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左渔还心有余悸,但许肆周答应不计较她这一巴掌,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
下一堂是生物课,许肆周临近打铃时间才回来。
他进门时,班上的众人都在看他,很快,大家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爆发出一阵雷动的掌声,起哄声四起。
“芜湖!”
“肆哥,牛逼啊,老李都敢正面刚!”
顶着这些欢呼,许肆周置若罔闻,左手插在兜里,右手捏着一瓶冰水,慢条斯理地走到自己座位上。
刚一落座,眼尖的孙益便察觉到他左侧脸颊的异常:“阿肆,你这左脸咋红了一块?”
蒋科听见,也跟着问:“是啊,咋回事,好像还有个手掌印。”
许肆周盯着那“罪魁祸首”的背影,烦闷地抓了把头发。
操,看起来柔柔弱弱,力气还真不小。
他抓起那瓶冰水,压在微微红肿的嘴角上。
左渔自从许肆周进来后就没敢看他。班上众人起哄时,只有她一个人还安安静静地坐着做题,这样一抹身影在一片喧闹中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许肆周就那样一直看着她的那个方向,没有回应。
左渔虽然拿着笔在写卷子,但心里还很忐忑。
班里很热闹,她专注不下来,自然而然也听见了蒋科和孙益的疑问。她心里咯噔一跳,正害怕许肆周会怎么回答,却没成想孙益竟然自问自答了起来。
“我靠,是不是老李打你了啊,打了你一巴掌?!”
“是不是!是不是!”孙益眉毛挑得特高,见许肆周没吭声,语气更加激动,“我猜对了!?”
蒋科点点头,显然也认同,毕竟也没其他人能动得了许肆周。
“唉,肆哥,不,我是不是该喊你肆爷了,”沈卓大半个身子倾压着,从另一侧走道凑过来,“忘了提醒你,今天有大领导来检查,今天抓得严,你搞破坏,老李肯定气啊!”
“怎么样,你有没有还手?”孙益一脸贼笑嘻嘻地问。
许肆周把矿泉水瓶拍他怀里:“滚。”
就在许肆周被这几人烦得不行时,上课铃打响了。
生物老师是一位喜欢穿Polo衫的男老师,五十多岁,上课严肃,管得很严。他踩着点来的,一进门便举起手用力砸了砸门板,门板匡匡响,全班猛然肃静,左渔也在这氛围下悄悄吸了口气。
她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没想到就在生物课临下课前,许肆周又被班主任从班上叫走了,而且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两节课后的大课间,左渔刚和秋摇从洗手间回来,就听到了班里传来的消息:许肆周休学了。班上很多同学都在议论,尤其是后排的男生,甚至有人猜测说是因为许肆周在办公室和班主任互扇巴掌,所以才被休学的。
一阵穿堂风擦着颈肩而过,左渔从一众讨论声中路过,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翻书复习。
午饭过后是午休时间。
没有值日任务的同学可以直接回寝室休息,有值日任务的值日生则需要先把包干区清扫干净才能走。
今天轮到左渔打扫,她负责的区域是文科楼和综合楼前的那条校道,其他人则承担操场前面那一块空地的清扫任务。
此时正是深冬时节,树杈光秃秃的,地面上的落叶并不多,左渔握着扫帚柄,认认真真地把分散的黄叶扫成一堆,仔仔细细地把角落的灰尘也扫干净。
这个时间点,热闹都在宿舍和饭堂,教学楼这边就显得异常冷清安静。
空旷的校道上只有扫帚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唰、唰……”声音,一下又一下,格外清晰。
左渔花了不到十分钟把整条校道扫干净,然后将工具归还到文科楼。
文科楼的工具房和杂物间连在一起,左渔走进去,将扫帚整齐摆放好,然后去厕所洗手。
可是当她靠近一楼卫生间时,隐隐约约听见里边传来一阵女生的哭泣声,听起来特别伤心。
左渔脚步微微顿了下,眉头也跟着蹙起。
通常这个时间点里的教学楼没什么人,大家都回宿舍了,现在竟然有人躲在厕所里哭。
她壮着胆子走进去,然后看见镜子前站着一个女生,她低垂着脑袋,两条胳膊扶在洗手池的台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长发也从耳朵两边垂落下来。
她的背影随着呜咽声抖动,落泪的模样令人心碎。
左渔慢慢走过去,打开女生旁边的水龙头。
听见声音,女生猛地抬头看过来,两个人猝不及防地视线相对,左渔眼睫抖了抖,认出这女生是昨晚元旦晚会上表演民族舞的聂潇潇。
她鼻头和眼睛红了一圈,即使哭得眼睛都肿了,依旧是长得很好看的女生,却不知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左渔小心翼翼地关了水,犹豫了一会,还是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还好吗?”
