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褚南川一走,王德全也一道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容洇看着褚南川离开的背影,低头看一眼被他拂开的指尖。
手又不自觉抚上脖颈。
触到那条匕首划出来的血痕,刺痛感传来,她禁不住轻嘶一声。
刚好被一旁慢吞吞收拾东西的胡太医给听到了。
他停下动作,老花眼一眯,看到容洇脖子上被匕首划出来的那一道伤。
明秋开口:“老太医您看看,能不能顺便帮我们家姑娘也上些药?”
“这有何不可,治病救人,本就是老朽为医的职责所在。”
胡太医眯眼一笑,从药箱里取出了才刚给褚南川上过的金疮药。
“可能会有些疼,姑娘忍耐些。”
仔细清理干净伤口,胡太医打开那瓶金疮药。
干燥的药粉从药瓶里倒出,触上皮开肉绽的伤处,疼得容洇浑身一抖。
因为没有绷带,明秋只能暂时将两条帕子拼成一条,勉强将容洇脖子上的那道伤口给遮掩住。
临走前,胡太医又另从药箱里拿出了一瓶祛疤膏。
“毕竟是小姑娘,身上留疤了可不好。”
容洇起身:“多谢太医。”
外头雨还在下,容洇又让明秋撑伞,亲自将胡太医送出了长宁殿。
在长宁殿里收拾东西的宫女们忙完手上的活,一前一后地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偌大的宫殿金碧辉煌,很快便只剩下容洇同明秋主仆两个。
二皇子已死,容洇眼下身份尴尬,呆在宫里名不正言不顺。
更何况——
长宁殿还是褚南川的寝殿。
容洇想要出宫去,却不知外面情况究竟如何,不敢带明秋出去冒险。
只将长宁殿当作暂时的避难所,她又摸不准褚南川的态度,什么都不敢做,前后思索一番,决定先安静地在殿里等褚南川回来。
人坐在小榻上,容洇慢慢从方才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里缓过来,浑身都觉困顿,不自觉地撑着脑袋,就这么渐渐睡了过去。
明秋见了,到一旁的柜子里挑拣出一方厚薄适中的柔毯,轻手轻脚地盖到自家姑娘身上,才又悄声退了出去。
容洇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黑。
耳边隐约听到几句说话声,容洇以为是褚南川回来了,忙睁开眼,扶了扶头上歪斜的鬓钗,从小榻上起身。
掀开珠帘走出去一瞧,却原是王德全带着几个小宫女在摆晚膳。
环顾一眼殿内,并没有褚南川的身影。
看到容洇,王德全迎上来:“姑娘起了?刚巧晚膳已经摆好,您可以直接用了。”
容洇今日五更天就起了床,期间只简单用了几块糕点垫肚子,捱了整整一天,确实饿了。
净手洗脸时,肚子便忍不住先咕咕叫了几声。
只是一坐到膳桌前,看到满桌的菜肴,突然又没了胃口。
目光扫到碟子里的一块鸭血,容洇想起白日里指尖沾上的那点滚烫血迹,一个没忍不住,扔下银箸捂着嘴干呕起来。
到最后,也只勉勉强强吃下了几块桂花糕。
摆好的膳食就这么又原封不动地给撤了下去。
王德全跟在收拾的小宫女身后,也准备退下,被容洇给叫住。
“王公公,褚南川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王德全摇头:“这个奴才也不知,眼下殿下正和大臣们在乾政殿里议事呢,姑娘您也知道。今儿宫里大乱,殿下忙不过来,今夜指不定要谈到通宵,到时候就不回来了。”
怕误了褚南川那边的吩咐,王德全不敢在长宁殿多留,一一答完容洇便出去了。
容洇不再说话。
坐在小榻上,失神地看着窗外夜色。
宫里大乱,夜里点着的宫灯也少了许多。
宫灯的光芒熹微,隔得远远的,才零星冒出几点光亮,整座皇城也都跟着黯淡下来。
唯独乾政殿里的火光最为通明。
殿内,所有烛台均被点了起来,亮如白昼。
褚南川坐在上首。
贺凛并几位将领在同他汇报今日的情况。
外头的王德全毕恭毕敬进来奉茶。
一一给殿内众人手边已空的茶盏斟满刚泡好的新鲜茶水,临了,王德全又附到褚南川耳边,小声道了一句不知什么。
其他人见了,纷纷默契地停了声。
王德全说完,褚南川面上却不见什么表情。
目光朝受伤的左手臂看一眼,拇指顺势又摩挲了一下那枚墨玉扳指,抬眼朝他们看来:“接着说。”
直至夜半。
几个大臣说得口干舌燥,热茶灌了一盏又一盏,本以为今夜必定又像之前一样,是个彻夜商讨的不眠之夜。
不想上首的褚南川忽然开口:“今夜就到这吧。”
哎?
