殷已是自言自语。
姜璇见状,也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好闭嘴不言,安静地待在一旁,给阿殷留出一片安静的地方。
回府后,时辰不算晚,日头还挂在空中。
阿殷疾步走回自己的院落。
她自个儿倒了杯茶,捧着茶杯思考着。这是她过去一年里在绥州养成的习惯,只要一思考必定要喝茶。茶香总能让她的头脑更为清晰,思路更为正确。
阿殷觉得自己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幸运的姑娘。
在绥州时,每每遇到难题,或是思路上遇到瓶颈,总会自然而然地发生一些事情让她开窍。
阿殷摩挲着茶杯,眉头微微拧着。
也是此时,有人敲了敲门。
“大姑娘,是我。”
听到是范好核的声音,阿殷放下茶杯,道:“进来吧。”范好核应声,进来后先施了一礼,随后才给阿殷递上一图纸。
他道:“我在永平的好几个核雕商铺考察了,依照他们摆放核雕的方式画了一个多宝格架子,一个架子能放八十个核雕。清辉轩空出了两面墙,统共能放一百六十个核雕。”
阿殷低头看了看图纸。
范好核问:“大姑娘若满意的话,我立马让工匠开始赶工,五天之内便能做好。”
阿殷摇摇头,道:“不,你先忙其他的,我再考虑考虑。”
待范好核离去后,阿殷盯着图纸又陷入沉思。没一会,外面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阿殷听觉敏感,下意识地抬头,没想到刚好与进来的沈长堂撞了个正着。
她目光微微一凝,紧接着耳根子爬上一抹红。
她边搁下图纸边恼道:“沈侯爷真把我这儿当家了。”
沈长堂慢步走到她身边,慢条斯理地道:“恼了?”
“若是叫下人撞见了怎么办?”
“你这里守卫森严,都是自己人,撞见了也不是大事。”他在她身边坐下,直接拿起她喝过的茶杯,就着浅淡的唇印喝了口茶。
阿殷没好气地道:“沈侯爷不是从不喝茶么?”
沈长堂道:“你的茶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都是一样的水烹出来的茶,要说不一样,我的茶还没沈侯爷您的茶贵呢。”
沈长堂的手抚上她的红唇,道:“因为有你的味道。”
阿殷闻言,竟半句话也反驳不了。
他看着她的耳垂,直到耳垂上的微红变成胭红才含了笑意问道:“今天怎么涂了口脂?”似是想到什么,神色又添了几分冷意:“你涂了口脂,本侯居然不是第一个见到的。”
阿殷真没想到堂堂一穆阳候居然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
眼睛瞪大了。
她这副模样,令沈长堂的小腹登时一绷。她平日里不施粉黛便是极美,如今脸蛋上只涂了口脂,平添几分艳丽。一想到她这般模样,竟让一群男人先见着了,不由醋意大发,恨不得把那些看过她这个模样的男人通通剜了眼睛。
他捏上她的下巴,俯身便把她唇上的口脂吃光了。
之后才在她的唇间道:“以后不许涂口脂。”
阿殷咋舌道:“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前天夜里……”
沈长堂道:“嗯?本侯前天夜里如何?”
“把你的……我的嘴……味道……”阿殷越说脸蛋便越红,说着说着,甩开他的手,偏过头把茶杯里剩下的茶水都喝进了肚里。
沈长堂见状,知道不能逼她了,道:“好了,都是我不好,下回换我嘴疼如何?”
阿殷瞪他,道:“我又不能让你嘴疼!”
沈长堂低笑道:“你能让我嘴酸。”
阿殷只当他信口胡言,她又非郎君,怎能让他嘴酸?定是又在骗她。她索性不理他,探长了手,取了茶盅,又斟了杯茶。
她喝了半杯,眼角的余光一瞥,只见沈长堂在一旁看着她,眼神温柔。
她投降了,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想见你。”
沈长堂的嗓音本就偏低,这般温柔缱绻地道出这三字,阿殷顿觉耳朵里似是住了一只小鹿,在欢快地撒着蹄子,砰咚砰咚地乱跳。
忽然,他又问:“这是何物?”
阿殷耳上的红晕还未来得及褪去,道:“多宝格的图纸,放在清辉楼里的。”阿殷没有解释清辉楼,但她知道以沈长堂消息灵通的程度,定知道西玄街今早的事情。
果然,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微微挑了眉头,问:“你不满意?”
阿殷点头道:“总觉得差了点东西。”她眨眨眼,往沈长堂身边挪了挪,整个人贴上他的臂膀,声音又柔又软地道:“侯爷有什么好提议吗?”
美人计对穆阳侯显然十分管用。
软声软语一出,耳根就软了。
“擂台一结束,核雕宴一消失,你与永平的核雕技者之间便到此为止。你无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维持擂台与核雕宴……”
她认真地听着。
沈长堂的手指轻刮她的鼻头,轻笑道:“只有利益,才能你与他们永远绑在一起。”
她眼睛骤亮。
沈长堂笑问:“懂了?”
阿殷点点头。之后,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番。在沈长堂离开后,阿殷才蓦然有了个疑惑,沈长堂该不会是特地来为她解惑的吧?转眼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大概是巧合罢了。
范好核侍候阿殷已有好几年,因深谙阿殷的性子,夜里睡得极浅,几乎屋外脚步声一响起,范好核便睁眼了。他迅速收拾了一番,在随从敲门之际已然整整齐齐地出现在门口,他清清嗓子,问道:“可是大姑娘有何吩咐?”
