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手中的桃核去了两端,锥刀在迅速地雕刻。
耕地,屋舍,城镇……
拔地而起的繁华尽在小小的方寸之间。
此时已是临近傍晚,太阳余晖在慢慢消散,擂台下的热议却一波赛过一波。
擂台上的姑娘穿着雪青袄衣,琵琶袖上是华美的比翼鸟苏绣,坐在桌前,犹如一道堪比夕阳的景致。她眉眼沉稳冷静,似是对底下的热议仿若未闻。
墨规被识破了身份,也不尴尬,他输得起,也输得心服口服。
殷氏是上官家的核雕技者,容氏已成昭仪,以殷氏现在的水准,如今当不了核雕师,以后却未必不能。输给一个未来的核雕师,他并不觉丢脸。
不过现下,他倒是极其好奇。
殷氏打算如何破局?
高手对决,精彩绝伦,大家自然爱看,可明知自己水平高超,还在西玄街上设擂台,那些输在她手里的,难免会心有怨气。
可不是吗?自己水平那么高,还来跟一些初摸门道的核雕技者打擂台,不是欺负人么?
就在此时,阿殷缓缓起身。
她步子也是不疾不徐的,丝毫不被底下的言语所干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第七步的时候,她停在墨规的桌前,微微欠身。
底下的观众声音渐渐变小,皆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殷。
阿殷似是说了什么,可众人没听清楚,有人不满地道:“嚷什么,安静下来,听听她说什么!”话音一落,随即有人附和,不过须臾,底下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
而此时,阿殷嘴巴合上了。
只听墨规道:“原来你这里还有这样的规矩,倒也是有趣,我自认最好的核雕……”墨规微微沉吟,反问:“若我没有自认最好的核雕,你当如何?我最好的核雕永远是下一个。”
阿殷笑了,说:“那阿殷便在此等候郎君的下一个核雕。”
众人一听,又不满了,敢情他们加了那么久,殷氏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还在说什么破规矩。当即有人大喊,很快又有人附和,底下又再度热闹起来。
墨规忽道:“你要我的核雕作甚?”
墨规声音不小,底下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也有人极其好奇殷氏要大家的核雕做什么,登时又安静下来。只听阿殷道:“十日后,我要办第一场核雕宴,届时会展览出我近几年的核雕,然而独乐不如众乐,除了我的核雕展览之外,还有我近来赢得的核雕。”
此话一出,终于有人想起了阿殷的邀请帖。
那个与千金并列的邀请帖,扑闪扑闪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人群里忽有人道:“能去核雕宴的人必是极有声望的核雕技者,且殷氏如此有财力,说不定还认识几个富商,而殷氏再有能耐到底也只有一双手,若到时候能在核雕宴上被相中……”
前途无量。
众人登时哗然。
这压根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殷氏是上官家的核雕技者!必定有不少人脉!若到时候自己的核雕能在核雕宴上被赏识……
众人皆想到一块去了。
也不知是谁开了口,喊道:“我要报名明天的!”
“我先!我!我!我!”
“我!张璋!王立早的璋!报名第二天的!”
“呸!明明是我先报名的!”
人群汹涌!似是早已把先前对殷氏的埋怨和不甘都忘得一干二净!
墨规的视线从人群中收回,见阿殷面上镇定自若,仿佛一切皆在她的预料之中,不由有些佩服。好一个巧舌如簧的殷氏。三言两语便煽动了人群中的情绪,将事情解决得完美不过。
墨规拱手道:“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核雕先欠着,改日再让人拿给你。”说着,他扶了扶发冠,径自下台,嚷道:“让让,让让,哎,别挤我!”
墨规挤出人群时,脸上又不知沾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好不狼狈。可他一点儿也不介意,拍拍衣袖,拍拍脸,目光瞥了眼不远处的茶肆,收回时,吊儿郎当的眼多几分意味不明的冷意。
而此刻茶肆上的玉成公主面色微变,没想到殷氏竟然来了这样的一招。直到沈长堂离去后,玉成公主的面色才沉了下来。
李蓉说风凉话,道:“我说了殷氏没这么好对付。”
月茗县主憋了一肚子气,为穆阳候,也为殷氏,道:“那你自己想个法子,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之前也相中那座宅子吗?遣了人去问吃了闭门羹吧。”
李蓉说道:“县主倒是关心我,只是那也是去年的事儿,我对那宅子早就不在意了。”今日李蓉心情着实好,殷氏赢了,虽然心里是有点不爽快,但玉成公主和月茗县主吃了憋,就跟她先前在恭城谢府里一样,她顿时就平衡了。况且今日穆阳候还主动上了来,难得与她搭了话,她心情能不好么?
她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你二表嫂还约了我赏花呢。”
李蓉口中的二表嫂正是陈国公府的女儿,去年嫁给了沈长堂的弟弟沈长檀。
月茗县主气得脑袋都能冒烟了,可又不好发作,等李蓉一离开,她当着玉成公主的面,重重地一甩茶杯,道:“玉成姐姐,你看她那嚣张的模样,婚事还没定呢,活脱脱一副我大表嫂的模样。有什么好得意的!”眼角的余光不经意一瞥,又见到众星捧月的殷氏,月茗县主更恼了:“我们现在助长了殷氏的气焰,她这擂台一时半会倒不了了。”
玉成公主皱了眉,没说话。
是夜。
姜璇高兴得很,果真一切如姐姐所料那般,顺利地进行着。她在灶房里做姐姐爱吃的菜肴,做好后,提了食篮便往阿殷的院落走去。宅邸不小,院落也多,阿殷到底是怕别人一石二鸟,索性与姜璇分开了院落。
起初姜璇有些不习惯,但也没什么事情是不能习惯的,时日一久什么都好说。
院落外有两个随从守着,见着是姜璇,两人施了一礼,让姜璇进了去。
院落里有两道门,过了外面的那一道,里面还有一道拱门,拱门旁栽了几株玉兰,如今花期渐过,但仍有余香。她还未走进,便听到范好核的声音。
“……名单都拟好了,帖子也送出去了,有上官家与近来姑娘的名气,他们都很快回了帖,说是会赴宴。”
“……回大姑娘的话,都是永平当地颇有名望的核雕技者以及与上官家生意有来往的商人。”
一顿,范好核又道:“大姑娘可要邀请闵老?看在方伯和上官家的面子上,闵老未必不会答应。若是答应了,大姑娘在永平的核雕圈里定能彻底打响名声。”
阿殷说:“永平的人太多了,要想彻底打响名声并非易事,名声打响得太快,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我们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来。”
“是,小人受教了。”
姜璇闻言,正要迈开步伐往里走,岂料刚走半步,却有异响响起。
她心中咯噔了下,战战兢兢地望去时,待目光一定,整个人懵了。
范好核忽道:“是谁!”
