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
窸窸窣窣的雪下了整夜,轻盈落于人间。天光破晓时分,白雪覆盖整座上京城,满目尽是白。
赵家相府,下人们拿着扫帚与簸箕,开始清扫堆积于院中挡路碍事的雪。
赵府相爷赵千秋带着管家与一众下人收拾府中。昨日提前准备好的喜庆之物在昨夜大雪中几乎全被遮盖。赵千秋急得不行,本就不好的脾气在这种情况下犹如雪上加霜,更加暴躁。
下人们丝毫不敢耽搁,麻溜的动手清理,生怕耽误今日赵家的喜事。
赵家主母祝涟芜领着一众侍女准备各种成婚物件,在府中着急慌忙来回打理着,然后又亲自去取喜服与凤冠。
天初亮,却有些吵闹。
赵簌簌被院外的响动吵醒,身体晃悠两下从柔软被褥中坐起身来。她抬手揉了下眼,伸手便边上的狐裘扯过,紧紧裹在身上。
她下床,慢步走向窗。
尚未开窗,便有丝丝寒气自窗户缝隙中渗透进来。她从狐裘底伸出手,小心着打开半扇窗,寒意瞬时袭来,毫不留情扑打在她身上。
赵簌簌轻眯了下眼,将狐裘裹紧,收回的手也缩进狐裘之下。
她眨了下眼,睫毛上随即沾染上点点寒气。
天光白雪映照下,可见窗边而立、身披狐裘的女子。其面如玉脂,肤若凝脂,柳眉细长,不画而黑,眼似桃花,眸子清亮,天然若含情泛波,五官如巧匠雕琢,美得无可挑剔。
她眼帘微垂,浓密睫毛随眨眼间轻颤,墨色长发随意披散于肩,发梢至腰而止。
她的楸澜苑被白雪覆盖,窗前梨花树枝头承受不住沉重堆积的雪,枝头抖动,有两捧雪自枝头抖落,簌簌落于地面,又与地上的雪融于一体。
院墙边生长的几株腊梅凌寒而开,醒目艳丽的红色腊梅在这满院白雪中显得尤为醒目。
晨间风起,横扫院落而来,混合着白雪的凉意带着刺骨的寒。
赵簌簌缩了缩脖子,呼吸间,口中有白气轻轻哈出。
楸澜苑外的情形她瞧不见,但也可猜到这一夜大雪后,府中人该是如何的焦急紧张与忙碌。
今日,是她成亲的日子。
今年暖春时节时后宫举办了一场百花会,她身为相府嫡女,自然在邀请名单中。
原本她只是过去露露面,想着百花会是皇后娘娘举办,总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不成想,平日里从不出席这种场合的太后娘娘竟然也来了。
出于规矩礼数,所有参加百花会的贵女都得去与太后娘娘问候。赵簌簌自是去了,也不过是寻常的行礼问候,顶多也就是起身时对上了太后娘娘那双含笑的眼眸。
当时赵簌簌不觉得有什么,可当天回家后,太后懿旨便送来了赵府。
太后娘娘当了一回红娘,为她与太子殿下赐婚。
太后赐恩赏亲,赵府哪有不接之理?最后自是接下懿旨。
第二日,皇帝陛下圣旨与聘礼送至赵府,一同送来的,还有太常寺给出的成亲吉日良辰。
亲事虽早早定下,可成亲之日却是在几个月后。
便是现在。
今日。
大抵谁也不曾料到昨夜会有一场大雪。昨日白天时分明还是高照明媚的艳阳。
赵簌簌望着满院的白雪,眉心轻蹙,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这般大雪之日成亲,估计整个上京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小姐!”有人出现在楸澜苑院门前。
赵簌簌顺着声音看去,见是自己的侍女铃铛,笑着朝她挥了下手。
“小姐啊!”铃铛提高嗓音:“这么冷的天,您怎么一起床就在窗边站着,小心感染风寒,快将窗户关起来!”
铃铛提着裙摆跑入院中,雪上留下一行脚印。
她迈足入长廊,朝里间长廊尽头的房屋跑去。
房门前,她忽站定脚步,深呼吸两次平缓住气息,又拍打了身上落的雪,将寒意抖落抖落。而后才伸手推开房门,踏入房中:“小姐。”
房内陈设简而文雅,书架两座,满满皆是典籍。又有名人山水画装裱后细细挂于墙面,其下是高柜几副,花瓶置其上,有几枝昨日折下的腊梅枝静静安放在其中。
红苞绽放,花瓣灿烂娇艳好似刚摘下来的新枝。
房厅与卧室间,隔有浅银色帘帐一道,屏风一座,将室内之景遮挡得严实。
铃铛抬手轻掀帘帐,入卧室。
赵簌簌才将窗户关拢。
铃铛挑眉,又有无奈:“小姐,不是跟您说过,现在天气太冷,即使是要开窗通风也得等您洗漱过、换上厚实衣裳再开的么。您怎么又一起来就开窗吹风,着凉了可怎么办?”