随从道:“回范总管的话,大姑娘有请。”
范好核颔首,不敢耽误。
此时鸡还未鸣,天空昏昏沉沉,曙光尚躲在云层之后,宅邸里的仆役还未起身,周遭沉静如水。范好核入了院落,便见到隔着薄薄的纱窗,屋里亮若白昼。
他心下了然,敲了敲门。
“大姑娘,是我。”
屋里传出一道清亮不失温婉的嗓音,“进来。”范好核应声,推门而入,果不其然,大姑娘一副精神飒爽的模样,一看便知一夜未眠。
她道:“你过来看看。”
范好核低头望去,只见宣纸上的多宝格与昨日的大为不同,他诧异地问:“大姑娘这是……”
阿殷说:“这是改良后的多宝格,等天亮后你去找工匠,让他尽早赶出来。另外再做几个这样的高足小案,数量不用多,五个便足矣。”
微微一顿,阿殷又郑重地道:“还有一事要交给你办。”
见阿殷这般模样,范好核不由正襟危坐道:“姑娘请讲。”
阿殷轻启薄唇。
范好核闻言,惊诧之极:“这……这……这可行吗?”
“什么?”
“殷氏疯了吧?五成?疯了的人才会签卖身契吧!”
“就是!方氏商铺帮忙卖核雕,也只收三成的价钱。她一个没开业的茶肆哪里来的自信敢收五成!”
擂台下的核雕技者如同炸开的锅,议论纷纭。
排在前面几个的核雕技者不由捏紧了手里的核雕,一时半会竟不知该不该把核雕递上去让殷氏的人过目了。
此时,范好核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重重一咳,朗声道:“不愿签的我们不会强迫,一切照旧,愿意签的过来我这边,我们会有人专门接洽,当然签了卖身契后,你们便是我们清辉楼的人,享有不一样的待遇。”
说着,众人才发现今日擂台上多了两个以往没出现过的随从。
范好核高声道:“愿意签卖身契的过来这边,我们大姑娘在金玉坊设了宴席,待吃了午饭再仔细相谈。”
金玉坊是永平的一家食肆,倒也不是顶好的,只不过一提起,众人皆知是不便宜。
因此一听到“金玉坊”三字,好些人蠢蠢欲动。
两刻钟内,范好核那边已有十人。
范好核略一点头,领了人便往金玉坊走去。接连几日,范好核都来询问。众人原以为那一日的十人吃了顿饭便找措词推了,没想到那一日的十人真能入清辉楼的眼的竟只有两人。
众人有些诧异。
清辉楼居然如此挑剔,肯给他们签卖身契便算不错了,竟还挑人。当下好些核雕技者不满,然而那一日吃饱喝足的其余八人倒是没吭声,毕竟吃人嘴短。
不过倒也因为如此,清辉楼还未开业便已在西玄街里人尽皆知。
清辉楼开业前夕,阿殷还在宅邸里办了一个核雕宴。这回与第一回不同,邀请的皆是她最初没被搭理的几位大人。金升从殷氏此处带走两个核雕一事,早在短短一个月内传遍了整个永平,自然也包括那几位大人。
那几位大人都是永平里数一数二的核雕迷。
得知金升一事后,对殷氏的核雕极为感兴趣。而他们各自府邸的随从也是这时才想起当初人家给过他们邀请帖的,登时不知所措。正好这时殷氏的人又来送邀请帖,遂顺理成章地应下,态度与上回截然不同。
第一回被邀请的一众核雕技者知晓后,捶胸顿足懊悔得很,错过第一次,可就没第二次了!
第二次核雕宴举办得相当成功。
朝中的那几位核雕迷对阿殷简直是赞不绝口。阿殷的不卑不亢亦让那几位刮目相看,心中对殷氏的赞赏又添了几分。阿殷借此机会,提出清辉楼开业时亦有不少新核雕,勾得几位大人再次应下第二回的赴约。
待几位大人离去后,阿殷才稍微松了口气。
姜璇问:“姐姐,那几位大人答应了么?”
阿殷颔首道:“嗯,应承了。”心中大石总算落地。如今人也有了,声势也造了,就等待开业的那一日了。她那天挑了黄道吉日,把开业之日定在了七月初三。
如今还有五日。
夜里穆阳侯又过来。
阿殷现在见着穆阳侯,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打从密道一通,沈长堂便把她这宅邸当成了后花园,尤其是先前尝过那般滋味后,几乎夜夜过来索吻。
本来没有发病的,可往往一索吻便开始发作了,令她不得不一吻再吻。
有时候阿殷都怀疑沈长堂是不是故意的。
她头也不抬地道:“我很忙,今晚不亲。”到底是亲得多了,话说出口后也不害臊了,反倒是有几分理直气壮。她又道:“每次你一吻我,我就全身发软,好一会才能恢复。五天后清辉楼开业,我还差两个核雕。”
沈长堂从背后拥住她,下巴蹭着她的肩膀。
“捧场的人都找了?”
阿殷边用锥刀雕刻眼睛,边动了动脑袋,嘤咛一声道:“痒。”之后才道:“请了朝中的那几位痴迷核雕的大人,他们都答应了,本来还想请核雕师的。不过后来想了想也作罢了。”
“金升邀请了吗?”
阿殷说:“送了请帖,不过回绝了。金大人对核雕有偏见,此回清辉楼开业不来也好,免得来砸场。其实有那几位大人声势也足够了。”
沈长堂搂紧她的腰肢,笑道:“加本侯一个如何?”
锥刀一停。
阿殷嗔他道:“你敢来吗?”
沈长堂道:“我若来了,你便……”他在她耳边道了数句。阿殷听完,偏过头瞪大了眼:“沈侯爷你脑袋里到到底装了什么!”
沈长堂正要开口。
阿殷便堵了回去:“不要和我说我,我听腻了。”
她说话的语气肆意得很。
沈长堂发现了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阿殷,在他面前,她越来越放松,甚至还会耍小性子。她似是有很多面,每发现一面他便打心底欢喜。
他问:“想听什么?”
阿殷说:“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做。”说到末尾,脸蛋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都是穆阳侯不好,成日在她耳边说些下流的话,害得她现在也不正经了。
他道:“你不想做什么?”