当即警惕地挡在阿殷的身前。
阿殷微微诧异,挑眉望去。只见玉兰树后,不知何时钻出一抹人影,正是几日未见的穆阳侯。范好核完全没想到会是穆阳侯,此情此景倒是有些尴尬了。
穆阳侯出现地无声无息,是他这个当总管的失职。
他有些无措地看了眼阿殷,也不知此时该是向穆阳侯行礼呢还是勇敢地喝斥一声,何妨小贼!竟敢私闯宅邸!毕竟现在他真没搞懂自家大姑娘与穆阳侯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在范好核进退两难时,阿殷开口:“你先退下。”
范好核如获大赦,赶忙匆匆地离开院落。
一出去就见到姜璇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范好核一愣,喊了声:“阿璇姑娘,你怎么了?”
姜璇道:“没……没什么,只是想给姐姐送吃的。”
范好核轻咳一声,说道:“大姑娘如今有点儿忙,恐怕不太合适。”
姜璇道:“我知道!”
说着,却是往隔壁的院落走去,脚步也有点儿匆忙。范好核看着姜璇的背影,心想奇了,说来送吃食,吃的呢?怎么没见食盒?
范好核叹了声,埋怨道:“你们见到穆阳侯怎么不通报一声?”
随从你看我我看你的,纷纷摇头,道:“小人没见到穆阳侯。”
范好核一愣。
没见到?难不成穆阳侯翻墙进去的?
范好核打了个寒颤,真是越来越搞不懂大姑娘和穆阳侯之间的事情了啊!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他重重一咳,道:“以后仔细守着,没大姑娘允许,连只苍蝇也不许放进去!”
那边范好核在琢磨着穆阳侯打哪儿进来的,这边阿殷也同样疑惑。他出现得太过无声无息了!阿殷知道穆阳侯有能耐的,但是如今能避开宅邸里的所有耳目,出现在她的院落里,没飞天遁地的本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沈长堂问:“想知道?”
阿殷点头。
沈长堂侧过脸,说:“亲我一下。”阿殷嗔他一眼,只道:“刚入夜不久呢,你就来耍流氓。”话虽如此,但她还是乖巧地踮脚,送上香唇。
还未碰到脸颊,沈长堂已然侧头,准确地捕获香唇。
熟悉的味道袭来,他眷恋地吻上她的唇瓣,犹如在品尝最上好的一道佳肴,恨不得一点一分地吃入肚里。她的唇又软又香,明明已经尝过无数遍了,可每次一碰却依旧不可自拔。
比如今日,擂台上的她熠熠生辉,仿佛天地间都为她而失色。
那一刻,他唯一想做的便是揽上她的腰肢,亲上她的唇,向天下宣告,这个姑娘,姓殷,名殷,是属于他穆阳侯的。
然而,时机未到。
他回了穆阳候府,终究是无法忍耐和等待。
所以他来了。
他想见她。
沈长堂见她不愿意,也不勉强她,单手抱着她,只道:“莫动,我抱一抱。”
阿殷不敢动,小声地道:“好。”
也是此时,阿殷才发现沈长堂手中还有一个食盒。
她认出了是平日里阿璇常用的食盒,诧异道:“我妹妹的食盒怎么会在你手中?”
沈长堂也是这会才想起来,道:“她给你做了吃食,刚好碰见我,我顺手给你带过来了。”
阿殷“哦”了声,说:“应该是阿璇看我没吃饭,给我做的吃食。”她随口道:“最近忙了些,常常忘了进食,不过也不打紧,也不会饿。”
听到阿殷这么说,沈长堂不仅仅是身体难受,而且连心里也难受。
若不是皇帝拦着,他又何需委屈她?
沈长堂头一回萌生出一种大胆的想法。然而这个念头刚出来,他整个人一个激灵,立马被打散。他低头吻她的唇,三度消了面上青筋,小侯爷也不再闹事了。
他拉了她的手,进屋。
他皱眉说:“以后不许忘记吃饭。”
阿殷随口应了声,打开食盒,里头都是她平日里较为喜爱的吃食。沈长堂见她如此,便知她没听进去,登时有些恼。这小丫头打从不怕他后,连话也不听了。
阿殷吃了几筷子,忽然想起了一事,笑吟吟地看他。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进来的。”
她一笑,他登时又恼不起来,没好气地说:“半年前我开始让人暗中挖密道,前几日刚完工,密道出口便是你这院落。”
她瞪大眼。
这岂不是说明他时时刻刻都能来她这儿?
他道:“你若不好好吃饭,我便天天过来盯你吃饭。”他摸着她的手,叹了叹,说:“你这么瘦,以后怎么给本侯生孩子?”
阿殷一听,重重地咬了一口肉,边吃边道:“明穆你真是无耻到一定的境界了!”压根儿就是一早就算计好了,她来永平,住进这宅邸,现在还通了密道,他想来则来,如自家后花园似的。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说:“我现在像你的外室么?”
沈长堂道:“你可曾见过外室手里能有一把捅死夫家的刀?”
阿殷嘀咕:“你的暗桩图我烧了。”
沈长堂说:“夫人不烧也无妨。”话音一落,沈长堂忽然夫人二字极其适合阿殷,仿佛他穆阳侯夫人的名号天生就该落在她头上。
“夫人。”他郑重且认真地喊。
他的嗓音比别人要来得低沉,短短两字似是千回百转,喊得她的心又酥又软。
阿殷说:“谁是你夫人?”
“我唯一能近的女色只有你,想近的女色也是你。”
几日未见,嘴巴一张一合都是甜言蜜语,真真是腻死个人了。她红着耳根子,说:“你不近女色都能闹出这么幺蛾子,若近女色那还了得?岂不是整个永平的贵女都要与我为敌?”
沈长堂说:“此事为夫甚冤,我从未招惹过她们,甚至不曾主动说过话。”他低低一笑:“不过,为夫倒是很喜欢你吃味的模样。”
他凑前来,又想亲她。
她避开了,说道:“不亲了,再亲就没力气吃饭了!过几日还得想想怎么解决你那几位带来的难题!今日的墨规,你知道是谁的主意吧?”
沈长堂说:“玉成。”
阿殷轻哼一声,一副了然的模样。
沈长堂笑:“有她们推波助澜,你能更快打响名头。若你烦了,为夫来解决便是。”
阿殷道:“我自己来。”
沈长堂看着阿殷用完吃食后才离去了。阿殷送沈长堂出去,亲眼目睹了密道出口所在,就在庭院的玉兰树下,位置极其隐秘,若非沈长堂亲自演示给她看,恐怕没有机缘的话,她永远发现不了这儿有个密道出口。
这事,阿殷也不打算与其他人说。
密道一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
次日的擂台斗核前所未有的热闹,核雕技者为了斗核的名额,抢得不可开交。阿殷斗完核,毫无意外地胜出。而此时参加斗核的核雕技者不像以往那般沮丧,而是输得极其高兴,小心翼翼地递出自己平生雕得最好的核雕。底下围观的群众好生羡慕,彻底扭转了昨日的情况。
阿殷也不曾表现出太多的高兴,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婉,斗完核便施施然离去。
底下有人不禁说道:“真是个奇女子啊。”
接二连三有人附和。
有人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羡慕地道:“果真有些人就是有天赋,才几天啊,不到十天就彻底在我们核雕技者圈里扬名了。”
是啊,不到十天,如今永平的核雕技者有谁人不知殷氏?
