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帮着联系了一个以前在苏州民族乐器厂工作的老师傅,李兆霖。他以前在工厂里做过古琴。清晨去慕家花园一带的老巷子找他聊天。虽然他现在已经未必和古琴有太多联系,但和一个老手艺人聊天,也是有意思的事情。
他在巷口接我。穿蓝色工作服,清瘦而精神,面色干净,性格活泼。他的家在巷子尽头的一个大宅院里。房间里堆满各种东西,后面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作间。
曾经全国三大乐器厂是北京民族乐器厂、上海民族乐器厂、苏州民族乐器厂。他十七岁进厂,做了四十四年之后退休。主要做弹拨乐器,古筝、扬琴、柳琴、古琴。古琴做的时间不长,数量不多。计划经济时代,有任务就做。七八十年代是古琴的低潮,内地销量不多,但还是有出口,销往香港、台湾。
现在好的制琴师傅都自己开厂了,里面也有他的徒弟。
“古琴式样比较多,有记载的是五十多种,常见的是仲尼、连珠、落霞、伏羲、蕉叶等。当时主要是定做,人家要什么就做什么。那时候仲尼式很受欢迎,后来伏羲式比较多。弦用丝弦。以前做的量不大,申遗成功后,产量大起来。现在古琴又开始热,我们赶不上了,年龄大,做不动。”
他说,当时在厂里,基本上还是按照古法来做,做法很传统。师傅带徒弟,他跟师傅学。但要讲求数量的话就要考虑到速度,不一定是最理想的程序。古琴的价格曾是七八十块,九几年可能几百块,后来就一千以上,一直到四五千。退休以后就要上万了。
做古琴用的木头不能太硬,因为发声需要振动。太松也不行,太松了哪怕加大厚度也无法让好的声音出来。一般的普及的琴主要使用桐木,木纹顺一些。厂里批量生产的几乎全部用兰考的泡桐。泡桐生长很快,木质松,只能做低档的琴。好的桐木肯定不是泡桐。山东产的桐木就不那么松。
好的琴一般用老杉木,紧密度比泡桐强得多,纹路直,传音好。要到苏州的古木市场去淘。从老建筑或者古老寺院里拆下来的杉木,承受过压力,经过氧化,木头里没有杂质,是最好的。不像桐木,得经过水泡,把杂质去掉。
一些做琴的大师,自己弹琴,自己做大漆,这样才做得好。琴弹得好,知道音色好不好,从头彻尾,全部掌握在一个人手上。
大漆是很紧要的一道工序。漆灰一般采用生漆和鹿角霜混合的方式,上一遍灰胎需要四五天或一星期才能充分干燥,一张琴要上二十遍灰胎,非常讲究和需要耐心。做木工时也需要考虑给漆工留多少厚度。整个过程是连续的,有从头到尾的统一性。
退休以后,他在家里接受朋友订单,做了一些古琴,但只是做木工。他不会弹,也不会做大漆。“古琴确实很难学好。我跟苏州的古琴老师们很要好,但不想学。他们说你做古琴的得学一学,我说没有时间。我要做琵琶,还要做阮。”
现在他主要做琵琶和阮,自己会弹,这两种乐器才是他的强项。琵琶大多是定做。一些前期工作徒弟可以做,他做后期。出声这一环节是关键,得亲自动手。现在还有一些木料没用完,毕竟是六七十岁的人,有些做不动了。
最近他刚做了一把仿明代的琵琶,没有上漆,样式古朴。零件是用鸡翅木和白玉做点缀。他觉得现在的琵琶没有以前好看。唐代的琵琶好看,他仿制了很多。刚做的这把比起现在的琵琶,声音更圆润,不尖锐。校音很重要。
他又拿出一把紫檀做面白牛角做柄的阮,弹了一首长曲子。在他家里逗留,听他弹琵琶和阮,讲各种故事,时间过得很快。
在苏州遇见的这些会弹奏乐器的老人,其实有一些相同之处。单纯而干净,清清爽爽。即便已年老,却都还是这样干脆利落,健谈而聪慧。也许是因为长期而专注地做一件事情,并且充分享受和尊重这件事情。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因为热爱自己所做的事情,保留了赤子之心。
跟他告辞。中午与桐含见面。她做了素餐,邀请我过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