核雕上的思绪完全被打乱了,她搁下锥刀,忍无可忍地主动亲上去,带了点小泄愤,咬得他嘴唇破了道口子,快刀斩乱麻地吻够后,才无力地软软地道:“满意了吗?”
她圈住他的脖颈,浑身的力气在慢慢地褪去。
若无腰肢上的力道,她现在恐怕要摔在地上了。
他真是天生克她的。
上天眷顾她,赐予她危急之际的蛮力,偏偏在他身上便起不了作用,连接吻也是如此,每次都像是全身力气被掏空。
她说:“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今生你才来虐待我。”
听她用上“虐待”二字,沈长堂喘着气,道:“你和我放过花灯,欠了我许多辈子。”
沈长堂不提花灯还好,一听阿殷就来气,她说:“哪有人像你这样的啊!”若在亲吻之前,这句话还颇有生气的意味,可这在亲吻之后,配着她软软的嗓音,十足十像是在娇嗔。
沈长堂道:“本侯想再虐待你一次。”
阿殷使劲地摇头。
阿殷很困扰,这还没成亲呢,要以后成亲了,岂不是连床都下不了?她的清白在穆阳侯身上早已所剩无几了,唯一的坚持大抵也只剩下洞房那一步。
好几回穆阳侯意乱情迷,她以为他会忍不住,可最后还是用其他方式解决了。
他说要给她留一个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思及此,阿殷心中微暖,半躺在榻上,慵懒地道:“你真要来?”
沈长堂折回来,低头把玩她莹白的纤手,道:“在绥州时你的酒肆我没去,永平的茶肆我自然不会错过。”
阿殷道:“被发现了怎么办?”
“抗旨也要娶你。”
阿殷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穆阳侯抗旨?
她才不信。
七月的天又闷又热,康阳城前阵子发了大水,朝廷刚遣了官员赈灾,如今一切在井井有条地恢复。
不过也因大水的关系,康阳城近来蚊虫奇多。
江满关了窗户前,望了眼天色,说:“少东家,您瞧瞧这天,看样子再过几天又要下大雨了。到时候雨一下,水路陆路都不好走,若不是康阳城之前的大水,现在我们都到青州了,没个七八天都能回到绥州了。”
他说完,又转过身,发现他们家的少东家端坐在书案前看信。
江满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少东家在看什么。
约摸是半月前,殷姑娘回了信,他们少东家便开始每天看几遍。早上起来一遍,晚上睡前一遍,若有得闲的时候,还会再来一遍。
他真真是恨铁不成钢。
以前觉得少东家温吞,现在是觉得少东家太过磨蹭。早些时候,永平那位侯爷与殷姑娘起争执时,那会少东家就该趁虚而入,软的不成来硬的呗。现在可好了,人呢,到了永平,完全是把人送到穆阳侯身边了。那位穆阳侯又跟狼虎似的,送到嘴边的哪里还有骨头剩下的理?
瞧瞧,现在看着孤零零凄惨惨的字又有何用?
他说:“少东家,我觉得现在还来得及的。”
上官仕信微怔,问:“什么来得及?”
江满道:“去永平呀!康阳城离永平不远,快一点的,三天就能到。少东家现在就去永平把殷姑娘给抢回来。殷姑娘去永平那么久了,永平那边也没传出穆阳侯要大婚的消息,反倒是跟李家姑娘的婚事传得越来越烈,可见穆阳侯也没那么喜欢殷姑娘,殷姑娘那性子哪里是能给人当小的?家世又一般,搁在我们上官家里,又有核雕的声望,嫁到我们上官家,我们上上下下还不把她当菩萨拱着?依我看,少东家您马上启程去永平,直截了当地表达心意。”
江满说得起劲,直接拍上了手:“说不定咣当一声,殷姑娘就开窍了,意识到穆阳侯算个什么东西,哪里有我们少东家好?”
上官仕信听了,哭笑不得。
他道:“江满不得胡说,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姑娘,行事判断她都有分寸,跟穆阳侯没关系。”他轻叹了一声,又道:“她拒绝过我了。”
江满着急地道:“那就再来啊!少东家,一次不行便来第二次,就跟你雕核和做生意一样,第一次不行第二次再来,第二次也不行的话,那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总有成功的时候。”
上官仕信道:“情之一字,与雕核,做生意都不一样。”
江满没辙了,只好嘀咕:“说不定穆阳侯便正在用我这个法子,殷姑娘跟少东家其实是一样的人,心里最是看重核雕,找到突破口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摸索,咣当一声,便得到胸腔里的那颗心了。”
上官仕信没再搭理江满,又低头看信。
江满自觉无趣,心灰意冷地表示要出去买第二天启程的装备。待江满离去后,上官仕信的手指摩挲着信笺,心口堵得厉害。
阿殷给他回了十张信笺,第五张的信笺末尾,阿殷写错了一个字,后来被划掉了,新字显然不是阿殷的字迹。
阿殷喜欢写行楷,端正之余又有几分飘逸,像她本人那般,温和不失坚韧。
而新字迹苍劲有力,也是行楷,但一撇一捺一勾一点无不彰显字迹主人的沉稳与霸道。上官仕信一眼就识破了是谁的字迹。
江满回来时,发现少东家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的夜空。
他问:“少东家在想什么?”
上官仕信倒也实诚,说:“想她。”
江满唉声叹气的,说道:“少东家你和殷姑娘是同样的人,都……”话还未说完,便被上官仕信打断,他道:“不一样,她是个特别的姑娘,有胆量亦有勇气。”
江满说:“少东家亦有胆量和勇气。”
上官仕信摇摇首,道:“不一样。”
“不一样?”
上官仕信道:“她若是我,如今恐怕便不会在康阳城里忙碌着家里的生意了,而是该在永平的殿宇里,向皇帝讨一个公道。罢了,不多说,今晚收拾收拾,明天绕路去永平。”
江满听得一头雾水,直到末尾才诧异地道:“去永平?少东家想通了?”