那个赢了宫里核雕师得意子弟的殷氏,那个开设擂台从未输过的殷氏,那个核雕技艺绝伦的殷氏,那个来自绥州上官家的殷氏!
殷氏!殷氏!殷氏!
“殷氏算什么?不过是个核雕技者罢了!”月茗县主不屑地道,可心里到底是忿忿不平,不愿承认自己不甘心。可又相当眼馋那座宅邸,若非那座宅邸被殷氏得了,她才不会花心思去和她一个小小的核雕技者计较。她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四个字云泥之别。
玉成公主端坐在桌案前,是不曾听见月茗县主的牢骚。
手腕微抬,端庄而又优雅地品茗。
月茗县主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不耐烦。
她有时候真不明白玉成,若说李蓉心悦穆阳侯,她还能看得分明,而换了玉成,她是半点喜欢也没看出来。至今她更觉得玉成是为了与李蓉斗气,才死活要来抢穆阳侯的。
永盛帝有很多女儿。
玉成的母妃是身份最卑微的一个,而玉成的母妃并不受宠,可谁也不知玉成究竟使了什么法子令得永盛帝宠爱她,如今甚至有掩盖嫡长公主风头的趋势。
确实是有些手段。
月茗县主眼底的那一丝不耐转瞬即逝,笑靥如花地道:“玉成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殷氏这样简直是没把姐姐放在眼里,姐姐要任由她横行整个永平么?若不趁她没站稳跟脚迅速铲除,以后怕是成为我们的心头大患。”
月茗县主故意夸大,实则也就是看不顺眼殷氏而已。
宅邸那么多,她怎么偏偏能得到她没有的?
玉成公主看了看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她道:“月茗妹妹想拿我当刀子使?”
月茗县主说:“玉成姐姐可是误会我了,我这是唯姐姐马首是瞻。”
玉成公主没把月茗县主放在眼里,淡淡地扯了下唇角,道:“她不是要开核雕宴么?本公主倒要看看她怎么开得下去。”
核雕宴那一日,西玄街上的擂台斗核也暂停一日。
得到邀请帖的人极少,一众核雕技者打听来打听去,也只知被邀请的人只得十余人,且都是在西玄街上颇有声望的核雕技者和说得出来头的几个富商,至于其他人,就无从打听了。
也是这个时候,才有人恨不得能得到一张邀请帖,之前不明为何殷氏要将一千金与邀请帖并列,如今总算是知道了。能得请帖者,在核雕宴上便有可能会有新的际遇,一旦抓住了,又何愁得不到千金?
殷氏在西玄街上设擂台斗核已有二十日,如今暂停一日,许多人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纷纷盼长了脖子,巴不得能探进那座宅邸里,看个一二。有心急者,甚至跑到宅邸附近,眼巴巴地看着来往的马车,想瞧瞧造了那么多天的势,到底有何人去参加核雕宴。
有人搬了小板凳,就坐在路边,睁大了眼,瞅啊瞅啊瞅,马车来来往往的,脖子都酸了,偏偏没有一辆是停下的。
范好核从马车跳下,直奔正厅。
他的步伐急促,三步当两步地走,转眼间就到了。
阿殷正坐在正厅里,悠哉游哉地喝着茶。正厅的另外一边,摆了一张高足桌案,上面整整齐齐地摆列了许多核雕,花鸟草木,罗汉观音弥勒佛,山河湖泊,各式各样的核雕,应有尽有。
阿殷今日难得一改往日的穿衣风格,换上颜色鲜艳的袄裙,戴了一根白玉簪,衬得如瀑乌发又黑又亮,就那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便是一道极佳的景致,宛若从画中走出的娴静仕女。
范好核本是有几分着急,可现在已然完全消散。
是了,着急什么,怕什么,大姑娘总有法子的。
他神情一敛,步伐也不再紧张,平静地道:“大姑娘,郭付与黄昌身体抱恙,遣了人来说来不了,秦方今早出门时摔着了,也来不得。还有包正、宋兴等人也遣了仆役过来,说不巧今日有事,也来不得。”
阿殷放下茶杯,说:“一人来不得是凑巧,全都来不得那便不是凑巧了。”
范好核道:“大姑娘打算如何办?若全都不来,外头等着看热闹的核雕技者必会以为我们是在故弄玄虚,接下来的擂台斗核也不好办了。”
阿殷颔首:“嗯,确实有些棘手。”
话是这么说,可她依然一点儿也不着急。
“启禀公主,无一人应约。”
玉成公主微微颔首。
月茗县主这回高兴了,说道:“没人去参加她的核雕宴,不用两日,所有核雕技者都会以为她虚张声势,到时候她的擂台一样开不了。还是玉成姐姐聪慧!哪像李蓉,现在连脸都不露了,也不知她害怕殷氏什么!”
提起李蓉,月茗县主心中便不大高兴,又唤了人来,说道:“去殷氏的宅邸门前放把‘火’,哼,叫她输也输得轰轰烈烈。”
此时此刻的李蓉正在家中,她这一回并没有参与。
她那一日在茶肆里偶遇穆阳侯回来后,便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圣上终于赐婚了,穆阳侯高高兴兴地接了旨,隔三差五便遣人来嘘寒问暖,温柔之极。她如同所有待嫁新娘一样,既害羞又期待地等着那一日。终于,那一日来临了,她穿上大红嫁衣,坐上花轿,送进了穆阳候府。洞房花烛夜,红盖头掀开,落入她眼里的却是穆阳侯嫌弃的脸,他冷冰冰地说怎么是你。不过是瞬间,穆阳侯又笑了起来,温柔款款地执起一姑娘的手,待她百般温柔,她定睛一看,那姑娘竟长了一张与殷氏一模一样的脸。
李蓉被吓醒后,生了好几日的病,近几日才逐渐好转。
她唤桃敏过来侍候。
桃敏给她端上一盅安神茶。李蓉喝了半盅,心绪愈发平和,她道:“这安神茶比往日烹得好多了,不像你的手艺。”
桃敏这些时日得了逐音的不少好处,如今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说:“蓉姑娘可记得之前我们在去恭城时捡到的那个姑娘么?她唤作逐音,是她烹的。”
李蓉说:“把她唤来。”
桃敏离开时,恰好有其他侍婢进来,与李蓉说了玉成公主与月茗县主的事情。李蓉听了,眉头不由微拧,说:“她们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过也好,横竖我不喜欢殷氏,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话音落时,李蓉才发现桃敏和逐音已经进来了,在一边候了不久。
她道:“你便是逐音?”
