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位于重庆路、建国路路口的得好面馆,洪本涛坐在靠窗的位置,眼角残留着眼屎,慢吞吞吃着一碗牛肉拉面,眼神呆呆的,望着外面的车流。随着私家车的骤增,堵车现象从上午九点提前到了八点甚至更早,上海的马路少有公交车专用道,各种车辆混杂在一起,形成了颇具海派特色的塞车。
通常,这样一顿早饭,他要吃上半小时,然后骑自行车去必胜客上班。
别人一早上班风风火火如急行军,洪本涛却是悠闲,因为起床早,差不多每天早晨五点钟,他就会醒来,再也睡不着了。
因为想Zoe。
两人各忙各的,一起吃午饭的机会基本没有,晚饭也说不定,因为下班时间难以确定,只有早饭可以保证在一起吃,他们边吃边聊,洪本涛习惯喝一杯牛奶,在两片面包里加一片澳洲奶酪,Zoe对他说,奶酪多吃不好,悄悄把奶酪换成了花生酱,渐渐洪本涛也吃习惯了,Zoe喜欢吃中式早点:菜包、肉包、豆沙包、花卷、鸡蛋饼,加上一碗掺了肉末的皮蛋粥,天天翻花样,因为离农工商大卖场很近,Zoe让松阿姨提前一天买好,放在冰箱里,早上隔水蒸一下,很快就能吃了,洪本涛吃完自己那份,看着琳琅满目的早餐,忍不住也尝一点,于是松阿姨购买的数量随之增加。
这样的早餐,一去不复返了。
由于生意上的压力,洪本涛的性能力大不如从前,他认为自己有早泄的问题,Zoe温柔地对他说,没关系的,我不在乎时间长短,只要放进去就舒服。可在要强的洪本涛听来,只是一种安慰罢了。
奇怪的是,他跟安若红上床,这个问题就消失了。
老实说,除了胸脯比Zoe稍微大一点,安若红其余的地方(包括性情)都不能与Zoe相比,在很多地方,他看不惯这个女人,比如做爱后,Zoe会让他好好休息,不跟他说话,最多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安若红却不停地说话,见他不理不睬、一副疲倦的神态,会把他推醒,“哎,我的话你听见没有?”然后把刚段内容重复一遍,真是活见鬼,难道她不知道男人做爱以后需要休息?
每次做爱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该分手了,可几天一过,忍不住又想起了安若红的身体,象吸毒一样上瘾了,他期待着对她身体的厌倦快一点到来,那样就可以理直气壮提出分手了。
对于Zoe的坠楼,他至今想不通,他想到的一种可能是,会不会有一只美丽的蝴蝶从阳台前飞过,Zoe探出身子,想去抓蝴蝶,身体过于前倾,导致扑了出去……
他也觉得这种假设过于牵强,毕竟Zoe不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坠楼的原因。
自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也想到过安若红,可没有继续往下想,安若红信誓旦旦跟他说,从那晚到次日中午,她一直睡在自己家里,头痛得厉害,吃了两片泰诺,睡得昏昏沉沉,以致上班都迟到了。
他相信了安若红,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床上功夫再好的安若红,也不可能把一个百多斤重的人从阳台里掀出去。
面馆里的食客越来越多,服务员投来的目光越来越焦急,希望洪本涛早一点把位子腾出来,让小店趁着早高峰多做一笔生意。洪本涛意识到了,放下面碗,擦擦嘴离去。
他推着自行车,由西向东穿过了重庆路,然后骑上车朝北的方向骑去,这段路大概要骑行二十分钟,八点半上班,时间来得及。
他沿着重庆路骑行着,前面就是第二医科大学,大学的宿舍区和教学区被重庆路一分为二,宿舍区在东,教学区在西,中间架起一座人行天桥,每天可以看到大批穿着校服或者白大褂的医科学生们从天桥上往返,可以避开有四根机动车道的重庆路了。