“哪有想通一说,只是想见她了。”话锋一转,又道:“顺道让某人心里不舒服。”
月茗县主被罚闭门思过。
一个月后,在几位兄长的求情之下终于得到苏将军的松口。让月茗县主闭门思过反省,显然没什么作用。在屋里的一个月,月茗县主想得最多的还是自己的愤怒。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出了门,直接去穆阳候府,找沈夫人苏葭哭诉。
眼眶一红,鼻头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沈夫人打小疼爱这个侄女,瞧她哭了,哪会不心疼,当即喊了身边的嬷嬷给她做好吃的点心。月茗县主才渐渐破涕为笑,边吃点心边提起阿殷。
她也晓得在沈夫人面前提阿殷没什么作用,可她如今讨厌阿殷得很,巴不得在每个认识自己的贵女面前都说一遍阿殷的坏话。
有些脏水泼多了,便也成真。
月茗县主说完了,心情舒爽不少。恰好这时李蓉过来陪沈夫人说话,月茗县主一见到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上一回玉成公主胸有成竹,结果还是坏了事,最后还把她给赔进去了。她闭门思过一个月,玉成公主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明明算计殷氏的事情她也有份的。
李蓉倒是聪明,一早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沈夫人乏了,在嬷嬷的陪伴下回房歇息。李蓉也准备告辞。待沈夫人一离开,月茗县主喊住她:“我听说殷氏要开什么茶肆了?”
李蓉听她提起殷氏,脚步一顿,道:“是又如何?你还想再被罚闭门思过?”
语气轻飘飘的,立马踩着月茗县主的痛脚。
她道:“我就不信治不了她!”
李蓉说:“别说我没提醒你,你闭门思过的这一个月永平发生了不少热闹的事,件件桩桩都离不开殷氏,她茶肆开业请动了好几位朝中官员,其中一位便是你的二表嫂的父亲。你要去找碴,怕是还没开始便被你爹发现了。”
月茗县主冷哼一声道:“谁说我要找碴,我不找!我就问你一句,她明天的那劳什子茶肆开业你去不去?”
李蓉笑道:“去了又如何?”
月茗县主道:“去了让你看一场好戏。”
李蓉回府后,桃敏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说道:“蓉姑娘真的要去?桃敏总觉得县主又要惹事了。蓉姑娘,县主惹事了她好歹有个当将军的父亲和几个疼爱她的兄长帮忙收拾烂摊子,再不济还有沈夫人呢,沈夫人若也不行,还能求穆阳侯。可若姑娘被月茗县主牵连了……”
后面的话桃敏没有说出来。
她家姑娘能有今日着实不易,虽然也是家里宠着的,但也不像月茗县主的那种肆无忌惮的宠爱,到底要顾虑的东西多。
李蓉其实也在犹豫要不要去,说不想去吧,那是假的,有月茗县主当刀子使呢,她自己一方面能看热闹,一方面还能撇得一干二净,就怕月茗县主不长脑子,闹起来损了她的名声。
李蓉想了想,说:“把逐音叫来。”
这段时日以来,这个叫逐音的侍婢帮了她不少忙,确实是个有点慧根的姑娘。有时候看事情倒也犀利,不枉她升她为二等侍婢。
李蓉将事情与逐音一说。
逐音微微一笑:“蓉姑娘,奴婢有一事不明,从蓉姑娘口中听来,殷氏不过是绥州的一核雕技者,来了永平又何来这么大的能耐?若说她有本事,她也确实有本事。可她就算有再大的本事,西京兆尹又怎会落了月茗县主的面子?一个是稍微有本事的核雕技者,一个是受了天家册封的县主,莫不是那殷氏背后有什么人?”
李蓉道:“是大理寺卿吧。”
李蓉也是觉得殷氏背后有人,可却不知到底是何人。后来金升的事情一出来,李蓉便觉得应该是金升。她才不信殷氏的核雕能神奇到这个地步。
若是金升的话,那一日西京兆尹的事情也能解释得通了。
西京兆尹有个案子在金升手里压着呢。
逐音说:“明日殷氏的清辉楼开业,此事颇是隆重,殷氏背后的那位大人想必也会到场吧。奴婢以前曾经在绥州待过一段时日,依稀记得有一回殷氏的妹妹遇险,当时几乎出动了半个上官家的人马。还有之前恭城的斗核大会,听闻曾经出过意外,但最后都被无声无息地压下了。”
桃敏道:“斗核大会?咦,蓉姑娘,侯爷当时不也去了吗?”
李蓉瞪了眼桃敏:“跟侯爷有什么关系?要跟也是跟上官家有关系。我决定了,明日我与月茗去看看那位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开业的鞭炮劈里啪啦地响起,在地上溅起一丈高的白烟。
流油晶亮的烧猪顶着嫣红的一颗果子,憨厚讨喜地静卧在桌案上,两旁高烛点燃,一把长刀缓缓地从乳猪身上切过,握着刀柄的是个年轻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温柔似水。
她身后是若干随从,整整齐齐地站在两旁。
其中一位较为年轻的递上一根红绸,姑娘接过,双手轻轻一扯,红绸连着的是一块红布,轻轻一掉落,露出了一块匾额,正写着“清辉楼”三字。
铁画银钩,不外如是。
方方正正的三字,极有气派,引来一众人的感慨。
此时,只听那年轻姑娘道:“今日清辉楼正式开业,感谢诸位莅临,也感激各位核雕技者的捧场。来,诸位这边请。”
话音落后,姑娘微微侧身,率先进入了茶肆。
转眼间,清辉楼外的人便消失了一大半,不到片刻,足足有三层的茶肆竟一个空位也没剩。外边还有人想进去,探头一瞅,又退了出来,拉了一路人问:“这是哪一位开的茶肆?怎地如此热闹?”