逐音低眉顺眼地道:“回蓉姑娘的话,正是奴婢。”
李蓉眉头却皱了起来,问:“哪个音?”自从做了那个噩梦,李蓉对殷字格外敏感,每每想起梦里的场景,她便不由自主地不爽利。
逐音说:“驱逐的逐,琴音的音。”
李蓉闻言,眉头微微松缓,说道:“你这名字倒是不错,我喜欢。”尽管不是同个殷字,但听着便像是驱逐殷氏,让她彻底离开永平的意思。
李蓉心中的不痛快也因为这名字少了几分,道:“你手艺好,以后留在我身边当二等丫环吧。”
逐音腼腆一笑:“多谢蓉姑娘赏识,奴婢也非常喜欢自己的名字。”
宅邸外。
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有人带头闹事,接二连三地闹了起来。人群里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也插了一脚,大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骗子!大骗子!”
“怎么一个人也没来?”
“人呢?声势浩大的核雕宴呢?都是虚张声势的吧?”
人性向来如此,墙倒众人推。
即便墙没倒,受了鼓动,你一言我一语的,心性不坚之人也总爱上来踩个一两脚,倒了他们也觉得痛快,即便这根本与他们没半点关系。
宅邸外的骚动,宅邸里自然是听得到的。
姜璇都快急坏了!恨不得自己能有一百张嘴,出去一人一口唾沫,淹死那帮看热闹的!她说:“怎么他们这么不要脸!我姐姐吃他们,用他们的吗?还是杀了他们爹他们娘?竟说话如此难听!不就是没人过来吗?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怎么不去骂那些不守信用的人?”
姜璇真真是着急死了!
她不停地踱步,转得范好核都快要晕了。可是偏偏又想不到好办法,愁眉苦脸地叹气。
范好核安慰道:“阿璇姑娘别着急,大姑娘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姐姐会有办法,可是这么平白无故地被骂,心里不痛快!那些人简直是岂有此理!”她撸起袖子,愤愤地道:“不行,骂不过他们我也要出去跟他们讲理!”
脚步一转,就要往外冲去。
范好核见状,也急了,正要拦住她时,一道温和的声音随之响起。
“阿璇,不可冲动。”
姜璇停在门口,委屈地道:“可他们也不能这么说姐姐啊。”
阿殷走前去,摸摸她的脑袋,道:“我们这是树大招风,崛起得太快难免招惹嫉妒,总有些人享受着把站得比他们高的人拉下来的快感。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费感情。与他们较真,便是我们输了。我们能做的是爬得更高,让他们从此只敢仰视。”
姜璇低声道:“我与姐姐不一样,姐姐想得远,想得深,可我只关心眼前,想痛揍他们一顿,让他们从此遇到我们的宅邸也只能绕远路走。”
阿殷揉揉眉心。
范好核此时问道:“大姑娘可是想出什么法子来了?”
“备车,我们走后门出去一趟,”说着,又看了眼姜璇,道:“另外遣人去报官,便说这里有人闹事。”一顿,她又摇头道:“不,先搁着,他们敢这般闹,定是受了指使的。既然她们要闹,我们也不怕事大,把事情闹得更大,之后再去报官。”
姜璇闻言,笑吟吟地道:“姐姐打算回击了?”
阿殷道:“你不是委屈吗?当姐姐的又怎舍得让妹妹委屈。”
“真是可笑!”
月茗县主几乎要翻白眼了,她道:“居然去报官?她当这里是哪儿?穷乡僻壤?永平那么大,这点儿小事哪个京兆尹会管?”
有句话月茗县主当着玉成公主的面没说出,怕显得自己太过嚣张招摇。
永平太大,京兆尹分了东西南北四个地区。
不论哪个地区的京兆尹谁不看她月茗县主的面子?说句难听的,即便她面子不够大,她可也是穆阳侯的表妹,身上打着穆阳候府的印记。
即便京兆尹当真顺藤摸瓜摸清背后指使的人,可谁敢管?
玉成公主又怎会不知月茗县主心里想什么,心中只觉月茗狂妄,若非她父亲当年得了太祖皇帝的赏识,县主的名头哪里能落在她的头上?
她淡淡看她一眼,问:“殷氏可有出面?”
随从说道:“回公主的话,殷氏从宅邸的后门离开了。”
玉成公主微怔:“去哪儿了?”
随从道:“回公主的话,看方向是大理寺卿金大人的府邸。”
大理寺卿的金升?
玉成公主不由嗤笑一声:“那她可找错人了,偌大的永平里有谁不知朝中天天与父皇唱反调,要求罢黜五位核雕师的人是谁?又有谁能比金升更厌恶核雕技者?”
月茗县主也是一怔,随后大笑:“殷氏在永平怕是待不久了,不用我们出手了,金升逮着她,不咬出半身肉来,绝对不会松口。”
沈长堂的手一僵,问:“找金升去了?”
言深惆怅地道:“是呀,往大理寺卿的宅邸去了。今日大理寺卿还不当值,就在宅邸里。万一殷姑娘惹毛了金大人,怕是不好收场了。”
沈长堂眉头紧锁,也是不曾料到阿殷会去找金升。
金升是朝堂中清新脱俗的异类,日日与永盛帝唱反调,尤其厌恶核雕,每回见着永盛帝身上有核雕,必定一番长篇大论。
听得永盛帝想把他嘴巴给封了,舌头给剁了!
老子玩个核雕,干卿何事?
干!
永盛帝气得要命,偏偏拿他没办法。嘴巴合不上,但特别能干,是这些年来鲜有的国之栋梁!他去年摘得状元郎的名头,被永盛帝打发去百越历练,原想着花个四五年,没想到他治理得井井有条,不到一年便让百越焕然一新。
永盛帝惜才,又把人召唤回来,送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这样的升官速度,也是前所未有的。
但凡天才,总有些奇怪的癖好,比如这位,就是爱找核雕师的茬!宫里的那五位核雕师,包括刚成为容昭仪的那位娘娘,见着金升都心有余悸。
真真是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们,像是长了双火眼金睛,揪他们小辫子比御史台的那几位还要勤快。
言深搓搓手,问:“侯爷要出面吗?”
沈长堂道:“她选择金升,想来是有她的理由。”眉毛微挑,眼里含了笑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言深一听,越来越惆怅了。
他家侯爷对殷氏真是有迷之信心啊。
那金升可没这么好对付的,但凡跟核雕沾上边的,他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虽说殷姑娘是挺有能耐的,但那金升在朝廷连皇帝都敢呛回去的人,万一被赶走了,他家侯爷什么时候才能把媳妇娶到手啊?
似是想到什么,沈长堂道:“与京兆尹打声招呼,便说张御史最近盯着他。”
言深应声领命而去。
“大人!”
一小厮匆匆进屋,向坐卧在榻上饮酒的金升禀报:“外头有位姑娘,自称是来自绥州上官家,唤作殷氏,给大人递了帖子,说是要向大人证明核雕之妙!”
“啪”的一声,酒壶直接摔在地上。
金升冷笑,说:“好大的狗胆!”
小厮对于自家大人的动怒早已习惯,点头附和道:“确实胆大包天,大人可要回绝?”小厮听得上官家的名头,才进来禀报的。若是换了其他核雕技者,他必是直接撵走了。
思及此,小厮又觉得有些可惜。
门口外的那位姑娘生得真是好看,眉眼弯弯的,说不出的温婉宁静,起初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女来伸冤了,没想到一开口竟如此狂妄。
永平里谁人不知他家大人对一切与核雕相关的人和事都极度厌恶。
他相信,只要可以!他家大人手里有把刀的话,绝对能杀尽天下核雕技者!