赵簌簌笑意温和:“无事,我身体好着呢。”
铃铛走过去,确认窗户关严实后才又转身。
赵簌簌已在梳妆镜前坐下。
铃铛道:“小姐,喜服与凤冠等会儿便会送来,您稍等片刻,先醒醒瞌睡。”
赵簌簌点头。
楸澜苑中忽有响动。
铃铛去到窗边,窗子打开半扇,瞧见一行侍女手持不同物件快步踏雪走来,又纷纷停于长廊两侧。
祝涟芜急匆匆赶来,顾不上肩上落得雪,面色着急大步迈入长廊。
她后边跟着两个小厮,在她们经过后,卖力清扫着院中的雪,争取在她们出来前将前边这段路上的雪都清扫干净。
铃铛关上窗户,笑着转头看向赵簌簌:“小姐,是夫人拿着东西来了。”
赵簌簌笑着点了下头。
而后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簌簌。”祝涟芜笑着唤她:“你起了吧?快些来洗漱,热水给你准备好了,然后就得抓紧时间换喜服、去梳妆了。”
铃铛掀开帘帐,赵簌簌起身,笑而见礼:“娘。”
祝涟芜往门口招了下手,端着东西来的侍女们按顺序进入房间,将她们带来的东西分类放置好后再走出去。
只余下两个伺候赵簌簌更衣梳妆的侍女在。
祝涟芜笑道:“簌簌,宫中那边传来消息,一切礼数按之前,未有更改,所以还是得去祭礼台,抓紧时间,这种正礼可不能迟到,更不能有一点点的缺漏。”
她走过去牵起赵簌簌的手:“之前宫里来的嬷嬷教你的那些规矩礼数你还记得吧?今日与太子殿下去宫中祭礼台接受百官朝拜时,你可千万别紧张,做好你自己的事即可。”
赵簌簌点头:“娘放心,我都记着呢。”
“那便好。”
祝涟芜再次招手:“你们两个赶紧伺候小姐更衣梳妆。”
“是。”
随祝涟芜来的两个侍女走上前,干脆利落开始动手。
祝涟芜趁机将铃铛喊出房间,低声交代了她些事情。铃铛安静听着,然后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而后铃铛回房间,帮忙将昨日收拾好要带去东宫的物件再次清点。
这一进宫,要再出来便不容易。即使赵府离皇宫并不算很远。
约摸一个时辰后,赵簌簌这边梳妆完毕,侍女将凤冠小心翼翼佩戴于她头顶,又小心着调整,直至到完美的位置。
赵簌簌本就生的漂亮,如今这一身大红喜服,凤冠霞帔,艳丽红妆,额间点有红色莲花花钿,与她平日素雅装扮截然不同,却有种别样的绰约风姿。
铃铛双手交握在胸前,惊喜笑道:“小姐,您今日真好看!”
赵簌簌挑眉,打趣问她:“那平日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铃铛笑出声来,眼睛弯弯的:“小姐怎么样都好看。小姐可是上京贵女中相貌佼佼者,怎么会不好看呢?今日我家小姐呀,一定是这上京城中最美的女子!”
旁边两位为她梳妆的侍女立刻点头表示赞同:“是呀是呀,小姐今日一定是咱们上京最美的女子。”
赵簌簌低眸,轻笑一声:“就你们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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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诏狱。
晦暗不明地牢狱中,楠木椅上坐着个身着玄色烫金蟒纹的男子。他背对楼梯处,金冠立于顶,玄墨长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威严郑重束于金冠中。
其后背轻靠在椅背上,右腿抬起搭于左腿上,黑靴印金纹,左手手肘搭在楠木椅扶手上,手中握着一把沾着血迹的长刀,右手握布,轻轻擦拭着长刀上的血迹。
右侧小桌上点着的烛火轻轻晃动,微弱的烛光倒映着泛起寒光的长刀。
昏暗光线下,男子面容模糊不清。却仍可见其面容轮廓的锋利,眉目间锋芒不可遮挡。
他身前,身穿灰脏囚服的男人趴倒在地,白色囚服上沾着不同深浅血色的血迹。嘴中有血缓缓溢出,滑落。
囚犯右手边有一认罪状书,他艰难抬起手,颤抖着将沾血的大拇指印下。
气息倏忽一滞,而后晕了过去。
男子瞥了囚犯眼,眼神睥睨视其如蝼蚁。他眨眼,视线落于手中锋利长刀上。
有人至后方楼梯急匆匆跑下来,气喘吁吁站在他身后,气息尚未喘匀便着急开口呼唤:“殿下!”
侍卫何轩文焦急道:“殿下啊,您怎么在这里啊,让属下好找!”
他冷出声:“何事?”
何轩文脸色慌乱着急,蹙眉紧张道:“殿下,今日是您与赵家小姐的大婚之日,行的是东宫正礼,要直接册封赵家小姐为太子妃,是要去祭礼台接受百官朝拜的!”
“这种时候,您怎么能在诏狱审问囚犯啊!还沾了血!!这不吉利啊!!”
“……”
太子谢屿擦拭长刀的动作稍顿了下,他神色忽怔愣。回过神瞬间,手中擦拭长刀上血迹的擦布被他丢下。
显然,他忘记了这事。
自昨日夜间起,他便在诏狱审问囚犯。一直到现在。
何轩文不来,他还真不记得。
何轩文叹息,又忙道:“殿下,赶紧走吧,这事可真真耽搁不得啊!”
谢屿起身。
何轩文忍不住再言道:“成亲这种大事,您怎么能忘记呀!整个东宫都在找您,可到处都找不到您,还以为您逃婚了呢!”
谢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