路人道:“可不是么!还未开业便人人皆知的茶肆,就唯独这清辉楼。瞧见没,方才那位姑娘唤作殷氏,可是赫赫有名的核雕技者,从上官家出来的。你再瞧瞧那边的马车,那可都是大人物的马车呐,寻常人等哪里请动。依我看呀,以后想在清辉楼喝口茶,得大清早便来喽。包厢雅间的位置就甭想了,我可是听说了,开业前的七天就被订满了。”
那人听得津津有味,道:“永平竟来了位奇女子。”
“可不是吗!听说屋里还在弄什么核雕摆设呢,屋里人多,我远远地瞄了眼,怎一个精致了得!”
那人听得心痒痒的,说:“看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瞅一眼。”说着,便已起了念头,打算明日便招呼个三五知己好友,来清辉楼坐坐,品茗赏核雕,倒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却说今日清辉楼开业,座无虚席,其中大半为核雕技者,都为殷氏所言的核雕展览而来。而如今,茶肆两面墙上的多宝格委实让众人大开眼界。
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多宝格。
两面墙,足足有一百六十个小格子,而小格子又不似寻常那般分布,有前有后,足足有三排,而两面多宝格前还有独立的高足桌案,上面皆摆设了核雕。
得了名额展览的核雕技者一看,自然就看出了门道。
摆在显眼处的核雕格外引人瞩目,尤其是高足桌案上的,仿佛怕看不清,两边还置以夜明珠相配。虽然此时是白天,但有两颗夜明珠一衬托,摆在中间的核雕也显得华贵起来。
且不说高足桌案上的,多宝格里的核雕也颇有门道。
核雕本来就只得方寸大小,看时还需仔细着眼神儿,放在第一排的自然比后面两排的要显眼。
今日清辉楼开业,慕名而来者甚多,更不说殷氏的名头一出,之前因为爽约没有赴宴的几位富商格外大方,一出手便将显眼的核雕都买了。
核雕技者们仔细一瞅,发现不对了。
那些放在显眼处的,不都是跟殷氏签了劳什子卖身契的核雕技者么?心中正忿忿不平,可转眼一想,殷氏给机会放他们的核雕已算心善,显眼位置留给自己人也无可厚非。
如此一想,再瞧富商出手的阔绰,不由也起了签卖身契的心思。
登时便有人悄悄地找上范好核,问及卖身契的事宜。
时下核雕技者多,以此谋生的人更多,而有名气的人极少,大多核雕技者每日愁苦的都是如何把自己的核雕卖出去。永平核雕铺子虽不少,但已有固定的提供者,大多数核雕技者难以出头。
殷氏是唯一一个在茶肆里卖核雕的。
不多时,范好核身前便已人头攒动,不过也有人打算观察一阵子再作决定。
范好核向阿殷禀报了愿意签卖身契的人数。
阿殷微微颔首,道:“都记下来,核雕让李郎过目,过得了他那一关的方能签卖身契。这事一定得办好。”微微一顿,她又道:“你跟我来,几位大人都亲自过来了,把我准备的核雕礼一起送过去。”
范好核应了声。
阿殷陆续去了几个雅间,与诸位爱核雕的大人打了招呼,寒暄一会后,方把核雕送出去了。之后,阿殷也没有久留,与范好核一道离开了雅间。
范好核低声道:“大姑娘的核雕愈发精湛了,我瞧那几位大人爱不释手的,很是满意。”
阿殷轻声道:“送礼便是要送到心坎上,这几位大人虽喜欢核雕,但也各有其所好。不然也不会这般轻易应承我过来清辉楼捧场。”
说着,她不经意地瞥了眼下面。
冷不防的,想起穆阳侯的话。她自个儿哂笑一声,穆阳侯又怎么会来?她不再多想。也是此时,茶肆外忽然热闹起来,铜鼓喧天的。
范好核立马道:“我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茶肆里蓦然出现四人,皆着玄衣,抬着一个覆以红布的巨物。本是热闹的清辉楼登时安静下来,众人皆好奇地打量着红布之下的巨物。
可惜看不出是何物。
为首之人拱手作揖,问道:“殷姑娘可在?”
一道温润的声音随之响起:“我便是,阁下是何人?这又是何物?”
那人道:“小人姓赵,奉东家之命,给殷姑娘送开业之礼。”
红布掉落。
周遭的核雕技者皆惊叹不已。
是一个巨型珊瑚核雕!
因着巨型核雕极其花费功夫,价格尤其昂贵,能见者少之有少。没想到今日在清辉楼开业之初,竟能得以目睹,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有人羡慕地看向阿殷。
岂料却见阿殷摇首一笑,道:“替我多谢少东家,劳烦替我转达少东家,匾额的心意本就厚重,再来一核雕,阿殷唯有来日做东请少东家游永平以示感谢。”
众人听到“少东家”的字眼,不少人就知道了阿殷说的是上官家的少东家上官仕信。
忽地,一道轻笑声响起。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犹如清风明月拂来的俊朗身影,那般温和地一笑,仿若枝头的花骨朵儿在渐渐绽开,令人如沐春风。
“择日不如撞日。”
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气。
阿殷惊喜之极,情不自禁便喊道:“子烨!你怎么来了?”
上官仕信微微一笑:“你在永平的茶肆开业,我是你知音,又怎能不来?”
阿殷本想说些什么,可转眼一看,周遭视线诸多,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遂含了笑意道:“是,知音这边请,给你留了雅间。”
说着,便与上官仕信一道上楼。
范好核招呼随从摆好巨型核雕。
其余人看着俊郎君俏美人的背影,不由窃窃私语。
“那就是上官家的少东家呀,真是年轻有为。”
“方才少东家说殷氏是他知音?这殷氏也够厉害的。我听闻那少东家钟爱核雕,能当他知音的人,可是万里挑一的。”
今日茶肆里客人中也有女客,她们更关注的不是知音。
“你瞧见没有,这么大的礼!匾额都是那位少东家写的,还有巨型核雕,据说那么大一个核雕,能卖千金呢。千金赠美人,还亲自书写匾额……”
“关系不一般!两人看着也相配。”
“说不定过段时日便传出婚事来了。”
雅间里。
阿殷面上仍然不掩惊喜,她道:“子烨不是在康阳城吗?不是说要回绥州了?怎地突然过来了?”