金升道:“既然送上门来便让她知道何为找死二字!上官家……”他眉目极冷,说道:“便是有上官家这等祸害,皇帝才会玩物丧志!敢送上门来,本官便杀鸡儆猴!”
小厮默默地替外头的殷氏遗憾了一瞬,捏了帖子便往外走。
刚走没几步,后头的金升忽道:“且慢。”
小厮转身,问:“小人在,大人请吩咐。”
金升坐了起来,眉头已然紧拧,不过冷意却少了一丝,他道:“帖子给我,你方才说来找死的核雕技者姓什么?”
小厮递上帖子,回道:“姓殷。”
金升略一颔首,小厮才去外头把阿殷带了进来。小厮瞧着阿殷貌美,不由生了怜香惜玉的心情,好言好语地劝道:“殷姑娘,我劝你等会还是跟我们家大人认个错吧。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大人格外厌恶核雕,平日里听到个‘核’字也要动怒。”
阿殷微微一笑,道:“多谢小郎告知。”
小厮见她这般模样,便也不再出声,心想着这姑娘长得好看,可脑子里有坑啊!非得一头撞南墙!他拉不出来,只好作罢,脚步一顿,道:“殷姑娘,到了。”
他推开门,向自家大人禀报:“大人,殷姑娘带来了。”
阿殷微微欠身行礼,说道:“金大人万福。”接着便开门见山地道:“不知金大人可否方便去阿殷宅邸一趟,阿殷欲向大人展示核雕之妙。”
小厮暗中摇头,这姑娘不仅脑袋有坑,坑里还有水!他家大人是什么人?那么厌恶核雕,又怎么可能跟她去劳什子宅邸。可别一把火把核雕都烧了!
“可以。”
……什么?
小厮惊呆了。
阿殷的宅邸门前,闹事的人此时此刻早已没了最初嚣张的气焰,原先凑热闹的人群也退到一旁,先前要有多大声现在就要有多安静。人群外,正站着一人,正是当今西京兆尹马览。
他身后则是若干官兵,穿着巡逻的铠甲,配着锋利的长剑,如铁壁铜墙那般矗立在众人眼前。
所有核雕技者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地上有两个人,一个是方才喊得最大声的核雕技者,另外一个则是殷氏宅邸的仆役,两人在地上扭成一团,姿势分外滑稽,已然有头破血流之势。此时见着了官兵,那个核雕技者也不曾畏惧,仿佛身后有什么倚仗似的,还硬打了仆役一拳。
撞击声一响,一颗带血的牙齿飘向半空。
仆役喷了口血,晕倒在地上。
核雕技者推开仆役,径自站起,拍拍衣袖,向马览禀报:“大人,是他……”脏水还没泼完,他面前的马览横眉冷对,一声令下:“闹事者,依大兴律法处置。来人,将晕倒的抬去医馆,依受伤程度定闹事者责罚。”
核雕技者还未反应过来,以为马览站在他这边,上头可是说了一切有靠山,不必惊慌。而他这座靠山还有点大,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然而万万没想到,蜂拥而上的官兵却是押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带走。
核雕技者有点懵,道:“你……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官兵道:“当众闹事的人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想少受点责罚便盼着被你打伤的人伤势不重吧!”
事情的发展与核雕技者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拼命地摇头,道:“不,我……我是……”他想报上靠山的名头,可这儿到底人多,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马览给官兵一个眼色,官兵立马用剑鞘捅了他一下,恶狠狠地道:“你什么?有话快说。”
他不敢说,可此时官兵又暗地里捅了他一下,他硬生生地受了,疼得五脏六腑都像是快裂开来一样。他终于受不住,哑着声音道:“草民有事向大人禀报!”
马览漫不经心地睨着他,也没让官兵松手,道:“说。”
核雕技者看看周遭,问:“大人能否过来一点?”
马览盯着他,鹿皮黑靴一迈,到核雕技者身前,还微微俯下身子。核雕技者心中一喜,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可认得月茗县主?”
话语很是意味深长。
按理而言,此话一出,想必这位大人就能懂的。然而,不过须臾,核雕技者被重重地扇了一巴掌,马览朗声道:“胆大包天!居然敢污蔑月茗县主!污蔑皇亲国戚!来人!把他带回去,听候发落!”
核雕技者彻底懵了。
……事情不是这样发展才对的!
他张嘴道:“真的是月茗县指使我!还给了我钱财!大人明察啊!”
他慌慌张张地又道:“不信的话,我这里还有月茗县主给我的订金!”
马览道:“堵住他的嘴,回去审查!”
“是!”
马览转过身,缓缓地在所有核雕技者身上扫一眼,众人胆战心惊,纷纷缩了缩脖子。马览又朗声教训了众人一番,这才准备收工离去,心底也暗中松了口气。
这边的宅邸是他西京兆尹管辖范围之内,这边聚众闹事,人没来报官他早已察觉。他早已收到风声,说是月茗县主盯上了这一块,本来是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的,月茗县主那边确实不好得罪。
然而,穆阳侯遣人过来了,说是张御史最近盯上他了。
马览当时真真吓得喝茶的杯子都握不稳。
张御史张苏,手里不知抓了多少贪官,缴了多少钱财上国库。永平里大多官员见着他就赶紧调头,免得被他从衣食住行里找到贪污的蛛丝马迹。
这年头当官的哪有不收礼的。
马览自认还算清白,可仔细一想,也不能说是彻底清白,要是被张御史捅出来了,一个奏折递到永盛帝面前,他的升迁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本来还犹豫睁只眼闭只眼的,穆阳侯这会传了话,马览是毫无顾忌地来秉公处理了!
方才可是那核雕技者自己非得大声说出来的,在场几十个人听着,也见着了他的态度,月茗县主也怪不到他头上来。马览正要离开,忽然有马车驶来。
他定睛一望,登时就咽了口唾沫。
乖乖的,他今日可不是这么倒霉吧?没遇着张御史,遇到了金升?眼珠子一转,才想起身后是一群核雕技者,马览心里叫苦,要是金升和核雕技者们起了冲突,他这边可不好解决!谁人不知金升有条三寸不烂之舌!长篇大论能说得人毫无反驳的余地!
马览脑袋里乱哄哄的。
也是此时,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马览心里呼天抢地!
又有一辆马车绕了过来,马览这才发现有着大理寺卿家标志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朴素的马车,那辆马车的驭夫跳下来,宅邸的大门渐开。
紧接着马览见到大理寺卿家的马车掀开了半道帘子,露出金升的半个脑袋。
金升与他打了招呼。
马览回过神,说:“金大人,好巧好巧,今日不用当值吧?”
