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旅店房间里,一整夜都听到蛐蛐叫声。这吟唱如此委婉有序又固执,使我微微失眠。想着这几日,看园子,听雨声,吃新鲜的饭食,赏花,喝茶,听琴,清谈。这种时刻不是一直都会有的。应该珍惜当下的每一刻。生活的经历不能复制也不会再返。即便再发生一次,也是另外一种。
新的一天。晚饭他有十位客人,都是旧日朋友和相识。他不紧不慢,该做的凉菜提前准备好,热菜的材料也备好。总之,一切心里有数。
早上照旧一起喝茶。
很长一段时间庭院闲置,廊道里的矮柜,被蜜蜂做成了硕大无比的蜂窝。蜜蜂们忙忙碌碌,嗡嗡作响。他没有收拾这个局面的心思。说要把柜子搬到空地里去,但也没有做。我胆子大,逐渐靠近,把矮柜的门合上。到了下午,蜜蜂们休息,没有了动静。他去市场里买了PVC管道,把下水道堵塞的问题暂时解决。
晚饭的菜单。凉菜:海蜇,黄瓜,猪肝,素鸡,秋葵。热菜:白切肉,毛豆鞭笋炒青蛙,葱油鳊鱼,清蒸土鸡,茭白红烧肉,清炒小白菜、苦瓜。再有笋干鸭汤一道。
他的招牌菜是:白切肉,盐炒肉,蒸毛笋,油爆虾,蒸各种鱼片。今天做的是一道白切肉。白切肉算是一道江浙人家几乎都会做的普通菜式。在杭州,端午或立夏会做白切肉。但要做到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熟而不烂,则很不容易。他的做法来自父亲。工序不复杂,但需要耐心。早上六点去了菜场,选了好肉。天气太凉也不能做,如果油脂凝固,口感就不好。
首先,选整条上好五花肉,宽度约八至十厘米。取中间一段,因为其他部分要么太肥要么太瘦,可用来红烧。白切肉约长方形,一般十来厘米长,太小块经不起滚汤泡。只有滚汤泡到一定时间肉才嫩。一般两块以上同煮,这样不至于味寡。
先准备好煮肉的汤锅,水可稍多些并先烧热。焯肉时要用烧滚的水,可放些料酒。将焯好的肉放入已准备好的汤锅中,加入料酒、生姜、葱少许,干辣椒一枚,甘草三至四片。大火烧开后,改小火慢炖,约一个半小时。关火后继续留肉在汤锅里,焖一个小时左右。具体时间要看肉的熟度。捞出后自然凉透。切片装盘,配蒜酱蘸着吃。
切出来的肉一个厚度,两毫米,刀工极为沉稳。摆盘时放上新鲜红花一枝,脱去俗气。白切肉迅速被一抢而空。这些来吃饭的朋友,都是以前醉庐的常客。想念醉庐原汁原味的家常菜,想念梨花陈酿,各自兴致勃勃赶来。一下子挤了十来个人,没有一点客气。
庭院纸灯笼亮起。人声光影浮动,甚是热闹。
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动作有序,紧凑而沉着。锅台间来回兜转,不见混乱。凉菜和热菜,陆续上桌。让妻子去庭院里采摘鲜花,搭配摆盘。她采了一把野花回来,花叶仍沾着雨露。
毛豆跟青蛙一起炒,是第一次见。他在锅里先放毛豆、鞭笋翻炒,约五六成熟时起锅。然后将青蛙、葱、生姜、红辣椒一起大火翻炒。放一点料酒、生抽,浇点白切肉的汤。快熟的时候放入炒过的毛豆,鞭笋收一下汤。这样分先后,才能保持毛豆的绿色。这是他小时候吃的菜。
接着开始做红烧肉,是用蒸的方式。
传统的红焖,到一定时间会酥烂无形。蒸的方式,不但酥烂,形和色也会更好。古人说咸鱼淡肉,肉不宜过咸。选五花肉,清洗切块,焯过开水沥干备用。锅里放入生姜、葱、干辣椒、甘草、肉块,少许食盐,翻炒。加入料酒、生抽、老抽。不停翻炒见汁,小火盖上锅盖焖烧五到十分钟。改大火收汁装入茭白碗中,茭白在下肉在上,再放入蒸锅蒸一个半小时。
曾经有一个客人吃完想学,他把做法用毛笔写在一把扇子上,让她带回了新加坡。猪肉要选农民自家养的。选猪肉是个学问,因为现在养猪的方法很多,泔水猪肥大,饲养猪有瘦肉精,宰杀时还有是否被注水的问题。防不胜防。只能多看多选。比较色泽、干湿度,看买的人多不多,一个好肉摊的肉会早早售完。
清蒸土鸡相对简单,把鸡切成块,放生姜块、葱段、盐、料酒。直接蒸。
葱油鳊鱼,需要精巧地片鱼。抹上盐,撒上姜片,放蒜蓉辣椒酱。葱捆起来,洒上料酒。做鱼用初酿,做肉用陈酿。蒸五分钟就好。
“如果买不到野生的、好的鱼,或者是千岛湖运来的鱼,可以用清水养一段时间,去掉泥土味,让肉再紧一点。做到临界点的鱼肉特别嫩,像蟹肉一条一条的,吃在嘴里有形状。小黄鱼片吃着就像豆瓣一样,但烧过了则柴,欠火则生。要达到食材的最佳口感,需要不断去研究。”
临界点不容易把握,是否需要某种直觉?
要看鱼的大小,包括火力。火要观,锅要听,鼻要闻。煤气灶有时旺有时不旺,锅中声音能分辨汤水的多少,食材味道能分辨出生熟度。观、听、闻缺一不可。做菜时心和锅相连,精神要高度集中,不能有太多想法,不能分心。切也好,配也好,要身心专注。
晚上盛况自不必说。朋友们喝了很多酒,吃光了所有的菜。高谈阔论,最后还讨论起生死的哲学问题。有人站起来朗诵了诗歌。说说笑笑,一醉方休。
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尽兴而归。