上官仕信喝着茶,含笑道:“怎地不能突然过来了?不正好给你一个惊喜?”
此话回答得不错。
江满默默地夸了下自家少东家。
上官仕信又说:“核雕是早已备下的,今日我若不来也会送你。本来是想自己亲自雕一个的,只可惜掌管家业后,便再没有雕核的时间。你从绥州一别,已有小半年,康阳城离永平近,正好顺道过来瞧瞧你过得如何。”
阿殷也不与他客气,道:“累极了,可也心甘情愿。”
上官仕信琢磨着心甘情愿四字,眼底的黯然不着痕迹地略过,重新抬眼时又恢复温润的模样。
“方才我进来时匆匆看了眼,墙面前的多宝格颇为罕见。”
阿殷笑着与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上官仕信安静地聆听,一如在绥州时那般,屋里点着香,娉娉袅袅,她声音不疾不徐,还带着一股子独特的温婉,时不时含笑望他,眼中笑意嫣然,像极了午日里湖面上的细碎波光。
上官仕信不着痕迹地看她,生怕教她看出个一二来。他知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姑娘,有些事情一旦过了线想退回去便没那么容易了。
每当看她看得有些久时,他必垂首喝茶,之后再重新抬首。
她说的话多了,他便适时地递上一杯茶。
她回以一笑时,他只觉身心疲倦皆消。
这一年来,他相当努力地扮演知音的角色。江满说他太过温吞,其实想想也未必,她心不在,他再强势也不过是令她为难。
他走遍大江南北,偶尔夜深人静时会在想,他到底是哪里输给了穆阳侯。
可惜不曾想出个所以然来,只知舍不得让她为难。
“……什么时候回绥州?”
上官仕信回神,说:“明日便要启程,青州那边还有一桩生意没谈成。以前一心扑在核雕上,不知父亲艰辛,如今接手了方知家大业大,操持艰难。”
阿殷问:“东家可有好些了?”
上官仕信神色寡淡,道:“还是那样。”一顿,又笑道:“多日未见,你的核雕技艺想必更上一层楼了。我现在不能雕核,看着知音一日比一日进步,心里也极其欣慰。”
听得此言,阿殷当即把随身携带的核雕都拿了出来。
“子烨瞧瞧。”
上官仕信眼睛骤亮。
阿殷见状,索性将所有核雕都送给了上官仕信。上官仕信也不客气,直接收下,放入袖袋时,动作分外轻柔。江满见了,微不可见地摇首。
此时,外头有嘈杂声响起,紧接着又迅速安静,颇有几分之前上官仕信送珊瑚核雕的架势。
阿殷含笑看上官仕信,说:“莫非子烨还给我留了个惊喜?”
话音落时,雅间外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随后进来的人是范好核。范好核看了眼上官仕信,阿殷道:“无妨,有话直说。”
上官仕信闻言,眉头舒展得极是顺畅。
范好核道:“穆阳候来了。”
听到“穆阳侯”三字,阿殷猛地站起,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后方轻咳一声,道:“他来做什么?”心底惊讶之余,到底还是有几分小欣喜。
范好核说:“方才上了二楼,进了陈国公的雅间。”
阿殷又轻咳一声,略一颔首,说:“想来是有家事吧,让人在外面候着,好生招待。”说着,又重新坐下,伸手执起茶杯,浅尝两口后,心中依然恢复平静,又含了笑,说:“方才我与子烨说到哪儿了?”
上官仕信正要开口,外头又响起嘈杂声。
范好核说道:“大姑娘,有人送礼过来了。”
“送礼?”
上官仕信道:“何不出去看看?”他起了身,又说:“我倒是好奇得很,今日还有谁送的礼能跟我这个知音相比。”
两人一道走出雅间。
清辉楼有三层,每一层都能见底楼,两人便站在栏杆旁。只见一楼又有若干人抬着两个厚重的黄梨木箱,箱盖一开,竟又是巨型核雕,数量是两个,乃看门的狮子。
为首之人,阿殷认得,是孙家十郎。
两个威风凛凛的巨型核雕狮子登时引来众人瞩目和惊叹,把先前上官仕信的风头都掩盖过去了。上官仕信不动声色地望了眼二楼虚掩的门扉, 道:“绥州的孙十郎也来了,倒是有心,狮子核雕少见,不若一道去看看?”
阿殷颔首。
两人一道下楼。
上官家乃核雕世家,这一点是皇帝亲口承认的,在场的诸位核雕技者无不知道上官少东家的名头。如今一见少东家下来,便有人问上官仕信这巨型狮子核雕如何。
上官仕信侃侃而谈,还时不时捎上阿殷。
两人本就是高山流水,谈及核雕时滔滔不绝,你一言我一语极其心有灵犀,听得在座的核雕技者,甚至不是核雕技者的客官都津津有味。
毕竟俊男美女,场景委实养眼。
更不提两人都是令人如沐春风的主。
陈国公夸道:“殷氏这个年纪能有这番见解,看来少不得上官仕信的功劳。”
穆阳侯面无表情。
陈国公是个核雕迷,此刻哪里还有心思注意穆阳候的情绪,已是伫立在栏杆旁仔细聆听,听到精彩处,又是把上官仕信与殷氏好一顿夸。
言深看着自家侯爷越来越黑的脸,没眼看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雅间里。
月茗县主不屑了哼几声,自顾自地喝茶,说:“殷氏就是个狐媚子,瞧瞧她勾搭了多少郎君,背地里还不知倚仗着永平里的哪一位贵人呢。连本县主都查不出来,说不定是勾上了平兴王。”
平兴王年有五十,永平里出了名的花心,找不着人,在烟花之地一逮一个准。
月茗县主恶意地道:“瞧她那张脸,也确实能得平兴王一时半会的宠爱。”
见李蓉心不在焉的,月茗县主又道:“蓉姐姐想些什么?”一顿,她似是想起什么,又恨恨地道:“殷氏运气好,不知哪里逮着了陈国公,现在还把表哥给招来了。那些趋炎附势的人见到表哥也来了,殷氏若借势一踩,那些指不定会怎么巴结她呢。”
李蓉说:“你不是让我来看好戏吗?好戏何时开场?”
