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春娘怔了好一会,才把白天见到的那位小小美少年和翠果口中的“大小姐”联系到一起。
翠果看出了春娘心里的疑惑,解释道:“咱们家大小姐从小就喜欢着男装。别的小姑娘们都是喜欢花儿啊粉儿啊荡秋千踢毽子这些,咱们家这位喜欢的却是匕首、倭刀,骑马和射箭。
这还罢了,她还不喜欢待在家里,眼错不见就溜出去了,这你白天也瞧见了。夫人为了这个没少责罚她,禁过足饿过饭跪过家祠,板子都打过的,没用。”
春娘轻轻“哦”了一声。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古怪不同寻常的女孩子,所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但心里除了惊讶以外,不知为何又有些莫名的羡慕,甚至心生向往--------哎,这位大小姐好生自由啊,想怎样便怎样,想去哪就可以去哪!她也真勇敢啊,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同时春娘又有点为她担心-------过两年说婆家的时候可怎么办呢?只怕是不太容易吧?除了这一点,春娘觉得大小姐这个做派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不知道,她大晚上的跑到自己屋外来是要做什么?
翠果看着手里的荷包寻思了一会,蹲身又把它放回了原处,向春娘道:“这还是那一年我家爷在南省玄清观给大小姐求来的平安符,说是很灵验,大小姐一直戴在身上从不摘下来的。这一定是她刚才走得急掉在这里了,只怕一会就要回来找。咱们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这,免得到时她找不到又要生枝节。咱大姐儿那个脾气……”
春娘点头说好。翠果将屋子收拾了便仍旧回主院去了。
剩下春娘独自一个人枯坐在灯下,百般无聊。经过这一番折腾,睡意是半点也没了,空落落的屋子里一灯如豆,既没有针线活能做,也没有元宝可叠,真不知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
因为始终惦记着门口那个荷包,春娘一直支楞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她果然察觉到有人悄悄地来了。
春娘急忙吹灭了灯,静等着门口的不速之客捡到荷包就快快离开。谁知等了老半天,她发现那人不但没走,反而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开始扒着门缝窥探屋里的动静了。
门是从里面闩着的,又黑着灯,那姑娘努力了半天啥也没看见,很是不甘,迟疑了一会就开始动手推门,试图把门缝推得再大一些。
她最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的,尽量避免弄出动静来;谁知门闩得太紧了,竟然没什么反应。
大小姐搞了一会无果,有些不耐烦了,下手就逐渐不客气起来。
那两扇门也从开始轻微的、若有若无的偶尔一声“吱-----”,渐渐演变成频繁的“卡哒…”,最后索性变成了一下接一下的“咣当、咣当”。
春娘坐立不安浑身冒汗。倒不是因为紧张,实在是因为动静太大了,想在屋里装聋都装不下去了。
她又撑了一会,实在坚持不住,只得走过去打开了门。
“大小姐。”春娘轻轻叫了一声,规规矩矩地向来人屈膝行礼,“外头怪冷的,要不然……您进来坐坐?”
门外的不速之客似是吃了一惊,先是后退了两步,然后飞快地向房里瞄了一眼,警惕地问道:“我父亲没在你这儿?”
春娘默默地吸了口冷气,简明扼要道:“没有。”
来人顿时放松了下来,倨傲地扬起下巴,大喇喇地便走进了房里。
春娘只得也跟着进来,默默地去点了灯,见大小姐佑君已经大马金刀地在屋里唯一那张椅子上落座了,便去将翠果临走时给她沏好的热茶斟了一碗,双手捧着放到了佑君面前,轻轻说了声“大小姐喝茶”,自己便默默地退坐到了旁边的一个小杌子上。
佑君对那茶看也不看,冷着脸单刀直入:“你是我父亲新纳的姨娘?”
春娘对着面前这个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不知是十岁还是十一岁的俊俏小“公子”也仍然涨红了脸。
她面上窘迫,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佑君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怎么不回答?到底是不是?”
她那咄咄逼人的语气和锐利的目光简直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但那高挺的鼻梁和厚薄适中的嘴唇又藏着她父亲的影子。尤其因为她也穿了一件同样的宝蓝袍子坐在昏黄的灯影里,春娘从侧面望过去,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一个少年萧岳。
她笑了笑,尽量用很平和的声音说:“不是。我没有担着那个名分。”
佑君立刻不屑地嗤了一声,闲闲道:“也就是说,我老嬷嬷说的是真的喽?你不过是我母亲花几两银子弄来替我家生孩子的贱人。行吧,那你快点生,生完赶紧滚。”
她像男人那样翘着二郎腿,身子懒懒地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手托腮,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里满满的全是嘲讽。
春娘忽然就被激怒了。
她嚯地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佑君,冷冷道:“读过书的人难道就是这样说话的?你爹难道没教过你,有教养的大家公子不应该出言不逊么?小小年纪满口的污言秽语,不知道你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还不如我们乡下人!”
佑君显然十分意外。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放下了二郎腿,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春娘毫不退缩,提高了音量无比清晰地说道:“我说读过书的大家公子不应该出言不逊,你爹难道连这个道理都没教过你?”
佑君下意识地向放在妆台上的一面腰圆铜镜投去了飞快的一瞥,再转过脸来时,她的面容竟然奇异地柔和了许多,眸中也像是多了一抹笑意,显得志得意满。
她没再出言不逊,而是将握在手里的荷包挂在了腰间,起身便向外走。当然临出门时也还是没忘记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待她走远了,春娘重新掩上门,长长地吁了口气,心想能正正经经称呼这小姑奶奶一声“公子”的,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了吧。
吹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