金升淡淡地说:“马大人也巧,在这里办公?我今日有事不便下车,改日再登门拜访。”车帘一放开,马车直接进了宅邸里。
马览目瞪口呆地看着。
此时,不仅仅是马览懵了,马览身后的若干核雕技者也懵了。西京兆尹口中的金大人,别人可能不知道,可在他们核雕技者的圈子里绝对是如雷贯耳!
眼下见到一个极其厌恶核雕的大人进了殷氏的宅邸,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的,好一会才有人道:“……殷氏什么人呀,居然能请到金大人……”
“好生厉害!”
马览闻言,忽地想起今日穆阳侯遣人来传的话,话只得一句,意思也很明显。起初马览还以为穆阳侯是来提醒他的,可如今看来,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人这边请。”
下了马车,阿殷主动带路,范好核则跟在阿殷身后。金升略一颔首,与阿殷一道走入正厅。阿殷又道:“大人请上座。”
她说着,又低声吩咐了范好核几句。
范好核应声离开。
金升看着她,慢吞吞地道:“你想如何向本官展示核雕之妙?”说起核雕两字,金升颇有不屑之意。阿殷倒也不着急,而是也坐了下来,道:“我听闻大人嗜酒,特地让人给大人备了上等好酒。”
金升直白地道:“想用酒来贿赂我的人,你不是第一个。”
阿殷笑说:“大人说笑了,这怎么能说是贿赂?只是恰逢阿殷得了美酒,想献给大人而已。大人嗜酒,阿殷嗜好核雕,各不耽误,不是吗?”
话音落时,范好核进了来,手里多了两大坛酒,装在乌黑的酒坛子里,封得老紧,半点酒味也闻不到。
阿殷手微抬。
范好核掀了酒盖,登时有扑鼻酒香席卷而来。
金升面色有所动容。
阿殷笑吟吟地道:“此酒唤作九江,入口醇滑绵甜,回味甘爽,乃百越名酒。”
金升眯了眼,道:“你功夫倒是做得挺足,知道本官喜好九江酒的人,你是第一个。”阿殷说:“只是猜测尔,大人在百越不到一年便已有此成效,想来是费足了心思,但凡倾尽全力去做之事,又怎会不心有眷恋?所以才斗胆给大人献上百越名酒。”
她能知道此事,也是多得子烨。
子烨从百越回来后,他们聊过不少事情,其中子烨便提过这位金大人,说是有一回在酒肆里碰见了,金大人叫了五坛九江,喝得酩酊大醉,好不畅快!
子烨见状,后来捎了十坛九江酒回来。
她来永平时,子烨送了她两坛。
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好核,给大人斟酒。”
碗口大的一汪莹白,荡出百越的味道。金升没忍住,抬碗仰脖,一饮而尽。末了,一擦嘴角,赞道:“好酒!还是那个味道!永平的酒没百越的地道!”
碗一搁,范好核无需阿殷示意,又斟满。
阿殷打开木箱子,取出自己的雕核器具,说:“大人且饮酒,我且雕核。”
金升三分注意力已被九江酒所吸引,倒也无所谓核雕了,横竖他心中厌恶核雕,即便是醉酒之际,也断不可能欣赏得来核雕。
他没有看阿殷,而是继续饮酒。
金升酒量极佳,三碗入肚,仍神清气爽,半点醉意迷蒙之态都没有。他故意不去看阿殷,只听得耳边有轻微的摩擦声。
一个时辰过去了。
金升仍是半眼也不曾落在阿殷身上。
范好核有些急了。
此时,阿殷道:“再取一个大核来。”范好核应声,匆匆取来。他故意发出惊叹的声音。金升也不上当,仍然不看阿殷。阿殷道:“你且退到一边,莫要扰了大人饮九江酒思百越的雅致。”
这话倒是说到了金升的心坎了。
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便瞥向阿殷。
这一瞥,金升的目光就黏在了核雕上。
此时的桌面上有两个核雕,一个是已成形的,另外一个还是光滑的桃核。让金升惊叹的是第一个已成形的核雕,那是最初的百越,站在艳霞山上俯瞰的百越!
一切都如此落后,光秃秃的地貌,流离失所的百姓。
金升饮着浓厚百越味道的九江酒,忆起了初到百越时的场景,一幕又一幕。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接踵而来,喝得他满腹感慨。
阿殷手中的桃核去了两端,锥刀在迅速地雕刻。
耕地,屋舍,城镇……
拔地而起的繁华尽在小小的方寸之间。
金升目不转睛,压根儿离不开阿殷手中的桃核,那拔地而起的事物,是他日日夜夜苦思冥想,领头做出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她雕的不是核雕,是他倾尽所有的心血!
他痴痴地看着,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甚至连一旁的九江酒也忘了喝,目光随着阿殷手中的动作而变化,感情越来越浓厚深邃。
阿殷搁下打磨纸,含笑问:“敢问大人,阿殷所雕刻的百越妙否?”
金升似是没了思考的能力,话语脱口而出。
“妙极了。”
话音一落,金升才反应过来,恼怒地看向阿殷!
他道:“你这姑娘,好生狡猾!”阿殷一点儿也不惧怕,笑眯眯地说:“大人能昧着良心说一句阿殷的百越核雕不妙么?”
……不能。
饶是他有一千种斥责她的方式,可她手上是他的心血!是他金升仕途之上最圆满的起点!不能容忍有任何瑕疵!
面色瞬间恢复平静。
他仰脖喝了剩下半碗的九江酒,道:“你想借本官造势,不是不可以。”
阿殷正襟危坐,同时了然道:“大人果然洞若观火,阿殷甘拜下风。”她含笑道:“大人有话请直言。”她先前让范好核打听永平中有哪几位喜爱核雕的官员时,也顺道在范好核口中听闻了这一位金大人的事迹,当时便觉这位大人是个直性子,如今相处了一个白天,自己先前的猜测果真没错。
金升说道:“从此本官与你两清。”
阿殷闻言,不由一怔。
两清?
她与这位金大人何时能有两清一说?
金升问道:“想不起来?”
阿殷诚实地点头,道:“还请大人明示。”
金升道:“想不起来便作罢。”说着,他起身抱了个酒坛,站起来时脚步微微踉跄,范好核都以为他会摔倒,可他偏偏像是练了不倒神功似的,一个晃荡又站稳了身体,怀里的酒坛稳如泰山。
他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身,看向阿殷手中的两个百越核雕。
阿殷起身,送到金升的面前,道:“今日浪费了大人一个白日,这两个核雕且当阿殷向大人的赔罪之礼,还请大人笑纳。”
金升也不客气,直接取过,随后又晃着出了去。
范好核想去带路,被阿殷阻止了。
阿殷道:“这位大人是随性之人,不必干扰。”她看着金升的背影,心想这位大人对百越定是注入了极多的心血吧,方才他的神情着实让人触动。
蓦地,阿殷打了个激灵。
她盯着金升的背影,忽然间觉得有些眼熟。因为从小雕核的缘故,她的感官对一切都格外敏感和清晰。金升走路的姿态颇像当初她在绥州时遇到的一个老伯。
彼时穆阳侯教她如何对付陆岚,解决进入核学的困境,她去西市买食材给穆阳侯蒸侯爷馒头,恰巧遇到一个醉酒老翁被一核雕摊商讹诈,当时那老翁极其厌恶核雕!