女生没有说话。
“擦擦吧。”因为和她不熟,左渔把纸巾放到她面前,推给她,安慰道,“别哭了。”
左渔刚说完,聂潇潇突然哭得更凶。
她直视过来,直勾勾的眼神里藏着哀切:“我认得你,你和许肆周是同一个班的。”
左渔有些愕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许肆周,但转念想起昨晚元旦晚会时听到的流言蜚语,说聂潇潇和许肆周分手了很伤心,也就稍稍有点明白过来了。
“你能不能帮我把他找来,我想见他。”聂潇潇捉着她的袖子,眼神期盼。
可是许肆周休学了,一上午也没见到人。
她帮不了她。
“他休学了。”左渔摇摇头,告诉她。
听到这个消息,聂潇潇似乎是灰心丧气到了极致,她皱起脸,突然从洗手台前蹲了下去,整个人像脱力般抱着膝盖,又开始啜泣起来。
“我好喜欢他,每次一群人出去玩,大家都起哄着我跟他,我就以为他也喜欢我,但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他根本不谈恋爱。”聂潇潇一边哭诉一边擦眼泪,“我q.q一直找他,可是他都没看,他为什么不看啊?我发了那么多消息,都是偷偷拿我妈妈手机发的……”
她一边哭一边说,左渔看得揪心,拿起刚才那包纸巾,撕开贴标,抽出其中一张,径直塞她手心里。
左渔很怕许肆周这种坏坏的男生,出自本能地躲开他,可是好像只有她会这么想。可能是其他女生们都不知道许肆周背地里跟那些赌徒混在一起。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没忍住问出口:“真这么喜欢他吗?”
听见她的疑问,聂潇潇明显一顿,然后更加难过了,抽抽噎噎着说:“对啊!再没有一个男生能跟他比了。”
“许肆周读书聪明,长得帅,会打篮球,还会请客带我们去打电玩,把全场的奖品都赢个遍,而且他特别不怕事,上次我得罪人,是他去跟人把场子兜了下来。”聂潇潇一连串说了好多好多许肆周的好。
“他这样的男生,谁不爱啊?”她声嘶力竭地说,声音哭得沙哑,可是到了最后,她停顿很久,非常难过的说了一句话,直击要害。
她说——“许肆周这个人,除了不动真心,哪都好。”
可这是最致命的啊……
聂潇潇狼狈落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左渔看着她,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她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的男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要死了是什么感受。
许肆周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那时候的左渔突然皱眉在想。为什么连分手伤心难过的女孩子都愿意为他说那么多好话?
但自从许肆周休学后,左渔并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后来班上女生不知怎么得知这事,提起来,说许肆周根本没谈过女友,聂潇潇这算不上分手,但那已经是后话了。
三天后是二零一四年一月四号,是周六,也是住校生一周一次可以出校门和回家的日子。
那天早晨的天气特别好,太阳缓缓自地平线升起,大片斑驳的朝霞映衬在窗台和黑板上,将整个教室都照得格外朝气蓬勃。
左渔和秋摇吃完早饭回教室,才走到前门,就听见孙益在和熊韦谦侃大山。
“灰熊,我给你查查啊,你这梦绝对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灰熊是熊韦谦的外号,因为他本身就姓熊,同时他爱打篮球,狂热的喜欢美国一支叫“灰熊”的NBA球队,所以班里的男生总爱打趣他叫他“灰熊”。
孙益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本封面破旧的《周公解梦大全》,这书的边角已经破损得厉害,熊韦谦看着就一脸嫌弃:“你小子去哪找的这么破破烂烂的书?”
“我在二手地摊淘的,”孙益翘着二郎腿,一脸得意,“老古董了,那老头开价100毛爷爷,爷我牛逼,硬生生砍成了这个数。”
孙益伸出手掌,比划了个手势。
“多少?”熊韦谦一边转篮球一边猜测,“五块?”
“你妹才五块!”孙益气吐血,“五十块!”
“这破玩意值五十?”熊韦谦皱着眉,一脸怀疑人生。
“当然还有别的,”孙益朝他挤眉弄眼,嘻嘻笑了两声,“晚上回去,给你看哥们新收藏的苍老师。”
“我日,你说什么啊……”熊韦谦偷偷瞄了秋摇一眼,瞬间变得面红耳赤,语气变弱,“你他妈别带坏我。”
孙益瞥他一眼,余光又往左渔和秋摇那方向一看,一脸“兄弟,我懂你”的模样,摇了摇头,回到原本的话题:“你刚说做了啥梦来着?”
“就是梦见睡觉醒来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变红了,以为得了红眼病,结果去诊所一看,照镜子时我突然变成了吸血鬼……”熊韦谦按停篮球,摸着脑袋回忆说。
孙益就坐在他旁边快速翻书,沿着目录一条条查下来:“你这梦有点难啊。”
“怎么难了?”
“你这梦,做得中西合璧的,周公能给你解出来吗!”孙益连眼皮都没抬,还在那里翻。
“那解不出来就不解了。”熊韦谦“duang”地一下把篮球往地上压,转过身,从空荡荡的桌肚里抽出语文书准备背诵《滕王阁序》,可孙益却喊住了他:“别呀,有啥事能难倒小爷我。”
孙益“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用指甲盖把书页一弹:“这不是找着了。”
“说啥?”熊韦谦好奇地回过头问。
“这里说你……”孙益摸着下巴,皮笑肉不笑的,“有好事发生,近期会……怀孕?”
