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大夫?你?”淳于氏不言语了,眼睛瞅着闺女,面上微微动容。
常嬷嬷忙把两手一拍,嘴里“嗐”了一声,搂着大小姐佑君的肩膀把她送到淳于氏面前,眉开眼笑地夸赞道:
“瞧瞧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咱们大姐儿可是不简单!从小就知道疼弟弟,有个当大姐姐的样儿!要不怎么都说长姐如母呢?”
又轻轻推了推佑君:“找了个什么大夫,快跟你娘说说?”
一边冲她连连使眼色。
淳于氏面色和缓了许多,嘴上还是不屑道:“再不简单也不过是个丫头,又不是个哥儿,能干得了什么!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大夫?她一个小妮子私自跑出去玩还有理了?胡闹!”
又瞪了常嬷嬷一眼:“你就别再助着她了,是助着她下回还乱跑去吗?是嫌给我添的乱还不够多吗?”
常嬷嬷讪讪地闭了嘴退到一旁。
佑君俊俏的小脸瞬间暗沉了下去,紧咬着嘴唇,却倔强地昂着头,固执道:
“我没乱跑!我没玩!我就是去找大夫了!我一共找了十二个大夫,有几个听说话还可以!我把他们都带回来了,现都在门房候着呢!”
淳于氏才舒展了些的眉头登时又蹙成了两个疙瘩,厌烦道:
“京里多少家学渊源的世袭的老御医轮着番都看不好你弟弟的病,都没法子,也只叫好生调养着罢了。你从这乡野地方哪里弄来几个野郎中,就能看病了?他们懂得什么,不过是些江湖骗子!你要把你弟弟交到这些人手里?!去去去回你房里去,让我清静清静!”
她不耐烦地抬手挥退佑君,因心里记挂着萧岳,又问:“你父亲刚刚出门寻你去了,你们没遇上么?”
佑君面上青红不定,粗声道“没有!”,扭头便走。
“这个孽障!”淳于氏立时又要发作。常嬷嬷忙按住她的肩,顺手捧起萧岳放在红木几上的那两个精致妆盒献宝似地送到佑君面前,笑嘻嘻打着圆场:
“先不忙走。你父亲今儿又给你买好东西了,咱们瞧瞧是什么?”
边说边打开一个盒子。
螺钿妆盒里满满一匣子珠宝首饰,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房里几个人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法,俱愣在了那里。
佑君两个指头拈起一支鎏金点翠珠钗,不可思议地盯着看了几眼,狐疑道:
“什么玩意儿?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别是弄错了吧?!我要的是一支好匕首!”
她嫌弃地将珠钗随手一丢,又自己动手打开另一个朱漆描金的妆盒,见里面更是琳琳琅琅满满一匣子各色精致胭脂水粉,脸上不由倏然变色。
淳于氏和常嬷嬷亦是面面相觑。
常嬷嬷反应极快,忙不动声色地从内拿出一只粉盒,揭开盖子嗅了嗅,又从头上摘下金耳挖挑了些粉在手上细细一捻,点头笑到:
“东西嘛虽说不上多好,这穷乡僻壤的也就算是极难得了,难为姑爷怎么置办的!可见你爹有多疼你了。”
边说边笑眯眯地瞅着佑君。
佑君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太阳穴上隐隐有青筋直跳,迸了半晌,猛然转身闷着头一言不发地疾步出去了。
淳于氏恨恨地瞅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嘟哝着骂了句“不识好歹”,因命常嬷嬷将两个妆匣捧到自己面前,她将里面所有的钗环脂粉一件一件都拿了出来,反反复复地看着,一样一样在手心里爱惜地摩挲着,又将适才被佑君丢弃的那支珠钗小心翼翼插在自己的发髻上对镜细细照了几回,眼中难掩几许艳羡之色,口中便有些忿忿然:
“这孽障真真是要不得了!这些还不算是好东西么?还要怎么好呢?!她爹也太宠着她了!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
她喃喃叨念着,眸色渐暗,缓缓拔下那支珠钗在手里定定望着,唇齿间几不可闻地轻轻道了句:
“若是他也能送我这么一支钗,或是一盒粉,哪怕是一朵花呢!不用这许多,只要一件便好……那我……”
后面的语声渐次低微模糊,终化成一声幽幽的叹息。
常嬷嬷眼中立现了几分不忍之色,嘴唇翕动,喃喃叫了声“太太……”
淳于氏却不容得她说话,已然振奋了精神,重新端然正坐,命常嬷嬷将那些钗环脂粉一顿收拾,全收进了柜里。
春娘早悄悄蹭到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她自始至终低着头屏着息,努力把自己站成了一根岿然不动的木桩子。
如果有可能,她都想把眼睛耳朵捂住,省的看到了不该看的,听见了不该听的,平白的惹人猜忌厌恨,不值当的。
说到底,她跟这家子人终究也没什么关系。三年期满,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银货两讫,再无瓜葛。
她刚才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清白是肯定留不住了,他们想要儿子?行,她给他们生!听说生下儿子他们额外还会再给一笔钱?她暗暗下了决心,这笔钱绝不能再落到赵二手里。三年后她要攥紧这笔钱,偷偷带着她润儿远走高飞,再也不回那令人作呕的赵家去了!
以前日子过得再惨再苦,她也从没动过这个心思,只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的一辈子不都是这么过去的么?可就在刚才,她站在这个陌生的屋子里,看着这些陌生的人,听着一些陌生的话,只觉得恍恍惚惚如同做梦一般。
那念头就这么在脑海中毫无预兆地闪了一下,随即便像夏天池塘里的水草一般疯长开去,再也挡不住。
她觉得害怕,又控制不住地心生向往;人是纹丝不动呆呆地静立在那里,脑子里的思绪却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横冲直撞;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像是发了疟疾。以至于常嬷嬷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直到小丫头冷着脸走过来,在她肩膀上使劲儿拍了一巴掌,她才一下子惊醒过来,茫然地望向淳于氏,喃喃应了一声:
“太太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