月茗县主说道:“急什么!该开场的总会开场。”说着,又嘀咕道:“玉成公主也不知在忙什么,叫她也不出来。听说呀,最近天天往宫里跑。说起来,我们三人当中,要说最懂得看眼色的,非她莫属。”
此时,桃敏走了进来,低声在李蓉耳边说了几句。
月茗县主道:“说什么悄悄话呢。”
桃敏局促极了。
李蓉道:“听说这茶肆有几样糕点不错,都叫来尝尝吧。”月茗县主一听便知李蓉没说实话,不过她也不在意,耸耸肩道:“你给我说,我还不想听呢。”
小二送了糕点过来。
李蓉尝了两口便起身如厕,带了桃敏离开。主仆俩行到一偏僻安静之处,李蓉方问:“当真?”
桃敏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比珍珠还真,桃敏亲眼见到的,张六郎与侯爷身边的言深谈笑风生,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奴婢刚靠近,他们便分开了。”
李蓉顿觉诧异。
打从她从绥州恭城回了永平后,张六郎对她便殷勤得很。
张家家世是不错,不过比起穆阳侯却是差多了。只是她却从未听过张六郎与穆阳侯交好。言深是穆阳侯的心腹,这事她知道的,能和言深谈笑风生,自然也代表了穆阳候的态度。
李蓉没想通。
桃敏也没想通,她想这个时候有逐音在就好了。
李蓉与桃敏准备回雅间的时候,忽然有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姜璇的声音。李蓉在恭城时见过阿殷身边的姜璇,因嗓音的缘故,记得格外牢。
此时此刻遇上了,李蓉一点儿也不想让殷氏知道自己来了她的茶肆,身子一偏,佯作在欣赏楼下的核雕。
事实上,李蓉的位置在阴暗处,姜璇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李蓉的存在。
姜璇身后跟着一个侍婢。
侍婢小声地说:“姑娘,到时间吃药了。”
姜璇说:“今天难得出来,我晚点再吃。姐姐忙了一整日,我都没把我的贺礼送上呢。我裁了一件新衣,特地在上面绣了核雕的纹案,姐姐见着了一定会喜欢。”
侍婢说:“姑娘可以晚上回去了再送。”
姜璇说:“晚上?晚上送不了。姐夫来了,晚上肯定又要跟我争姐姐,我哪里抢得过姐夫?”说着,她低低一笑,道:“姐夫也算是有心了,打着幌子来给姐姐捧场呢。”
侍婢也笑道:“姑娘说的是,论起心意,哪有人能比得上侯爷?”
两人越走越远。
半晌,李蓉才慢慢地从阴暗处走出,神色晦明晦暗的。
桃敏则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她咽了好几口唾沫,说道:“蓉姑娘,她们可真会胡说!”
李蓉的面色白得似是一张纸。
“简直是胡说八道。”声音颤抖得一点信服力也没有。
幌子?她李蓉像是给人当幌子的姑娘吗?
像是给一个要身份没身份要家世没家世的殷氏当幌子的永平贵女?
不,肯定是她们胡说!殷氏不过是想借势而已!她在绥州恭城受了伤,穆阳侯亲自赶过来了!她在永平茶肆里时,穆阳侯也过来与她说话了,甚至没搭理月茗县主和玉成公主。
穆阳侯不近女色,她是唯一一个能让穆阳侯赶过来就她的姑娘。
独一无二的姑娘!
李蓉握紧了栏杆,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栏杆里。
她无法说服自己。
她想了一万个理由,可是听起来都如此勉强,如此可笑。
别忘了,她在场,殷氏也在。
“蓉……蓉姑娘。”桃敏想去扶她。
李蓉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道:“我脚没断,自己能走!”
门被推开,李蓉走进雅间。
月茗县主望了她一眼,说:“怎地出去了那么久?莫不是遇到什么老熟人了吧?”月茗县主虽在家闭门思过一月,但对于张六郎的事情,心里是清楚得很。
贵女圈不大,人来来去去就这些,基本上没有秘密。
李蓉仿若未闻,她兀自坐下,垂首喝茶。
月茗县主与李蓉可谓是老熟人了,一眼就识破她强装镇定,心中好奇得很,凑了前去,问:“你脸色不太好看,发生何事了?”
一杯茶见了底,李蓉才开口道:“陈国公在二楼,你不去打个招呼?”
月茗县主见状,登时就明白李蓉的神色为何如此了,她表哥在二楼,约摸是想过去却不好意思吧。李蓉这人也没意思,总在表哥面前装贤良淑德,实际上脾性不好得很,还有几分刁蛮。
她扯唇笑了笑,说:“表哥找陈国公肯定有事,我现在过去说不定会打扰了表哥。你别忘了,我刚刚得了我父亲的允许,我可不想明天又被罚。”
李蓉道:“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月茗县主慢悠悠地喝着茶,说:“行,我再坐一会。”待李蓉离开后,月茗县主与身边的侍婢道:“李蓉想拿我过桥,本县主才不要如她的意。圣上一天没赐婚,她就别想我喊她表嫂。这桩婚事拖了这么久,成不成都不一定呢。”
侍婢笑道:“县主说的是。”
月茗县主瞄了眼空的茶盅,又道:“再叫一壶新茶。”
侍婢应声。
直到茶肆打烊,上官仕信才准备离开。
阿殷执意要送上官仕信,上官仕信本是有几分犹豫的,但一见天色又拒绝了阿殷。他笑说:“你可记得应承我的事情?”