啊……
就是金升!
当时她还觉得古怪,怎地一个老翁面皮垂垂老矣,可却有一双肤色均匀没有半点风霜的手。范好核问:“大姑娘,金大人与我们还有过交集?”
阿殷道:“嗯,是有。”
她与他说了绥州一事。
范好核顿时也想了起来,当时那位老翁得理不饶人,他们家姑娘好心好意帮他,他却反过来大骂他家姑娘一顿。当时他心里可生气了。
他惊讶地道:“那明明是位老翁,可金大人如今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有五六。”
阿殷道:“他当时伪装了容貌。”
“那为何要在街上买醉?”
阿殷不由莞尔,说道:“你真当我事事都知道啊,大抵是遇上不顺心之事吧。他倒有几分像是世外高人,有大才,随性而为。当时出手相助,也只是不想让糟蹋了核雕,没想到今日有此机缘。”一顿,她又道:“如此小事,金大人能记到如今,还在今日助我一臂之力,他虽说两清了,但于我们而言是大恩,你且记着,以后我们宅邸里的人不论何时遇到金大人,都要大礼相待。”
阿殷却是不知。
彼时的金升陷入困惑,对未来的前程与仕途都产生了极大的迷茫,也因为如此,才化作一老叟成日饮酒解愁。是阿殷那一日无意中的言语点醒了他。
他醍醐灌顶,才决意赶往永平参加科举,一鼓作气蟾宫折桂。
在极端中寻求平衡,得以平步青云。
驭夫见自家大人出来了,连忙下车,搬下踏板,岂料金升抱着美酒,晃头晃脑地道:“我乘风归去,何必车舆?”说着,又踩着不倒翁的步法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
驭夫早已习惯自家大人的这种状况,驭了车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宅邸外围观的核雕技者已经少了许多,但仍然有人在好奇那位传说中极其厌恶核雕的大理寺卿会如何对待殷氏。羞辱?驱赶?还是斥责?
忽有人道:“门开了。”
众人的目光刷刷刷地落在大门的后面。
一只黑靴踏了出来。
目光缓缓上移,灰青色的袍子,乌黑的酒坛子,再是令核雕技者们谈人色变的金升。几乎所有人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了几步。
金升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核雕技者,他悠哉游哉地往东边走去。
此时,有人惊讶地叫了声,当即被周围的核雕技者狠狠地瞪了眼。有人压低声音道:“叫什么,把他招来了,我们今天就别想离开了。”
那人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他……”
“他什么!”
又有人惊讶地叫了声!
这回是嘴巴张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金……金大人手里拿了两个核雕!虽然看不清楚,但确确实实是核雕!”众人皆知金升厌恶核雕,府里是连核雕二字都不能提的!更别说身边有什么核雕了!以至于去金升府邸做客的官员,都是不敢在身上佩戴核雕的装饰。
众人擦了擦眼。
有人道:“啊……真的没看错!”
也有人道:“神了,殷氏居然让厌恶核雕的金大人买了她的核雕!”
向来沉稳的玉成公主失手打破了一个茶杯。
侍婢赶忙上前收拾。
玉成公主道:“当真?”
随从道:“……金大人从殷氏的宅邸出来,手里收了殷氏的核雕,所有在外面的核雕技者对殷氏极其崇拜。”
月茗县主咬牙道:“此女竟说动了金升!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随从为难地道:“回县主的话,小人不知。”
玉成公主此时已然冷静下来,她道:“殷氏果真有几分本事,父皇为了少听金升的埋怨,动用多少能说会道的人去说服金升,结果一一失败而归,殷氏居然做到了。”
此刻的月茗县主最听不得别人夸殷氏了,恼得只想把眼前的桌案都推翻。
此时,屋外有人匆匆而来,正是月茗县主的侍婢。
那侍婢慌慌张张的,说道:“县主,不好了。”
月茗县主喝道:“你们县主好得很!”
侍婢赶忙摇头道:“县主,西京兆尹那边来人了,非得说要请县主过去一趟。”
月茗县主柳眉倒竖。
“他吃了豹子胆不成!居然敢让本县主过去?”
侍婢哭丧着脸道:“好像是说闹出人命来了,事情传到苏将军的耳中了!”苏将军是月茗县主的父亲,平日里脸一板,月茗县主就连饭也吃不好。如今一听到人命和苏将军五个字,月茗县主整个人都不好了。
月茗县主离开前,吩咐了侍婢几句。
侍婢了然,立马偷偷地去穆阳候府搬救兵。
月茗县主到西京兆尹府时,马览正在送苏将军出来。苏将军见到月茗县主,脸黑如夜,凌厉的眼神叫月茗县主两条小腿就是一抖。
马览笑眯眯地请苏将军上马车。
月茗县主被苏将军那么一望,自动自觉地先爬上了马车,不过心底到底是松了口气。向来是她闯祸了,父亲便帮忙收拾烂摊子。如今西京兆尹这副表情,想来是父亲把事情给解决了。
不过仅仅是松了口气,在苏将军上马车的那一刻,月茗县主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
果不其然。
苏将军一上马车便板起脸,又黑又紧绷的,厉声数落她。
月茗县主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嘴巴紧紧地抿着。苏将军一路说到自家宅邸,下了马车后,又一路说到正厅。
月茗县主半句话也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应着。
苏将军只觉头疼。
他老来得女,妻子又早逝,心底对这个女儿是格外宠爱。正因为宠爱才对她严厉。然而她边上有五个疼爱她的兄长,近年来宠得她愈发没边儿,性子也愈发跋扈,闯祸的次数是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瞧瞧她,现在居然学会雇人闹事了!
这也就罢了,还捅到京兆尹那边去了!
幸好那人没死成,只受了伤,不然明天张御史一个奏折就来弹劾他了!
月茗县主的五位兄长闻声而来,纷纷劝说,都被苏将军吹胡子瞪眼地说回去了。苏将军沉声道:“苏悦,我不希望有下一次。马览敢查到你身上,身后必定有指示,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我们苏家自太祖以来虽已历经三代,但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朝中新秀比比皆是,你几位兄长又不得重用。我们苏家只要踏错一步,背后便是万丈深渊。”
月茗县主不以为然,心想再不济还有姑姑那边呢。
苏将军见她这般模样,真真是气得胡子都能倒竖!此时,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月茗还小,哥哥别动怒。”珠光摇曳,罗裙生烟,一雍容华贵的妇人缓缓而来,正是苏将军的妹妹苏葭,也是月茗县主的姑姑,沈长堂的母亲。
苏将军一见着苏葭,凌厉的眼神瞬间柔化。
他们苏家大抵是天生就爱护妹妹,从来都舍不得给妹妹半点脾气。
他道:“你怎么来了?”