正说到兴头上的大臣一顿,几人不可置信地对望一眼,一下反应过来什么,生怕褚南川突然反悔,忙起身行礼告退。
“既如此,臣等就先行退下了,殿下也早些休息。”
从乾政殿里出来,几个大臣长长舒了一口气。
为了今日,他们跟着褚南川筹谋了许久。
一忙起来,褚南川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彻夜商讨也是他的惯例。
虽然累,但他们自愿投靠于他一图大业,自然不敢有怨言。
今夜,却是第一次破例。
终于有一天晚上是可以早点睡觉的了。
众位臣子欣慰。
贺凛跟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
反而回身看向殿内烛火下的褚南川。
褚南川左臂受了伤,袖子高挽着,露出被帕子包扎着的伤口。
那帕子通体是素雅的白色,边上绣了几支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枝。
凑得近,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淡淡的冷香。
一看,便知是女人用的帕子。
贺凛盯着那块帕子看了许久。
直到肩膀突然被人重重一拍。
他抬头,是与他随行的一个官员。
“看什么呢?还不快点走,再等下去,天可就亮了,难不成你今夜不想睡了?”
贺凛笑笑,大踏步走入夜色中。
乾政殿里的大臣们依次离去。
烛台上火光跳跃,点着的蜡烛依旧在静静地燃烧着。
由长到短,只剩下短短一截。
王德全见了,到柜子里去寻了根新蜡,刚要去给那方烛台换上,却见端坐在案前的褚南川起了身:“不用点了,熄灯,回长宁殿。”
雨后的夜色浓墨一般漆黑,夜云厚重,一层又一层地堆积着,重重遮挡天幕,不见半点月光。
王德全提着盏明亮的六角琉璃宫灯在前头引路,守在门外的明秋远远见着那点穿透夜色的光亮,惊吓得瞌睡都醒了。
刚想着要进去通禀一声自家姑娘,双脚还没来得及踏过门槛,就被进殿的褚南川给摆手叫下去了。
夜色深沉。
长宁殿却依旧灯火通明。
容洇还没有睡。
褚南川抬眼,偌大的外殿里却没有人。
挑开珠帘进到内殿,他隐约听到了浴间里传出来的窸窣水声。
容洇本想再等一会儿褚南川的。
可她今日五更天就起来了,到了夜半,实在是熬不住了。
再说,他今日事忙,以他的性子,肯定宁愿不睡觉也要将事情都处理完。
又怎么还会顾得上她呢?
容洇迈进浴池,小心翼翼避开脖子上的伤口,洗去满身的血污与疲惫。
待再从浴间里出来,容洇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手里拿着干燥的巾帕擦拭着满头湿发,正要找明秋,一抬眼,却正好撞上了不远处男人的视线。
褚南川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书册。
听到浴间的响动,他抬眼望过来,朦胧烛光勾勒出他面庞的深邃轮廓。
容洇擦头发的手一顿,站在原地:“……你回来了?”
褚南川不说话,
目光自上而下从她身上打量而过。
容洇才刚沐浴完。
面颊上妍丽的胭脂卸去,露出她原本通透白皙的肌肤。
她肌肤娇嫩,被浴池里温暖的水汽一熏,染上一层薄薄的淡粉颜色,同她唇畔的那两粒莹莹朱砂互为映衬,温婉又明艳。
只她身上那件白色寝衣,实在太过宽大了些。
松松垮垮地裹在她身上,那截纤细的天鹅颈沿着宽松的领口往下蜿蜒,露出分明的锁骨线条。
为防衣衫掉落,腰间系带被她紧紧束了两圈,纤腰愈显。
晕黄的烛光下,一身雪肌莹莹。
她穿的,是他的寝衣。
注意到褚南川的目光,容洇握着巾帕的手有些局促地往后缩了缩。
“……因为我的衣服都送到了东宫,没有衣服换,所以只能暂时先从衣柜里拿了一件你的衣服……你放心,我日后再给你还一件新的……”
微风轻涌,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女郎身上特有的玉兰冷香拂入鼻息之间。
容洇忙着解释,擦发的巾帕被松开,未干的一头湿发就这么散落在她削瘦的肩头。
带着潮意的发尾微微卷起。
像无数个钩子。
褚南川淡漠别开眼。
“不必,孤嫌脏。这衣服,就当扔了。”
皱眉掷下手中书册,褚南川从她身旁走过,叫一声王德全。
“将浴池里的水换上新的。”
长宁殿正殿的浴间宽敞,浴池同外头天然的温泉活池相联通。
泉水流得快,浴池里的水过不了半柱香就会自动换上全新的。
按理来说,并不需要耗费人力去更换……
王德全偷偷打量了一眼殿内的容洇和褚南川两人,没敢多问,麻溜地按着褚南川的吩咐去做了。
待浴池里的水全部换干净,褚南川才进了浴间。
袅袅热气从浴池间升腾而起,白雾笼罩眼前。
褚南川闭目,半靠在池壁上养神。
水珠从他精壮结实的胸膛上缓缓划过。
池子里的热水是刚换的。
却似乎依旧残着女郎身上的气息,不安分地朝他翻涌而来。
褚南川睁眼。
盯着左手臂上绑着的那块玉兰软帕,眸色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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