“我擦,果然不靠谱……”熊韦谦这次不再上当,转回去。
“嗨!”孙益一拍大腿,“看错了,看错了,兄弟看错了,看成女人那边去了,你是男的,这里说这种梦预示着你近期会有血光之灾。我艹,你要小心啊,小心出门别被车给撞了。”
熊韦谦没好气:“我可谢谢您这乌鸦嘴!”
两个人插科打诨没多久,班主任李植就过来了。
周六的早自习还和往常一样,但是只需要上两节课,第二节课过后,大家就可以自由出校活动了。
这周左渔不回家,和秋摇一起出学校吃中午饭。
中午十二点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秋摇挽着她的手问她吃什么。
学校附近有很多小吃摊,尤其是靠近东侧那头,街道上摆了很多矮桌和凳子供食客用餐,顾客可以边吃边看街景。
放学时间,校门口外车流量大,左渔小心翼翼地避开四周的电瓶车,想了想,问:“要不要去上次那家呀?你不是喜欢她们那的炸鸡柳吗?”
“好呀!”秋摇很开心,问,“那你今天点什么?”
左渔认真想了想:“拌粉?”
秋摇望着她,一脸“我就猜到”的表情:“好辣的,宝宝。”
左渔能吃辣,这算是她枯燥的学习生涯中为数不多的解压方式,吃得浑身汗津津,嘴唇微微发红,给她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两个人结伴走到街尾的那家小店。
正是饭点,店内的桌子都被占据了,只有靠近隔壁篮球场的小道上还空出一张,秋摇眼疾手快地跑过去,一屁股坐在一小矮凳上占座,还顺便朝左渔挥挥手:“渔渔,你去点,我在这坐着。”
左渔和她比了个“ok”的手势。
给秋摇点了一份炸鸡柳后,左渔看到店里招牌添了新品:烤脆肠,于是又和店家要了两根烤肠,结账前说:“再来一份拌粉。”
“姑娘,稍等哦,”老板娘围着围裙,边收钱边说,“今天人多,没那么快的。”
“好的,没关系,您忙着。”左渔说完,从结账柜台拿起两双一次性筷子,转身出店。
坐在矮桌前的秋摇正拿着纸巾擦台面,眼神却直勾勾的却落在斜对面的那家奶茶店。
“怎么了,想喝奶茶?”左渔把筷子搁在桌子上,“我去给你买?”
学校旁边的奶茶店是一家小作坊,一杯塑料杯装的奶茶才卖三块钱,价格不算贵。
“好啊,渔渔辛苦你再跑一趟,毕竟那奶茶店老板每回见你都给你打折,”秋摇托着腮盯着她,眨巴眼睛感慨,“啊,原来长得好看真的可以当饭吃的。”
“可是你这脸还能好吗?”秋摇有些担忧。
左渔笑了笑,伸手轻戳她的脸蛋,回答:“肯定会呀,那给你买草莓味的?”
“嗯嗯,草莓味的奶茶。”秋摇连连点头。
一说起这个,左渔又想起了第一节课下课,熊韦谦偷偷跑到秋摇的位置,在她的课本底下压了一根草莓味的曼妥思,而秋摇也偷偷给他塞一瓶优酸乳。两个人你来我去,打得正火热。
……
奶茶店前,老板问左渔要加哪三种小料,左渔看着菜单,让他加了红豆、椰果和爆爆珠。
等待的过程中,街上车辆来来往往,不时有喇叭声响起,左渔百无聊赖地站在柜台前,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知行高中位于恫山县,是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冬夏温差很大。由于这里经济不算发达,所以许多年轻人都选择南下打工,小县城上留下了许多老人和留守儿童,就连秋摇也是被外公外婆带大的。
这里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也不如大城市喧闹,生活节奏缓慢,平日里可以见到许多老人在街上散步,或者围在一块悠闲地下棋。
极富年代感的理发店门口挂着红白蓝三色的螺旋灯筒和泛黄的海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从小巷出来,迎着阳光伸懒腰。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复古悠扬的粤语歌从旁边音像店里传出来,是卢冠廷的《一生所爱》。
外边的世界在高速发展、日新月异,可是她们这个小镇却好像和她小学时没什么区别。老旧的篮球场,日积月累被风化腐蚀的路牌,还有开了很多年,店面却不曾扩张的熟食店。
然而,就这么一个目光所及之处仿佛按下暂停键的小镇,左渔不期然看见了那抹令她又怕又熟悉的身影。
许肆周头戴鸭舌帽,站在街角,穿了件宽松的浅色卫衣,手指勾着一件运动风衣,搭在右肩膀上。肆意随性的站姿掩不住他骨子里的洋气和自在。
周围的一切显得陈旧,唯独他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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