苏葭说:“我回娘家也不行吗?爹走了,我难道还不能回来?”苏将军叹道:“我哪里有这个意思,这里永远是妹妹的家,你们几个愣在这里做什么?还过来喊姑姑。”
月茗县主当即嘴甜地喊:“姑姑。”她的五位兄长也跟着喊道。
苏葭摆摆手:“好了,知道你们听话乖巧,都到一边去。我有话跟你们爹说。”
苏将军一听,便知自己妹妹是来救场的,此刻又哪会不知是谁的主意,无奈妹妹在,又舍不得发脾气,只好一摆手,粗着嗓子道:“苏悦,你回房闭门思过,没我允许不得出府。”
月茗县主高兴了。
这个惩罚不算重,她原本想着把姑姑搬来了,爹最多会让她罚跪,没想到现在连罚跪也免了。月茗县主连忙应声,脚底抹油地离开。
待几个小辈一走,苏将军便关上了门,说:“你过来怎么不穿多点衣裳?今日风大。苏悦顽皮,闹了事,也只是小事,哪里值得让你过来走一遭?再说她是我女儿,我又怎么可能狠得下心责罚她?”
“我过来自然是为了看望哥哥的。”
她轻轻一笑,乌黑的瞳眸波光流转,似有数不尽的光华。
苏将军知道自己的妹妹容颜娇美,还未及笄时,便已是永平里头公认的第一美人,前来求亲者几乎要踏破他们苏家的门槛。他们苏家也是左挑右挑,权势太高的不能要,容貌配不上的也不能要,最后挑了工部侍郎的沈天泽。
苏将军暗自叹了声。
当时妹妹确实是下嫁,不过妹婿也是可怜之人。
可他不觉得妹妹有错,要说错了也只能怪上天给了妹妹一张太过耀眼的脸。
他低声问:“妹婿最近待你如何?”
苏葭深色淡淡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
苏将军轻叹一声:“有什么难处和哥哥说。”他似是想说什么,四周望了望,又出去探头张望了会,确定没人后,才关紧了门,压低再压低声音地道:“其实先帝已薨,你和妹婿大可以好好地过日子。”
苏葭揉揉眉心,说:“哥哥,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在他心里已是一根心头刺,这些年我们不吵架便是不错了。”
苏将军见妹妹皱眉,登时心疼得很。
“他还敢跟你吵?”暴脾气登时就上来了,“我去找他!”
苏葭拉住他,说道:“我担心的不是他,是明穆这孩子,他与我一直疏远得很,我做些什么,他都……”提起儿子,苏葭眼眶泛红。
苏将军道:“天下无不是父母!他不谅解自己的母亲便罢了,还……”苏将军青筋爆出,道:“我与他谈谈。”
苏葭拭了拭眼泪,低声道:“我就是与哥哥说一说,明穆长大了,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你若与他谈了,他怕是心中更为不喜了。哥哥,罢了吧。”
“姐姐,我进来了。”
阿殷从书案前抬首,笑道:“进来便进来,怎地探头探脑的?”姜璇笑嘻嘻地三步当两步的走到书案前,说道:“我给姐姐做了吃食。”
听到此话,阿殷抬眼望了下窗外。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打从那一日后,她每日的擂台斗核都人群汹涌,为了得到与她斗核的名额,底下的核雕技者几乎抢破了头,看她的眼神也格外敬佩。
思及此,阿殷极其感谢金升那一日的举动。
他拿了她的核雕离开宅邸,想来是被一众核雕技者看在眼底,也才有了之后众人的狂热,甚至有人压根儿不想赢她,在擂台上草草了事,随后不等她言明,便已小心翼翼地奉上自己最为宝贝的核雕。
也正因为如此,她今日午时过后便结束了擂台。
阿殷心想,明日可得与斗核的人说明,但凡敷衍了事者一律不允许参加斗核,如此也太过糟蹋了斗核两字。
姜璇打开食盒,说:“我煮了枸杞桂圆百合红枣汤,姐姐前几日费的脑子多,皮肤都不好了,正好可以补一补。”说着,她打开一层又一层的食盒。
阿殷一看,哭笑不得。
里头几乎有三四人的饭量了。
她道:“阿璇,你把姐姐当什么了,我哪能吃得下这么多?我现在还不饿,你先放着,过会我饿了再吃。”
话音一落,阿殷没由来的想起了穆阳侯的话。
耳根子竟是红了红。
她改口道:“我现在吃。”
姜璇似是松了口气,道:“我以后要盯着姐姐吃饭,吃饭的时辰不固定,对脾肺心肝都不好呢。姐姐明天想吃什么?我给姐姐做!最近我的厨艺可是大有增进!”
阿殷喝了半碗汤,听到此话,忽地睫毛微颤,抬了眼,道:“你以前不是不爱进厨房么?”
“为姐姐肯定不一样!”
阿殷笑了笑,说道:“瞧你这张嘴儿,甜得没边了。”她又继续喝汤。姜璇的眼珠子转呀转,在阿殷喝完一碗汤后,又递上碗筷,说:“尝尝我做的其他菜。”
阿殷被喂得九分饱后,才道:“真的吃不下了。”
姜璇这才放过了阿殷,收拾了碗筷,通通放入食盒里,眼睛一瞥,“咦”了一声,道:“姐姐在写信?”
阿殷颔首。
姜璇问:“给谁写的?”
阿殷含笑道:“七天前子烨给我来了信,我那几天忙着核雕宴一直没提笔回信,今日正好得闲便准备把信回了。”
姜璇说:“那姐姐快点儿写吧,入夜后就别写了,夜里用眼特别伤眼睛。”
阿殷说了声“好”。
姜璇出去的时候,刚要离开院门就碰上从密道里出来的沈长堂,吓得她面色微变,咽了口唾沫,赶忙喊了声:“候……侯爷。”
沈长堂看了眼食盒。
姜璇立马道:“我有天天盯着姐姐吃饭!”
沈长堂赞赏地道:“你做得很好。”
被沈长堂一夸,姜璇便打心底高兴,可高兴过后又觉得不对劲,她说道:“她是我姐姐,即便侯爷不吩咐,我也会时时刻刻注意着。”
沈长堂说:“不是吩咐。”
姜璇一愣。
沈长堂道:“都是一家人,没有吩咐一说。”
姜璇听到“一家人”三个字,眼睛都瞪大了。穆阳侯这是什么意思?一家人?要娶她姐姐?正妻还是妾侍?她脑袋瓜子里登时冒出许多想法。
沈长堂见她这个模样,便知阿殷没与她说,心底倒是有点不高兴了。
他便这么不值得一提么?
他问:“你姐姐平日里唤你什么?”
姜璇小声地道:“阿……阿璇,生气了会连名带姓地喊。”
“阿璇。”沈长堂道:“以后喊我姐夫。”
姜璇心中大喜,穆阳侯这是确定姐姐的地位了?她忙不迭地喊了声“姐夫”。沈长堂满意地颔首,转身便要进屋。姜璇只觉飘飘然的,她姐姐这算是苦尽甘来了?
冷不丁的,姜璇回神。
糟了!
姐姐还在给少东家写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