阿殷一怔。
上官仕信道:“今日我送狮子核雕过来时,你让人转告的话。”
阿殷笑了,说道:“我以为你说什么事,原来是这事。不过我来永平虽时间不短了,但成日忙着擂台和清辉楼的事情,平日里极少出门,恐怕还没你对永平来得熟悉。”
上官仕信说:“我来永平次数也不多,每回来不是跟着父亲便是忙着核雕的事情,我们都不熟悉,正好了,能一起同游。明日你得闲?”
阿殷道:“知音来了永平,再不得闲也得抽出时间来。”
上官仕信笑说:“明日我过来茶肆等你。”
“好。”
送走上官仕信后,阿殷才回茶肆吩咐余下的事宜。范好核在绥州有开酒肆的经验,换成了茶肆也不难。阿殷全权交给范好核打理。她道:“……核雕技者的事每日向我汇报,卖身契上也需注意着,每个核雕技者的户籍文书都需要仔细查看,不得出任何问题。”
范好核应声。
大姑娘这么说了,想来是对清辉楼的核雕技者极其看重。
阿殷又吩咐了一些注意的事宜,之后才离开了茶肆,坐上马车驶回宅邸。此时夜色渐深,阿殷忙碌了一整日,已有几分疲倦,在马车里时已是哈欠连连。
直到外头的虎眼说“到了”,她才稍微打起精神,在马车里整理了一番仪容,方佯作精神抖擞的模样下了马车。
阿殷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唤了姜璇的侍婢过来,例行一问,得知姜璇有乖乖喝药后方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她又吩咐道:“明日你与阿璇说,少在清辉楼里走动,说话也小心一些,清辉楼人多口杂,尤其是月茗县主那边,都得仔细注意着。”
“是。”
昨日阿殷忙得脚不沾地,准备开业事宜,一直忘记嘱咐阿璇。如今说了,心头大石才落了地,待回了院落,四周无人时,一直紧绷的背脊才放松下来。
她关上房门,正要摸黑点灯时,背后忽地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吸声。
她瞬间警惕起来,同时手摸向了烛台。
腰间袭来一股力道,她正要反抗,却闻到熟悉的气味,紧绷的神经瞬间松缓,手也松开了烛台,整个人软软地依偎在他身上,语气里有一股子娇嗔。
“沈侯爷想这样吓我几次?你就不怕我一时紧张拿烛台砸你?”
另外一只手又圈了上来。
他强而有力的双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肢,下巴也搁在了她的肩上,喷薄而出的呼吸缠绕着她的耳垂。她觉得有些痒,笑出声:“别,痒。”
他也不说话,张了嘴便去吻她的耳垂。
阿殷说:“我忙了一整日,还没有梳洗。”言下之意便是她今日在清辉楼进进出出,沾了不少尘埃,她自己都觉得脏兮兮的。
然而身后的人却是沉默了下。
阿殷敏感地察觉到沈长堂的身体慢慢地变得僵硬。
她偏过头,怔怔地问:“怎么了?”
他也似是此时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眼她,偏过头,道:“先把衣裳穿上。”
阿殷真真是哭笑不得。
手臂揽上他的腰,一个转身,踮起脚尖主动送上香唇,为他侍疾。
她松开他,低声问:“怎么了?”
沈长堂闷闷地道:“你那知音来永平做什么?”
阿殷闻言,终于明白沈长堂为何失控了。是了,她险些忘了,这位沈侯爷除了霸道强势外,还最爱吃醋。以前在恭城,醋都是一缸一缸地喝。
过了这么久,脾气是收敛了不少,但仍然爱吃醋。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沈长堂面色铁青,冷脸看着她。
阿殷是一点儿都不怕,笑吟吟地踮脚圈住他的脖颈,说:“我使不出力来,你让我靠靠。”身上的温香软玉袭来,他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他仍然冷着脸。
阿殷喊:“明穆。”
他冷声道:“嗯。”
这一声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阿殷暗中失笑,却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不然她今夜定是不好过了。她又喊了一声:“明穆。”声音喊得柔肠百转,酥麻之极。
撒娇是阿殷新学到的一项技能。
目前还没失效过。
果不其然,沈长堂面上的冷有所缓解。
她忽然问道:“你和孙十郎何时搭上的?今日的狮子核雕,是你的手笔吧?”
“嗯哼。”
阿殷又说:“我见到狮子核雕的第一眼,便知道是你。天下间唯独你对我毫不吝啬,我可喜欢那两个狮子核雕了,我让人搬回来了,就搁在我的宅邸里,这样日日夜夜都能见到,放在清辉楼里说不定还让其他人眼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便不好了。若是盗走了,我能不开心上好一阵子。”
她眨巴着眼睛,又道:“若不是今天清辉楼里有李家姑娘和月茗县主在,我定过去找你了。你来了,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可惜现在只能名不正言不顺地暗自高兴,你们朝中几位大人都在呢。”话锋一转,又笑眯眯地道:“待我的清辉楼越来越好了,手里的核雕技者越来越多,能威胁宫中几位核雕师的地位时,皇帝总要召见我吧?到时候我们就水到渠成了么?”
沈长堂盯着她,慢声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被识破了,阿殷也不尴尬,扭着身体往他怀里连钻带蹭的,像是只小猫咪,说:“哪有?我这明明是在说我们的事情呢。”
沈长堂被她哄得也吃不起醋来了,低头就去亲她,慢慢下滑,在脖子,香肩都留下痕迹。
阿殷也由着他。
好一会,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坐在榻上,姿势好不缠绵亲昵。
他把玩着她疲劳的手指。
阿殷说:“你家表妹今天来了,也不知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告状?”
阿殷笑道:“不是,我就说说。”
“我喜欢你跟我告状,以后你若烦了,事情便交给我,替吾妻处理麻烦事,为夫很是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