每次经过这里,洪本涛都会想起来,他追求Zoe的时候,Zoe带他来过这里,Zoe就是从第二医科大学口腔系毕业的,这里就是她的母校。她带着他四处参观,诉说学生时代的趣闻轶事,她不停地说着,女人的喋喋不休可以看作是对男人的一种信赖,洪本涛似听非听,脸上挂着微笑,他们离开西边的教学区,步行上天桥,天桥的上面横贯着南北高架道路,与天桥呈十字状交叉,最近的地方间隔仅一米多,由于头上架着这尊庞然大物,这一段路光线比较暗,洪本涛忽然一把拉住Zoe,吻她,Zoe只做了一些微弱的抵抗,就被他的热吻征服了,洪本涛连进两步,Zoe的后背只能靠在天桥栏杆上,彼此越吻越激烈,连舌头也加入进来,头顶上传来一阵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这是他们之间的初吻。
洪本涛一边骑行,一边回想着那段至今难以忘怀的热吻,吻就是这样,当时感觉不过如此,时间隔得越久,回味起来越有滋味。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桥上站着一个人,朝下面的非机动车道张望着,好象在等人,她穿着一条A字裙,一双坡跟皮鞋,上身穿一件格子呢西装,打扮得很别致,扎着一条短短的马尾辫……
怎么象Zoe??
初吻时,Zoe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洪本涛楞住了,离天桥还有30米,他就开始望,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头越抬越高……
真的是Zoe,她低头望着洪本涛,没有表情,眼睛是湿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离开了脸颊,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往下坠落,当初Zoe就是这样往楼下坠落的……
洪本涛就觉得额头上叮的一下,好象被滴了一颗水珠,这时候他的自行车已经到了天桥下面,进入一个视觉死角,抬头看不见Zoe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幻觉?
我应该把自行车靠边停下来,走到天桥上去,好好看一下。
叭叭!身后猛地传来汽车喇叭声。
……
事后,“隧道八线”空调巴士的司机是这样向交通警察讲述的:
我在机动车道上正常行驶,速度为六十码,这个骑车人在非机动车道上,速度很慢,一边骑,一边仰头朝那座人行天桥看,我也看了一下,天桥上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正当我的巴士准备超越他时,他的自行车到了天桥下面,猛地朝外侧的机动车道一拐,我急忙踩刹车,往外侧转方向盘,结果撞在了绿化隔离栏上。
这些紧急措施,是在撞倒了骑车人后,司机做的下意识动作。
当时就听通的一声,人整个飞了起来,姿势很特别,甚至可以用优美来形容——侧体后空翻,在空中旋转了720度再重重落地,令人想起在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连夺四块体操金牌的李宁。
糟糕!出人命了!
司机下车查看,那个人的身体已经被碾压在车轮下了,神智还算清醒,眼睛瞪着司机,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听不清楚,好象是英文,“……Z……O……E……”
他不会是外国人吧?美国籍?澳洲籍?外国人的命可比中国人的命值钱,唉,真倒霉!
想着,司机额头上淌下豆大的汗珠来,他抬头又朝天桥上望,天桥上聚集着一些人,扒着栏杆朝桥下看热闹,指点着议论,巴士里的乘客也纷纷探头张望。
司机十分沮丧,拿出手机拨打了110,“隧道八线”巴士横卧在两条机动车道上,把重庆路由南向北的交通彻底阻塞,只有非机动车道还算畅通,但路过的骑车人纷纷停下观望,不一会儿,无论是机动车道,还是非机动车道,挤满了人和车,汽车喇叭声、自行车的手摁铃声、助动车的电铃声,人们的咒骂声、抱怨声、“快让开!”的嚷嚷声不绝于耳。
对于一座拥有一千七百万人口、九百万辆自行车和助动车、一百多万辆机动车的超级大城市来说,只不过是每天发生的数百起大大小小的交通事故里的一起,没啥稀奇,真的,不值得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